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姥姥說的話，正中要害。
此時被她稱之為沒什么底氣的林老太太，正抖著身子，白著臉，肝膽欲裂地往后退著。
往日眼中的不屑和高高在上，在這一刻陡然變成無邊的恐懼，嘴唇顫抖，舌頭像是被打了結，除了扎著手，一步步往后退，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眼前疾步而來的老伴兒，仿佛變成了傳說中的鬼怪，恐怖得讓她膽寒。
林老爺子不發一言，眼中滿是隱忍的暴怒和厭煩，盯著她的視線，陰寒刺骨，沒有一絲活人氣兒。
當他那只青筋暴起的手伸向她的時候，老太太腦子一白，驚恐地尖叫一聲，掉頭就往林志遠身邊跑。
“志遠！志遠！”
老二最孝順最聽話！
一定會救她的！
一定會的！
老太太腦子里只有這么一個念頭，一疊聲地尖叫著沖向正在處理事故的林志遠，本能地想要找到最強有力的庇護！
“啊啊——”
被林老爺子拽住的那一刻，林老太太聲音凄厲地大叫一聲，眼前一黑，差點嚇暈過去。
雙腿一軟，委頓在地，渾身像是高燒病人一般打著擺子，牙齒不自主地“咯咯”作響。
林老爺子不管不顧地拽住她就往外拖，見兒子林志遠看過來，手指狠狠一指，戾氣騰地冒出來，紅著眼睛吼道：“滾回去做你的事兒！”
咬牙切齒中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悲哀。
一年的時間，他百般努力，才跟兩個兒子兒媳的關系略有好轉，今天一鬧……
大約再也沒辦法修復了吧？
林老爺子紅著眼，喉嚨哽的厲害，那句怒吼之后，再也無法控制地抖著嘴唇，似哭似笑地拽著老太太往外走。
老大和他媳婦兒冷心冷肺，從來沒把他們放在心上。
老二和老兒媳婦兒看似兇狠，卻總是心軟……
都說老有所依，可他現在才發現，吃飽穿暖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明明有親人，卻活的像是一個失獨的鰥寡老人……
他努力去修復跟兒子兒媳的關系，幾乎每天不落地過來這邊幫忙！
明明就差一點兒了啊……
林老爺子想著昨天兒子兒媳開口讓他去家里吃飯的笑模樣，差點掉下淚來。
沒了！
再也沒了吧？
他心里難受得緊，恨不得拿個鐵耙子把自己劃拉個幾十上百遍，恨不得大吼大叫讓這種感覺滾蛋。
眼里淚花翻滾，終究還是忍不住捂住了臉，任由老淚縱橫。
他走得極快，只留給眾人一個失魂落魄的背影。
老太太被拽著手腕，怎么都掙脫不了，滿臉惶恐，害怕地使勁兒往后掙著，腳死死抵著路面，哭著喊著求饒，“我錯了！我不敢了！老頭子，老頭子，咱都一輩子的夫妻了，你別跟我離婚吶……嗚嗚，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痛徹心扉，“我改！我改！你想讓我咋改都成！咱別離婚！”
老太太渾濁的眼里滿眼乞求。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看得那樣明白。
兒子不跟自己親，兒媳婦和這些小輩更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一旦離婚，她就只能回鄉下，死在鎮子上都沒人知道……
她害怕，她是真怕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她沒有看見過老伴兒這種臉色了！
好像是自從生下老二，她失了一個閨女，老伴兒就再也沒有給過她這種臉色了……
老爺子一路沉默，不發一語，到了住的地方，直接把戶口本拿出來，錢也拿出來。
老太太越看越害怕，尖聲哭鬧著，“我不回去！我不回去！都一輩子了啊，老頭子咱們都一輩子了啊……”
嗚嗚咽咽的聲音，絲毫沒動搖老爺子一點兒。
他收起來東西，徑直往門口走。
老太太見狀，嚎了一聲，頭發亂糟糟地哭著撲了上去。
這是真要把她送回家，真要和她離婚啊！
“起開！”
老爺子一把甩開她，幾步出了門，從外面鎖上，乘了公交車就往車站去。
“老頭子！”林老太太死命捶著胸口，嘶聲喊著，“多年的夫妻，你這是要逼死我啊！”
說著，淚又掉了下來，嗚嗚咽咽地哭著。
她撕心裂肺地拍著門，“你要是跟我離婚，那還不如讓我死啊，嗚嗚……”
可惜，無論她怎么叫，外面也沒有任何聲音給與回應。
求饒聲在得不到回應的時候，漸漸變了味道，“林廣連你個不要臉的，你要是心里沒鬼，你會想著和我離婚？我不離！打死我都不離！你想再找，門都沒有！”
不就打了一架么？
在以前多正常！
可這話說出來，終究沒有那么理直氣壯。
那個四五十歲的女人是見了血的……
“我給人賠錢！我給人道歉！”林老太太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我不離婚！不要回鄉下……”
她都知道錯了，為什么不給她改正的機會？
老太太傷心到了極點，蹲坐在大門邊上，哭聲一直未止住。
“我可憐的閨女啊！娘跟你一樣可憐啊！嗚嗚，都沒人心疼咱們娘倆不容易啊，咱們是造了什么孽，這輩子才這么苦哇……”
她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得日月無光。
許是很久沒有哭過，這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從中午哭到了晚上，等林老爺子面無表情地拿著兩張火車票回來，老太太的眼睛已然腫的只剩一條縫兒。
一看林老爺子回來，老太太一骨碌爬起來，怯怯地束手站在他面前，忐忑不安地再次開口求饒，只是這一張嘴，便是濃重的哭音兒。
“老頭子……”
上次她不給老頭子看病，老頭子都沒動真格，這次真是動真格了。
老太太明白，正是因為明白，腦子里才略微有點正常人的思考。
可惜老爺子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鎖上門，直接去了臥室，開始收拾兩人的衣物。
老太太見狀，急火攻心，再加上哭了一下午，早就脫了力，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可惜老爺子萬念俱灰，眼皮子都不撩一下，繼續收拾東西。
等他覺察到老太太不是裝暈的時候，老太太已經自己慢慢醒了過來，看著老爺子收拾好的兩個大包袱，躺在地上默默流著眼淚。
她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