吳寧現在是懵的,眼神是空的。
  來到這個時代近二十年,他第一次發現,看不透了。
  君王帝術,玩的是人心,掌控的是局面,武則天無疑是個中翹楚,而吳寧自然也不差。
  今次被老太太以雷霆手段拿住,不是吳寧算不到,而是他沒有辦法收手。
  只能說,造化弄人。
  他十分清楚,這次死定了。
  換了任何一個皇帝與臣子鬧到這一步,也都沒了轉圜的余地。
  可以說,武則天能來給他送行,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但是,沒死!
  臨門一腳,武則天居然發起了善心,這是吳寧說什么也看不明白的。
  為什么?為什么她不殺了?
  只是削官貶爵,幽居京師?甚至還還留了一頓飯錢和一個要飯的碗?
  這是幾個意思?
  攥緊手中那幅被武則天小心折好的字,吳寧凝眉看去,心道,也許答案就在這幅字中吧!
  緩緩展開,連秦妙娘和李重潤都好奇地湊上前來,一觀究竟。
  結果,更不懂了。
  紙上只有兩個字——民苦!
  李重潤捏著下巴,看著吳寧,“皇奶奶給你留這兩個字干什么?”
  吳寧不言,這兩個字,是十多年前他拒絕太平招攬時,對太平吼出來的。
  他依舊記得,那次他大罵皇帝、勛貴、朝臣只知黨爭閥斗,卻不知道民苦。
  結果,武則天把這兩個字今天還給他了。
  是何用意?
  吳老九苦思良久,亦不得其解。
  由感而發,喃喃自語:“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重潤公子一翻白眼,都特么什么時候了,還有心騷情?
  “不過……這詩誰作的?挺不錯!”好吧,重潤公子也忘不了騷情。
  “李白”
  “扯淡!”李重潤撇嘴,“李客家那小子才幾歲?”
  吳寧沒心思和他扯沒用的,“信不信由你,就是李白作的望廬山瀑布。”
  (蘇小軾哭暈在廁所)
  (李太白一臉懵逼)
  “陛下,臣妾不明白。”
  此時,正緩行回宮的武則天由上官小婉兒攙扶著,仿佛一下老了許多歲。
  上官婉兒也不明白,女皇陛下為什么不殺。
  既然決定動吳寧,甚至把李重潤、太平公主都牽連其內,可以說到了毫無退路的地步,老太太為什么又不殺了?
  “不明白嗎?”武則天踉蹌著,回頭看了一眼大理寺監牢。
  答非所問地自語起來,“老九這孩子啊什么都好,有識人之明,有用人之智,有斗狼之勇,亦有社稷之忠。唯獨”
  上官婉兒下意識發問,“唯獨什么?”
  “唯獨就是太順了。”
  “太順了?”
  上官婉兒不懂,順嗎?不順吧?吳家兄弟一路走來,背負大仇,坎坷無數,這還能叫順?
  可惜,老太太說他順,那就是太順了。
  而武則天所指的順利,也非表面上的順逆。
  回頭看看,吳寧從懂事就在賀蘭敏之和肖老道的教導之下,耳濡目染都是最正統的權謀之術。
  初現崢嶸,就遇到了太平公主、武承嗣、狄仁杰,這些大周最頂尖的人物。
  后來吳家蒙難,吳寧看似走入低谷,可身邊依舊是有秦文遠、李客這樣的巨商從旁輔佐。長路鏢局更是地下王者,無人可比。
  再然后,來到京城。
  不出三年,位居郡王,七姓十家、長安門閥,還有朝中重臣,無不心之所向。連她這個鐵石心腸的皇帝,在親兒子的坦誠苦勸之下,都動搖了心神。
  以至于現在這個局面。
  武則天看著大理寺,仿佛吳寧就在眼前,老太太露出一絲慈愛之色。
  吳寧這只幼獒,不缺兇狠,亦不缺對社稷主人的忠義。他最缺的,可能就是對弱小的那份守護了吧。
  事實上,在當年吳寧高呼“民苦”之前,武則天也不將守護弱小做為擇君的必然選項,她自己亦做不到這一點。
  但是現在,她想明白了。
  “如果他能挺過這一關,找回當年的初心,他會是比朕,比先帝,比太宗,更好的皇帝吧?”
