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確定沒聽說過這個孟浩然?”
  此時,吳寧撫著下巴,眉頭緊鎖,看著墻上的詩。
  “此孟浩然,詩境愜意,文墨灑脫,想來非是無名之輩。可惜,老夫孤落寡聞,確實不識此人。”
  “想不到......”老者低頭看向懷中的嬰兒。
  “想不到,此等能士卻與吾孫同名。”
  “嗯.....”
  吳寧沉默了,心說,不能啊?
  孟浩然這么大的人物,不但前一段時間來的那個獨孤傲和雷霽不認得,連這老頭兒也不認得?
  唐朝人都不識得孟浩然?你們也太沒文化了吧?
  不會是......?
  抬眼正見老者懷中嬰兒朝著他咧嘴萌笑。
  這孩子叫孟浩,字浩然......襄陽人士!!
  不會是我沒文化了吧?
  “咳咳。”想到這里,吳寧差點沒噎著自己,狠咳兩聲。
  “那什么......”
  “老伯確定,在襄陽沒有一詩作大家與汝孫重名?”
  “沒有!!”老者極是肯定。
  “不瞞小郎君,孟家在襄陽還算有些名望,若真有這么個人,老夫不會不知道的。”
  “哦....”吳寧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襄陽大戶,那應該沒錯兒了。
  猛的一聲高叫:“吳黎!”
  “在嘞。”
  “過來刷墻!!”
  “......”
  “沒事兒!”
  吳寧故作灑脫之態,指著墻上道:“想必就是個無名小輩,欺世盜名。老丈別在意,全當沒看見。”
  說著話,倆手一背,僵硬著身子出了客房。出去之后,還不忘暗擦一把冷汗。
  沒文化,真可怕!
  吳黎拎著灰桶進屋,嘴里還不情不愿地嘟囔:“客人還沒走呢,刷的哪門子墻!?”
  “呸,這個吳老九.,就會支使人!”
  “......”
  “!!!!”
  老者本來也在奇怪,我還沒走呢,你刷的哪門子墻?
  再說了,什么叫全當沒看見?
  可是,吳黎這么一念叨,老頭兒登時一個激靈。
  “這位小哥兒,你叫店家什么?”
  “吳老九啊!”吳梨理直氣壯,“他排行第九,比咱還小上兩個月。”
  “可不就叫他吳老九,還當如何?”
  “......”
  老者不淡定了,吳老九......吳九......五九!
  難道,這少年就是肖仙長口中得于“五九”的,那個吳九?
  可是再一想,也不對啊?
  這么一個山間小店的少年怎么可能幫上吾孫?又怎么能為那個“得于五九”的吳九?
  ......
  ——————————
  接下來的日子平淡卻又充滿希望。
  孟家老丈最終還是回了襄陽,只不過,臨走之時,托付房州的舊友多多注意這個吳寧。
  雖說不太可能就是他,但是存個心眼兒多多留意,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炭窯那邊已經在開始存料了,雖說正值秋忙,各家都忙著地里的活計,可是祖君下了死令,抽出時間大伙兒還是多多少少上山撿一點干枝先存著,只不過是慢了一點罷了。
  今年坳子里起了幾家客店生意紅火,年后還有幾家的店面也會在吳九郎的幫襯之下開張。如果窯廠還能一改困局重新興隆,那下山坳不但能過個好年,以后也有了奔頭。
  四伯吳長路愈發的忙碌了。
  兩千府兵的訓誡剛剛告一段落,四伯就接到上頭的將令,讓他把人馬拉到州府交界之處待命。
  聽說,京使十月初即到房州。
  讓吳寧不爽的是,四伯臨走之前特么把吳啟也帶走了。倒不是隨軍,而是送到吳啟的娘舅家里去了。
  今年是吳啟娘舅五十壽辰,雖說自打他娘去世之后兩家疏于來往,不過五十大壽是說什么也不能錯過的。
  對此,吳寧也是日了狗了,特么什么時候過壽不行,非趕在這個時候過,正忙的時候啊!!
  最近這段時間,他的尋翠居已經不需要什么香客來支撐生意了,隨著武承嗣、武三思,還有太平公主的即將到來,別說他這個只有兩間客房的高端民宿,城里的大車店都已經人滿為患了。
  房州到處都是穿著文士袍子的書生,滿街皆是騷客文人,只等武氏兄弟一到,巴望著能露個臉,謀得一個好前程。
  對此,吳寧可是一點都沒覺得不妥,朝選弊亂、結黨成風跟我有個屁關系?
  他就知道這幫人一來,他這生意不愁做就對了。
  只可惜吳啟不在,少了個免費勞力。
  李文博忙前忙后,羅廚子做著三家的飯食雖說是忙得過來,但是因為住在城里,早間和晚上都不在,只靠吳寧一人確實有點吃力。
  沒辦法,吳寧只能開始忽悠了。
  “你們兩個搬到坳子里來住算了,這一早一晚都不在店中,讓我一個人哪里忙得過來?”
