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囡回去,做了一夜亂七八糟的夢,天沒這被外婆叫起來時,頭都有點兒昏昏漲漲。
到了學里,蘇囡的眼睛還有點兒腫,謝直婉仔細看著她,“你這是怎么了?昨天累著了?”
“嗯,是有點累了。”蘇囡夸張的打了個呵欠,沒想到倒把呵欠勾出來了,連打了好幾個,直打的先生手里的戒尺啪啪敲著桌子,瞪著眼警告蘇囡。
蘇囡和謝直婉不敢再說話了,忙舉著書,大聲的念。
下了早學,蘇囡和謝直婉、謝直柔一起,剛走到族學門口,青葉一臉笑容,迎著三人過來,微微欠身,遞上三只小小的匣子,“蘇姑娘好,兩位姑娘好,我們九爺說,昨天一忙一亂,竟然忘了給幾位姑娘送些我們府上做的重陽糕,這是今兒早上,九爺吩咐廚房早起現做的,請幾位姑娘嘗嘗。”
蘇囡看著笑容可掬的青葉,心里涌起股怪異的感覺,她總覺得,九公子這份重陽糕,是給她的,或者說,是因為她,才有的這三份重陽糕。
謝直婉和謝直柔都沒多想,喜笑顏開的接過匣子,不等青葉走遠,就翻來覆去看著匣子驚嘆,“這是什么做的?這么好看?”
“這是填漆吧,我在大堂姐家見過一回,不過不如這個好看。聽說填漆貴的不得了,柔姐兒好好抱緊,還有阿囡你,我也得抱緊了,別把匣子摔壞了,還得還給人家呢,要是摔壞了,咱們肯定賠不起。”
“阿囡,我覺得九公子對咱們特別好,九公子真好,我從來沒見過象九公子這么好的人,那么有學問,那么好看,人又這么好,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謝直柔簡直不知道怎么夸了,“怪不得天下聞名,咱們謝家真是福澤深厚,這是阿爹說的。”
蘇囡有些心不在焉。
他好象真是對她特別好,他為什么對她特別好?今天這糕不一定,昨天可是真真切切請了她一個人……
外婆常說,人家對你好,你就想想為什么,別成天傻呵呵的以為人家對你好就是該對你好……
蘇囡剛轉進小街,就聽到了外婆的聲音,高亢尖利,這是吵架,還吵的挺厲害。
蘇囡抱緊匣子,一口氣沖到自己家不遠,見外婆站在院門臺階上,正對著另一面小街里點著手指大罵。院門外,除了外婆沒有其它人,外婆不是吵架,是罵人呢。
蘇囡抱著匣子站在臺階下,聽外婆罵人。
外婆兇是兇,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罵人,氣成這樣,罵成這樣,肯定是有人欺負……肯定不是她,那就是欺負她爹了。
蘇囡順著外婆的手指看向小街那一頭。
住在街那頭,跟她們家能起恨生怨的,只有謝秀才家了,又是阿爹那份廩米的事兒?
“外婆,回去吧。”蘇囡一只手抱著匣子,上去推了推喬婆子,“是阿爹那份廩米的事兒?咱進去吧,您罵也沒用。”
喬婆子又罵了幾句,轉身進了院子,“可不又是你爹那幾石廩米,你說說,咱們哪兒惹著他礙著他了?人怎么能壞成這樣?天天揪著你阿爹那幾石廩米不放,要是占了他的便宜,有了你爹的廩米就沒有他的了,我不怪他,損人利已這不算啥事兒,可他那廩米回回都是上上份兒,損人不利已,這是壞的頭上長瘡腳底流膿!”
