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寶齋里,郭栩苦口婆心“殿下,這個時候您真的不能離京啊!陛下如今在休養,政務都放手給安王了。您在這里,安王會一直依賴您。您這一走,不是叫他獨當一面了嗎?處理政務沒有那么高深,只要不是腦子有問題的真傻子,練著練著也就會了。誰天生會當皇帝?要是安王學會了,難保他不會生出霸圖之心,這不是給您添麻煩嗎?”
他說了半天,屋里另外三個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郭栩急了,試圖找個幫手“蔣大人,你說是不是?”
蔣文峰抬頭看了一眼,道“殿下自有決斷。”
他這反應,郭栩突然想起來,蔣文峰自己就是個癡情種。他二十歲喪妻,守了十幾年了還不續娶,一心為妻子守貞。這種人,指望他說動殿下不去救人?省省吧!指不定他覺得殿下這樣才是品性無瑕。
于是他看向傅今。
郭栩面對傅今,多少還是有點矜持的。
論年紀,他只比傅今略小一些,論成就,傅今是大儒他是相爺,雙方都在自己的領域做到了極致,難免互別苗頭。
如果可以,郭栩一點也不想尋求傅今的支持,那樣顯得自己太弱!
但現在,他顧不得了。
“傅先生,您說呢?”
“哦。”傅今飲了口茶,慢吞吞地道,“郭相說的有理。”
郭栩舒了口氣,心想傅今名聲遠揚,到底不是沽名釣譽,還是很懂的嘛……
“不過……”
郭栩的心提了起來。
就聽傅今道“若說殿下最叫人心折的一點,無非就是心如赤子。明姑娘對殿下來說,既是情之所鐘,也是義之所在。這幾年,明姑娘為殿下四處奔波,哪怕殿下貶去西北也一路跟隨,付出良多,叫殿下棄之不管,如何忍心?阿綰姑娘更是殿下從小到大視若親人的存在。難就難一些吧,如果殿下不在,就無法掌握局勢,還要我們做什么呢?”
看到楊殊露出欣慰的表情,郭栩想打爆傅今的頭!
這老小子,定是看殿下堅持己見,根本勸不了,所以把話說得這么好聽。
現在好話都讓他說了,理由還這么正當,自己能說什么?反倒在殿下這里白白留下一個利益當頭的印象。
郭栩悔啊!尤其傅今還似笑非笑瞟過來一眼,他更想拉根面條上吊了!
想他郭相爺年紀輕輕登上相位,居然在玩弄心計這方面輸給這老小子?
“郭相爺,你怎么說?”
他還能怎么說?郭栩只能咽下這口血,擺出受教的樣子“傅先生說的是,我先前只想著朝中局勢,考慮不周了。”
郭相爺是個實干派,既然從了,也就不多糾結,馬上考慮起楊殊離京后的事。
“殿下去南楚的話,需得步步留心,帶的人一定要考慮好。明姑娘身邊有個叫侯良的,會易容,擅長溜須拍馬,還懂一點玄術,殿下可以帶他去。還要帶幾個高手……可惜寧先生不在,不然有他陪著,放心多了。”
“至于京里,殿下也放心,有我和蔣大人看著,還有傅先生幫著查漏補缺,保管出不了事。”
楊殊起身,向三人深揖下去。
在他們急忙起身回禮時候,鄭重開口“姜衍自知此番任性,然而若是連至親至愛之人都不顧,我要這天下又有何用?諸位,拜托了。”
隔天,楊殊便帶著人離京了。
此番沒有明旨,他是悄悄離開的,并無人相送。
清晨的薄霧中,他回頭看去,云京高聳巍峨,沉默地彰顯著皇城的威嚴。
他調轉馬頭,縱疾而去。
同一時間,紀凌坐在書房里發呆。
董氏推門進來“你怎么還在這?再不去應卯就遲了。”
紀凌長嘆一聲,說道“越王殿下會在今日離京,去找表妹和小五。”
董氏問他“你是不是應該告個假,陪殿下一起去?怎么說都是我們家的人。”
“我不能去啊!”紀凌心情沉重地搖頭,“他要去的是南邊,楚國。我身為大齊命官,不好去。”
“那殿下怎么好去?”董氏有點急,“表妹和小叔真的被帶到南楚了嗎?殿下這樣去安不安全?”
“當然是危險的。”紀凌無意義地拿起書桌上的字帖,又放下來,“可我們也沒別的法子,只能希望殿下把他們安全帶回來。”
董氏有點心疼地抱住他“放心吧,他們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太陽出來了。
阿綰坐在車里,沉默地看著陽光下的山河。
從這里離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機會回來,是不是還能看到這一幕風景。
對這個國家,她愛過,也恨過。
然而當她抹掉所有愛恨,在離開的這一刻,卻只剩下不舍。
身邊一沉,有人攀上車來,遞給她一碗羊湯“快點吃了,我們該上路了。”
阿綰沒有拒絕,接過來沉默地吃著。
羊湯里加了粉條,吸飽了湯汁,既美味又飽腹。羊肉都剔了骨,切成一塊塊,不用再費勁撕咬。
這般細心,得來的仍然只有她的沉默。
蘇圖跟她說話“明天我們就能到海邊了,到時候換了船,直接回北海。這樣遠一點,但路上沒那么辛苦。你沒乘過海船,可能會有點暈,但只要適應了,就會發現很有趣。我們可以在船上釣魚……”
“你真的決定帶我回去?”阿綰打斷了他的話。
蘇圖收住話頭,看著她的目光帶著復雜的情緒“我的行蹤已經讓你知道了,哪怕出于安全的考慮,也不可能放你走。”
阿綰點點頭“那回去了,你要怎么處置我?”她看著蘇圖,“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該知道,我不可能毫無芥蒂順從你。”
蘇圖沉默,過了會兒,端起她吃完的碗“該上路了,有點顛簸,你小心自己的傷。”
阿綰自嘲一笑,無話可說。
蘇圖一聲令下,胡人紛紛跨上戰馬。
他們歸心似箭,恨不得一夜回到草原。
阿綰就這樣看著故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