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三兄弟收過很多見面禮。
有多的，也有少的。
可從來沒這么別扭。
瞟到老太太發白的袖口，心里越發不是滋味。
是的，也許是來吃喜酒，因而身上沒有一塊補丁。
可他們要是沒記錯的話，這身衣服應該是他媽好久之前替奶奶親手縫制。
——上面還有他媽每次習慣往衣服袖口繡的暗紋。
五毛，或許說他們出手時已經打算好給他們三兄弟一塊五。
據他們哥仨打聽過，在很多生產隊一個公分才幾分錢，那么大年紀了能賺多少？一塊錢代表了多少個白天累死累活在地里？
陪長輩們觀賞完老隊長征婚，不等散席，哥仨立即先先行一步回到自家院子。他們總得做點什么……
以前他們老覺得他爸心軟，可現在似乎有些明白。
有些善意能暖和人心，尤其來自越是貧窮、越是自顧不暇的那些人，那點慈祥。
“哥，被單全給了，老人家一定舍不得用，給他們換東西換錢都行。”
“毛巾和枕頭巾也多給幾條。布料就別給，免得老人家心里有想法，覺得咱們嫌棄他們。”
平安在一旁看著弟弟們張羅，提醒道：“別給太多。我聽爸說過他們沒有一個好兒女，給了也會被搶。”
六一抓了抓腦袋：“這么說還是別給東西，打包起來太惹眼。我們手上糧票留點備用，其他都給了行嗎？”
“對，我們還是慢慢來，以后讓媽逢年過節也寄點東西給他們。不用多，一來讓他們晚年過好點，二來也給那些壞人一個示威。”
平安聽兩個弟弟說完，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沒什么意見，老人家具體的情況，最終還是要父母拍板。
三兄弟商量好后，急匆匆地往布袋子內兩盒糕點，又放了兩條毛巾，在里面裝上三十斤的糧票，才抱上趙傳光給他們備用的軍大衣出門。
一找到張母，平安拉著她避到一邊，“奶奶，你替我們瞧瞧，這是給姑奶奶姑爺爺的禮物，你看行不行？”
“這大衣也給啊？”
“嗯，我瞧著剛才他們凍得直哆嗦。”平安好笑地看了眼心疼得皺眉的張母，“奶奶，這是我二姥爺穿舊的大衣，他給我們裹腿用的。”
“我瞧著還是很新。”張母咬了咬牙，“給吧，給吧，是挺可憐。你們呀，啥樣爹娘養成啥樣的兒，就是心軟。”
六一捅了捅五一，就一件大衣瞧他奶奶心疼的，要是知道里面還有糧票還不得要發飆，怎么辦？
五一眨著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我最小。”
“往常怎么不說你小了？三爺！”
“在外再怎么威風，我還是你老弟。”五一打算將不要臉貫徹到底。他爸說了不要臉也是一種本事。
平安斜了嘀嘀咕咕的弟弟們一眼，附在張母耳邊，“奶，姑奶奶給了我們不少零花錢，我要是還給她又不好意思，所以湊了三十斤糧票還給她，你看行嗎？我瞧了，家里東西都挺值錢，還是這個合適出手。”
張母一聽他這么說，連連點頭，“他們日子過得不容易，是得還給他們，這樣好。給了你們手上夠不夠用？奶奶手上還有，晚上給你。”
平安松了口氣。總算沒問到給了多少錢？
五一愣愣地看著他，原來不要臉的在這等著呢。我的親哥，你這樣忽悠你親奶奶，好嗎？
六一趴在他耳邊嘀咕：“你說晚上奶奶會不會揍哥哥？”
“二啊，我居然無言以對。”
有損失也很快有了意外收獲。
陪張爹張母送走趕路回家的張大姑老倆口，平安三兄弟一點也不意外地接到新娘子“召見”。
忙碌一天的小姑子麥苗跑過來：“平安，就等你們了，快走，咱們去新房。”
平安聞言頓了一下，“大表哥他們都在？”
“在呢。你們來了就知道。”
張母推了推他，“去吧，看好六一五一，別給擠到。”
六一和五一表示自己腿短力氣大，朝張母他們揮了揮手，拉上哥哥就跑。他們得去瞧瞧這剛進門的新媳婦出啥招不是？
“來了，來了，現在除了兩個兵蛋子，咱們家這一代算是齊全了，站到哪照相？”
喜子一等小左說完，看著他新媳婦笑道：“你們先等等，你來吧。”
石頭怪聲怪氣地喊道：“哎喲，大家鼓掌請大嫂發言。”
平安看著他搭在桌子上紋絲不動的雙手，眼里閃過一絲笑意。這沒點本事，進一個新人還想當老大，估計很多人心里不服。
張明佐拍了石頭一下，“外面還有客人沒走，安靜點。”
一旁的張子文佯裝不見他們小動作，就近抱起身邊的六一，“今晚我去你那蹭一晚，歡迎不歡迎？”
六一可不是嘴甜的五一，聞言，“好啊。”后點了點頭，靜靜地打量著一屋子的堂表兄妹們。
龔小雅羞澀地笑了笑，轉身拉出一個背包，將之遞給喜子，“還是你來吧。沒多少就是個意思意思。”
喜子樂呵呵地直點頭。
以平安的視線所見，這位已經喝高了。
“這是你們大嫂給你們的喜錢。不對，是除了已經領工資的幾個外，你們人人一份，還不謝謝你們大嫂。”
平安聽得嘴角直抽。這話真有水平，也不知給了多少賞錢？
“別聽他的，他喝醉了。”龔小雅斜了他一眼，笑瞇瞇地重新接過包，從里面掏出一疊紅紙包好的紅包就近挨個塞過去。
接到紅包的人，不管是多大，也不會真吝嗇一句謝謝大嫂。可輪到五一那，就不這么好對付了。
麥苗在一旁挨個提醒，龔小雅也順著她的話，來一句：“五一，給。”
小東西雙手一擋，笑瞇瞇地問道：“話說今天我怎么就沒聽到有人喊我小叔？小叔子也行啊，誰讓我小呢。”
石頭高興地立即雙手鼓掌：“對！你們這些傻蛋。來來來，重新排位置。五一，你該排第幾？”
五一笑瞇瞇地看著龔小雅，“這可不是排位置的問題。剛才喜子哥哥在外面喊錯人就得罰酒三杯，新嫂子嘛，可以體諒，一杯就好，你們說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