喬婆子越說越氣。
“外婆,阿爹的廩米,算了吧,咱們不要了,沒有廩米,咱們也能吃飽。”蘇囡推著喬婆子往屋里走。
“怎么能算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窮大方?咱們家這家底你還不知道?當初你娘在的時候,你阿爹那廩米,擱外婆眼里,那就是個體面,可現在能一樣嗎?你阿爹一病幾年,吃藥看大夫,家底都掏空了,到你出嫁,好歹得湊個十六臺嫁妝吧,十六臺不能再少了,你阿爹那廩米可不少,供著咱們一家三口吃用呢。都是我命苦……”
喬婆子說著說著,傷心上來,抹起了眼淚。
“唉。”蘇囡嘆了口氣,“你這么當街罵人,也就是出出氣,這話是你說的,你找過大舅沒有?族里怎么說?”
“找過了,跟你大舅一起去找的族里,族里說,族里有族里的事,廩米不廩米的,那是學里的事兒,讓去學生說理去,咱們哪里夠得上學里說話?你阿爹……唉。”
喬婆子一提蘇囡她爹蘇秀才,嘆氣不止。
她這個女婿,她有多心疼他,就有多生氣。從蘇囡她娘走后,他就象失了魂,這十來年,她只求著他別犯病,別再出什么事兒,別的,她一點兒也不指著他了。
喬婆子站門口這一通惡罵,幾乎立刻就報給了謝明韻。
青葉低頭垂手,稟報的全無表情。
自從醒悟到他家九爺有可能看中了蘇家姑娘起,蘇家這些實在沒上臺盤的事兒,他就有了羞恥感,這會兒,喬婆子當街惡罵這樣的事兒,讓他羞恥的簡直抬不起頭。
“幾石廩米?怎么回事?”謝明韻凝神聽著青葉稟報的飛快的那些罵人的內容,聽到幾石廩米,打斷青葉的話問道。
“已經去打聽了。”
外面,紅葉急步進來,青葉瞄見紅葉進來,也不知道是因為有人來分擔他的羞恥了,還是紅葉的到來轉移了截斷了喬婆子罵人這個話題,總之,暗暗松了口氣。
“……這事知道的人極多,廩米的事,當初蘇秀才考中秀才時,就是個案首,之后歲考,一直名列前矛,后來,蘇家出了那樣的事,蘇秀才瘋顛,當時的同窗以及同年憐憫他實在凄慘,聯名上書學里,請求學里保留蘇秀才這份廩生資格,學里允了,蘇秀才雖說從那年起,再沒參加過歲考,可這廩生資格,還是一直保留下來,每個月都有份廩米。
最早說起蘇秀才這份廩米不合規矩的,是謝家山字房的謝明德,謝明德和喬婆子這邊都屬山字房,積怨已久,據說最早,是謝明德借著族里的勢,想把二兒子過繼到喬婆子名下,被喬婆子趕著全族祭祀的時候,一通惡罵,罵的滿族皆知。”
青葉聽的頭垂的更低了,唉,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上不得臺盤的事兒啊!
紅葉抬頭瞄了眼凝神聽的十分專注的謝明韻,接著道:“謝明德那個時候還沒中秀才,他家里兄弟多,日子過的很是拮據,他自己孩子也生了很多,三十來歲中了秀才,到現在,還是秀才,幾個孩子資質都一般,日子過的也不寬裕。除了這份廩米。”
紅葉又看了眼謝明韻,“聽說,謝明德還到族里,說喬婆子如今是跟著女婿過活,住在蘇家,吃在蘇家,由女婿養老,再從謝氏族里領份例,是拿謝家的份例,貼補蘇家,要族里革了喬婆子這份份例,還說這樣的惡例,若不趕緊糾正,只怕謝氏一族,要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紅葉再看一眼謝明韻,青葉也抬頭看向他家九爺。
謝明韻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知道了,叫老吳進來。”
老吳是謝明韻從外面招回來的管事,是謝明韻的人,不是謝家的人。
青葉和紅葉退出,老吳進來的很快。
老吳五短身材,看起來厚厚墩墩,寬厚老實。