  “那可不行!”羅廚子瞪了眼,“當初可是說好的,早晚不用我二人,現在反悔可是不行!”
  李文博也有點為難,他和羅利一樣,家中尚有老娘在堂,需要早晚照顧。
  “主家....”好言道,“家母體弱,平時鄰里照顧還好些,若是住在坳子.....”
  言下之意,老娘離不開人啊。
  “你笨呢!”吳寧斜了李文博一眼,“我來問你,當下房州城什么最緊俏?”
  李文博想都沒想,“當然是客房。”
  “可是即便如此,文博也不好撇下老娘專顧客店啊!”
  “就你這腦子還跟我學什么生意?趁早娶妻回家哄孩子去!”吳寧恨鐵不成鋼道。
  “你把老娘接到下山坳來不就得了。城里的房屋那般緊俏,把宅子往出一租,又得一筆銀錢,豈不美哉?”
  李文博一想,對啊!
  “這合適嗎?”
  “怎么不合適?”吳寧挑著眉頭。
  “七哥家里要做客店的那幾間房還空著,你們收拾一二,先住著!”
  “放心,你娘的病我出錢幫你找郎中。”
  “這....”李文博眼中一潮。
  雖說是奔著吳寧的傭錢才來下山坳出傭,可是這個主家確實不錯。
  “這什么這?”吳寧一拍李文博的肩膀,“就這么定了!”
  靠到李文博身邊,用眉稍兒一指羅廚子,“他....就交給你了!”
  李文博立時會意,“主家放心!”重重點頭,“交給小的!”
  于是.....
  羅廚子稀里糊涂地搬到了下山坳,稀里糊涂地從城里人變成了鄉下人。
  等反過味兒來,已經晚了。
  “俺二十大幾還沒個媳婦,這又成了鄉下人,那不更娶不來媳婦了!?”
  ......
  ——————————
  進到十月中,京使終于到了房州。
  吳寧太忙,沒工夫去看。
  聽說進城那天,半個房州的百姓都聚到城外官道上,想一睹太平公主的身姿。
  對此,吳寧只能是嗤之以鼻,一群沒見識的城里人!不就是個公主嗎?有啥可看的?又不是沒見過!
  好吧,他還真沒見過。
  只是聽說排場很大,看著和城里的女人就不一樣。
  而且,公主殿下很漂亮,許多百姓都看的直了眼。
  ......
  可惜,再怎么傳神,吳寧現在也沒工夫琢磨。
  此時,吳老九正站在自家院中,掐著腰滿臉的神氣。
  “沒了,真沒了!坳子里的幾家客店都住滿了,真沒客房了。”
  面前的雷霽、獨孤傲聞罷,面露苦色,“小郎君幫幫忙,否則我二人就得去睡野地了!”
  “我也沒辦法啊!”吳寧攤著手,“總不能把客人趕出去,給你們騰房吧?”
  “不是,我就納悶兒了。”
  吳寧瞅著獨孤傲,“你不是本地人嗎?怎么也沒地方住了?”
  獨孤傲一聽,差點沒哭給吳寧看。
  哀嘆道:“時運不濟,家宅被征用了!”
  吳寧一翻白眼,看見沒,所謂城中大戶也有倒霉的時候啊!
  京使帶來那么多人伺候,一個半年建起來的行宅哪里住的下?不定多少富戶倒霉,被暫時趕出家門呢。
  “那我也沒辦法啊,除非你倆肯我和睡一個屋。”
  哪成想,雷霽急道:“那也行!”
  吳寧:“......”
  看向羅廚子,“看見了吧?搶房子都搶瘋了!”
  “還不謝謝你主家讓你掙了一大筆銀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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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院子里還有一個人正安然站在丑舅的屋中,隔著窗子默默地看著吳寧。
  此人不過三十左右的年紀,卻是一身蟒袍綠帶、燕翅烏沙,白凈的面容有文人的儒雅,卻生得一雙鷹目,使得整個人平添幾分英氣。
  “這....就是那個孩子?”
  身旁的丑舅點了點頭,“這...就是那個孩子!”
  文士一偏頭,看向丑舅,頗有玩味之意:“依常住兄的才學,何須愚弟教他?”
  丑舅聞之搖頭,“我教不了他。”
  “哦?為何?”
  “他太像一個人。”
  “誰?”
  “曾經的我。”
  “曾經的......”文士一怔,“曾經的賀蘭敏之!?”
  “對!!”
  丑舅點著頭,“此子大才,必有作為。”
  “可惜,他和當年的我太像了,我怕他成為另外一個我。”
  “另外一個?”文士更是驚訝,“像在何處?”
  丑舅殘笑,一字一頓道:“兒、戲!!”
  “他太自負,太聰明,以至于這世道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場兒戲。”
  “明白了。”
  文士看向窗外的吳寧,“又是一個不守規矩的家伙。”
  “呵。”丑舅聞之苦笑,“他哪里是不守規矩!?他是根本就沒有規矩!!”