  “朕是在養獒啊!”
  “什么?”老太太聲音太小,上官婉兒不知道她在嘀咕什么。
  卻是武則天笑而不答,回身顫巍巍地向皇宮內廷行去。
  背影孤獨。
  武則天想的還是挺周全的,準備了飯錢,準備了碗,還準備了上吊繩兒。
  而且,只一出大理寺,吳老九就知道為什么是兩個碗,卻有五根繩兒了。
  只見太平與李裹兒一襲素衣,正焦急地等在大理寺外。
好吧,碗是他和李重潤一人一個,繩兒  李重潤加他,還有秦妙娘、太平、李裹兒,正好五個。
  腦袋發懵的吳寧見太平和李裹兒楚楚可憐地等在那里,不由苦笑出聲:“這鬧的是哪一出?”
  “走吧!”吆喝一聲,“都這站著干嘛?回家!反正無官一身輕,咱們也算是落得清閑。”
  結果,太平和李裹兒都沒動,“回哪個家?”
  吳寧翻著白眼,“各回各家唄!”
  “沒了。”
  “什么沒了?”
  “家沒了。”
  吳寧瞪眼,“幾個意思?”
  太平攤手,“公主府沒了,被抄了。”
  “我噗!”吳寧一口老血噴出來,“都沒了!?那生意呢?”
  “也沒了。”
  無奈地看向李裹兒,結果,還沒開口,“不用看我!”李裹兒低著頭,“安樂公主府也被抄了。”
  “呼”吳寧深呼口氣,“我長寧郡王府是不是也沒了?”
  太平點頭,“聰明!”
  得,吳寧心說,這兩位夠慘的,無家可歸了。
  “那就都跟我先去長路鏢局長安分號吧!”
  “去不了。”
  “為什么?”
  “分號撤了。”
  “那回李宅總行了吧?”
  他剛到長安住的那套懷仁坊李客的宅子,既不是長路鏢局的產業,也和太平她們沒關系,老太太總管不著了吧?
  “李客回益州了,宅子賣了。”
  吳老九心里咯噔一聲,完了!無家可歸的不只太平和李裹兒,好像他他特么的也沒地方去了。
  要知道,老太太留他一條生路,吳寧還有點小慶幸,就算貶為庶民,咱當個富家翁總行了吧?二十年闖下的家業、人脈,可不是一道圣旨就能抹平的。
  不是吹,他吳老九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還用得上兩個飯碗、五根白綾子?
  現在看來,他想多了。
  秦文遠抄家發配,李客跑回了益州,太平、安樂兩府都抄了,連長路鏢局的分號都撤出了京師。
  心覺,不妙!
  抱著最后一絲僥幸,“那那老八他們呢?總有個落腳的地方吧?”
  “呵呵。”太平訕笑,“老八、老十一、孟道長他們,幾天前就離京了,被老太太分派到大周各處執掌分號去了。”
  李裹兒低著頭,“別想了,你以為你為什么能活著?就是皇奶奶和長路鏢局做了筆交易。只要長路鏢局和吳家的人離開京師,再不與你有半點聯系,你就能在京中活著。否則”
  “否則唯死一途!”
  “日!!”
  吳寧大罵出聲,“真讓我要飯去唄?”
  好吧,“民苦”二字不是白留的,武則天讓他記住民苦,也重新回到民苦民樂之中。
  總之,擇獒之計因人而異,有的人要關入獒籠,兄弟相殺;有的人則是放歸羊群,尋憐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