謝明韻簡單幾句,將謝明德和喬婆子幾件過往說了,看著老吳道:“……這樣的心地,類似這樣謀寡婦財,斷絕戶路的事,必定不少,去查。”
“是。”老吳答應的極其干脆。
吃了飯,謝明韻到內學堂,圍著學堂散步。
他跟內學堂其它先生一樣,每天早到晚歸,上課指點學生,雖說他是九公子,可如今內學堂的先生和學生,對他也是平常得很了,最多多看幾眼。
謝明韻一路散到最東邊,那顆老樹下,蘇囡和表姐跳繩踢毽子的地方沒有人,謝明韻想到了,可沒看到人,心還是往下沉了沉,廩米和族里份例的事,在蘇家,怕是極大的事吧……族中份例只怕她們還不知道,不過也快了,下個月中就是族中派份例的日子。
謝明韻想著這些事,腳步沒停,接著往前踱,沿著內學堂轉了半個圈,再次踱回來,就看到蘇囡一個人坐在那棵老樹下的長條凳上,托著腮發呆。
“怎么了?你表姐呢?”謝明韻走到離蘇囡兩三步,蹲下看著她,柔聲問道。
“沒什么,婉姐兒跟大舅母去裁衣裳,晚點兒來,柔姐兒家小妹病了,請了假。”蘇囡沒站起來,只挪到長條凳盡頭。
謝明韻坐到長條凳這一頭,仔細打量著蘇囡,“要是有什么事,跟我說說,也許,我有辦法。”
“沒事。先生,你知道廩米嗎?”蘇囡看了眼謝明韻問道。
她坐在這里,就是等他的,說不清為什么,她就是覺得,她坐在這里,就能等到他,以前,她和婉姐兒柔姐兒在這兒玩耍,總能看到他。
她今天很想碰到他,她想請教他一些事。
“嗯。”謝明韻想到她要說什么了。
“我阿爹的事,你聽說過沒有?”蘇囡看著謝明韻,謝明韻點頭。
“我阿爹是有份廩米的,自從阿娘走后,阿爹再沒考過歲考,可這廩米,學里一直給到現在,是因為他們可憐阿爹,還有我,可是,先生,這份廩米,是不是壞了規矩?”
蘇囡看著謝明韻,神情鄭重。
謝明韻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她說的意是這些話,她問他是不是壞了規矩……謝明韻有一絲恍惚。
“不能這么說。”謝明韻意識到這一絲恍惚,立刻收攏心神,輕輕咳了一聲,“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廩米是歲考一等才有的,就跟學里一樣,歲考一等,也有一筆銀子,阿爹不考歲考,怎么能有呢?那廩米,不知道是不是象學里的銀子一樣,是有定數的,給他多了,別人就少了,要是這樣,那我們豈不是占了不知道誰家的便宜?”
蘇囡兩只手撐在凳子上,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話說的很慢。
“嗯。”謝明韻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可我阿爹要是能年年去歲考,我家也就用不著這廩米了。現在,要是沒有這廩米,我們家也能吃得上飯,可照外婆的話說,一年到頭,只要有點兒什么事兒,就存不下錢,也沒法給我攢嫁妝了。平江府的秀才,象我們家這么窮的,也就我們家吧。”
蘇囡說到給她攢嫁妝,嘆了口氣,“我們家,是人家最不愿意結親的那種,要什么沒什么,又不吉利,要是再沒有嫁妝,我就不知道要嫁到什么樣的人家了,外婆一說到這個,就愁的不行。”
蘇囡聲音低落。
“我能幫你……”謝明韻猶豫著,不知道該幫哪一樣,是廩米,還是嫁妝。
“你幫不了,幫急不幫窮,我家這是窮,你怎么幫?”蘇囡白了謝明韻一眼,九公子謫仙人一樣,根本不知道人間疾苦。
“要不,你嫁給我?”謝明韻被蘇囡這一個白眼看的,突然脫口道。
“嗯?”蘇囡一個愣神,他這句話她聽的清清楚楚,就是太清楚了,她覺得她聽錯了,要沒聽錯,就是……這話可不能用來安慰人!