  “哈哈哈。”文士大笑,“有意思!”
  “說吧,常住兄要吾如何教導?是帶在身邊?還是收為弟子?”
  “都不是。”丑舅看向文士,“我想讓你暫別朝堂,專心施教!”
  文士聞言,默然不語,低頭沉吟起來。
  良久。
  “好!就依常住兄。”
  “......”
  文士答應得這么痛快,讓丑舅倒有些心中過意不去。
  “伯玉,若是心中尚有抱負,可遲幾年再考慮此事。”
  “不用!”
  文士大方擺手,“當年常住兄身負奇冤,卻還不忘冒死助我高中。”
  “若無常住兄,哪來的進士陳子昂?”
  “這個忙,子昂幫定了!”
  丑舅聞罷,心中大震,大禮奉上,“愚兄,在此謝過!”
  陳子昂上前扶起,“兄弟之間,何來謝字?”
  眼中現出追憶,“當年舊友,隨著兄長蒙冤,大都流于嶺外,如今京中只剩吾一人,早就不想呆下去了。”
  哪成想,丑舅聽了,更是自責,“是我連累了他們!”
  “哪里話。”陳子昂勸道,“他們若知大兄尚在人間,不知道會多高興呢!”
  “......”
  丑舅默然,半晌方道:“那她呢......”
  眼神似有閃躲,不敢問,又忍不住要問。
  “幼儀她.....過的還好嗎?”
  陳子昂道:“大兄放心,嫂嫂過的很好!這么多年仍不肯改嫁,一直在等大兄。”
  “等有朝一日,大兄沉冤得雪,尚有再見之期!”
  “!!!”
  丑舅只覺心中一陣絞痛,狠狠地閉上了眼睛。
  “讓她....改嫁吧!”
  ......
  “不提這些!”
  陳子昂知道,說的越多,他這位兄長心里越是難受。
  岔開話題道:“此次武承嗣兄弟也來了房州,兄長還是小心為妙。”
  “依弟之見,兄長還是躲開的好。”
  丑舅拭去眼角余淚,“這一點伯玉無需擔憂,為兄自有計較。”
  看著院中張牙舞爪的吳寧。
  “伯玉還是想一想,怎么收攏收攏他吧。”
  陳子昂卻是不以為意,“孩子嘛,管教管教,自然就懂事了。”
  “呵呵。”丑舅干笑兩聲,“伯玉還是別把他當孩子看待。”
  一指客房,“對了,.伯玉去客房看看吧,那里還有你留的一首詩呢。”
  “嗯??”
  陳子昂一挑眉頭,我什么時候在你這兒留詩了?
  見那小子領著兩個文生進了屋,陳子昂來了興致,出了丑舅的房間,朝客房行去。
  進去一看,嚯~~!好詩!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落款:陳子昂!?
  陳子昂撓著后脖根子,就納悶兒了:
  我寫的???我什么時候寫的?
  這么好的句子,要是我寫的倒好了!
  看著墻上的詩,不由得搖頭苦笑,“這還真是一個把什么都當兒戲的小子。”
  “店家!!”高喝一聲,“取筆墨來!!”
  “來啦!”
  吳寧從屋里小跑而出,手里端著硯臺毛筆。
  不用問也知道,這是客人來了興致,要寫題壁詩。
  心說,可把墻上都添滿吧,省得我假冒偽劣被抓包兒!
  “客官請!!”
  吳寧在一邊親自硯墨。
  陳子昂拿起筆,在墻前略有沉吟,隨之在那首陳子昂的名句下方筆走龍蛇,四句作罷。
  “子昂南行宿山居,嘆罷古今意方息....”
  吳寧眼前一亮,心說,終于有人敢在這首詩下面“回貼”了!
  凝神再看:
  “子昂南行宿山居,嘆罷古今意方息。”
  “誰知早有陳伯玉,亦在墻上假兮兮。”
  陳子昂寫罷四句,把筆一摔,頗為滿意地好好欣賞片刻。
  隨后朝吳寧玩味一笑,“店家細品其中三味,本官...告辭!”
  說著話,昂首而出,下山去了。
  ......
  吳寧端著硯臺,五官都擰到了一塊兒。
  “誰知早有陳伯玉,亦在墻上假兮兮??”
  不是,幾個意思?
  特么你幾個意思啊!?
  “不是,你回來!!”
  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哪還有那人的影子?
  茫然站在院中,“這人特么的誰啊?砸場子啊!?”
  卻是丑舅一臉笑意地從房中出來,“是不是砸場子不知道,不過是誰我卻是知道的。”
  “誰啊!?”吳寧瞪著眼珠子,“我找他去!”
  只聞丑舅緩緩道:“太平公主府長史.....”
  “陳子昂。”
  “嘎???”吳寧一下子愣住。
  “陳陳陳陳,陳子昂??”
  下意識回頭瞅了瞅屋里,奶奶的,又被撞上了?
  “吳黎!!!”
  猛的一聲咆哮。
  “在呢....”
  “刷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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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章合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