“我讓人到你家提親,你嫁給我吧。”一句話脫口出來,謝明韻立刻就覺得這樣極好,最好不過。
“啊?”這一句蘇囡聽的更清楚,臉上的神情,用驚愕概括不了,說不上來什么表情,啊了一聲之后,又哈了一聲,站起來就往課堂走。
“我明天就托人去你家。”謝明韻站起來,看著一邊走一邊搖頭的蘇囡,露出笑容。
她是震驚,嗯,她只是沒想到,沒有不高興。
謝家三老太爺聽了謝明韻的話,那份震驚,比蘇囡強烈太多了,他只覺得自己必定是人老耳花,聽錯了。
“你沒事吧?”等謝明韻清清楚楚說了第三遍,三老太爺確定了自己沒聽錯,立刻就判定,他們謝家這位神仙一般的九公子,瘋了。
“三翁翁肯定覺得我瘋了,別說三翁翁,不管是誰,哪怕蘇姑娘自己,只怕也覺得不是聽錯了,就是我瘋了。”
謝明韻看著震驚之后,又慌亂到麻木的三老太爺,笑起來。
“三翁翁也知道,這事大約三翁翁不知道,玄空大和尚從見了我頭一面起,就一心想要度我出家,我也確實有出家的打算,只是……”
謝明韻迎著三老太爺圓瞪的雙眼,笑著攤開手,“這些年,我讓父母親長操碎了心。我到現在沒出家,只是有幾分不甘心,總覺得能找到那個一眼鐘情,心心相印的人,現在找到了。我要是成家,此生只娶蘇姑娘一人,不然,就只能出家和玄空為伴了。”
謝明韻說著,站起來,“三翁翁寫封信問問大翁翁就知道了,我已經寫了信,分別寄往京城祖父處,和父親任上,蘇姑娘雖說年紀還小,不過,如果蘇姑娘覺得合適,我想先成親,暫不圓房就是了,就在平江府成親,之后我帶她回京城,一切,就煩勞三翁翁了。”
謝明韻沖三老太爺長揖到底,直起身,看著兩眼圓瞪一臉呆怔的三老太爺,一邊笑一邊拱了拱手,告辭出來,吩咐紅葉去包下離蘇家最近的鶴望樓,命青葉去請喬婆子,他要和喬婆子當面提親。
喬婆子倒十分淡定,聽謝明韻一句話說完,神情不變,“我家小孫女的親事,竟勞動……你剛才說啥?”
旁邊的青葉剛要開始仰視喬婆子,被她這淡定后頭的一聲尖叫,叫的直接垂下了頭。簡直要心如死灰,他家神仙一樣的九爺,竟然真要娶這樣粗俗婆子養出來的……
這事,他家九爺決定了,那就是定下來了,以后,那位,就是他家九奶奶了,他絕不敢不恭敬,這位,就是他們九爺親家老太太了,天哪!
青葉只覺得眼淚倒流成河。
“九公子您沒什么事吧?不象中邪啊。”不等謝明韻說話,喬婆子后一句接的極快,一邊說一邊站起來,伸頭過去,仔細看謝明韻。
謝明韻干脆伸頭往前,讓她看。
“剛才三翁翁也是這樣。”謝明韻淡定道。
“九公子真是好看。”喬婆子仔細看了,只看出好看兩個字。
“婆婆過獎。”謝明韻失笑,蘇囡那份大而化之,深得其外婆真傳。
“您是明字輩的,囡姐兒她外公也是明字輩的,這個婆婆擔不起,多謝九公子這碗湯,九公子是尊貴人兒,可別消遣我們這樣的窮苦人,就是消遣,也不能拿這樣的事兒消遣人。”喬婆子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就要走。
“明韻沒有半分消遣的意思。”謝明韻起身上前,長揖攔在喬婆子面前,示意她坐,“婆婆聽我說,請婆婆來說話前,我已經寫了信,快馬急遞往京城祖父處,和父親任上,我的親事,”
謝明韻頓了頓,看著喬婆子一臉的震驚,有些麻木的慢慢坐回到椅子上,接著道:“婆婆必定也聽說過,我極幼起,凡事都是自己作主,這親事,不管是父母,祖父母,還是謝氏族里,都沒有置喙的余地,全憑我自己作主。告知祖父父親他們,這是禮數,不是請示下。
族里這邊,我已經告知三翁翁了,除非蘇姑娘不肯,否則,這樁婚事,沒有阻礙,請婆婆放心。”
“九公子,這男娶女嫁,講個門當戶對,蘇家和你們家,這不提了,你跟阿囡,那也是天懸地隔,九公子,我知道你一生下來不凡,真正的神仙一樣的人物,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可這嫁娶,可不是小事兒,一個不好,阿囡這條命都得沒了,九公子,你說你要娶阿囡,那就跟這會兒抬阿囡去當皇后娘娘差不多,那不是……做夢都不敢這樣做。”
喬婆子說著,又要站起來。
“婆婆安坐,聽我說完。”謝明韻欠身給喬婆子倒了杯茶。
“婆婆,我確實,和這世上大多數人不大一樣,從我極小的時候,家里就沒斷過提親的人,倒是這一兩年,提親的人家少了,因為都知道我要娶的人,必定是我一眼鐘情,不管家世出身,我沒想到這一趟回來,能遇到蘇姑娘,能酬了平生所愿。
若能娶了蘇姑娘回來,明韻這一生,只守著蘇姑娘一人,這一生一世,必定護她周全喜樂,白首偕老。”
喬婆子兩眼發直的看著謝明韻,好半天,突然問道:“九公子,您沒什么……”
一會兒的功夫,她想到了無數拿人煉丹治病生辰八字陰體陽體……
謝明韻迎著喬婆子的目光,換他發怔了,她要問什么?
“是不是我家阿囡,她……能治什么病?”喬婆子越想越多。
謝明韻猛的呃了一聲,迎著圓瞪著他的喬婆子,哭笑不得,“婆婆想哪兒去了。”謝明韻迎著喬婆子極其嚴肅的目光,站起來,長揖到底,神情也鄭重起來,“婆婆,謝家也罷,明韻也好,婆婆都是深知的,婆婆想的那些事,就算婆婆不相信明韻,難道不相信謝家么?
明韻頭一眼看到蘇姑娘,就象認識了很多年的知交一般,后來明韻到族學里,和蘇姑娘說過幾回話,明韻和蘇姑娘一見如故,相談如多年知交,大約蘇姑娘也是這般,婆婆可以回去問問蘇姑娘。
明韻這樣的人,并不在乎凡俗中所謂之門戶,明韻在意的,只是知已兩個字。
請婆婆回去問問蘇姑娘,婆婆疼愛蘇姑娘勝逾性命,所有打算,不過是要蘇姑娘一生幸福順遂,這件事,明韻遵從蘇姑娘的意思,婆婆也必定不愿意違了蘇姑娘的心意。”
喬婆子仰頭看著謝明韻,好半天,點了下頭。
蘇囡坐在屋子一角,左邊是謝直婉,右邊是謝直柔,前面一排坐著喬婆子和她大舅母三舅母,再后面是一臉呆愣的蘇秀才,和面對面不停踱步的她大舅和她三舅。
“真是門好親。”大舅母拍手感嘆。
“就是太好了。”三舅母一聲哀嘆。
“囡姐兒才十三,她才多大?能懂啥?問她,這事能問她?”喬婆子雙手一拍,再次叫道,也不知道是要跟誰叫。
從謝直婉到謝直柔,三個人六只眼睛齊齊看向喬婆子。
“那阿囡你看呢?”三舅母有幾分屏息的看著蘇囡。
蘇囡抿著嘴沒說話。
“阿囡,九公子多好看呢!”謝直柔緊盯著蘇囡,見她居然沒一口答應,急的忙推了她一把。
“哪有你說話的份兒!”三舅母一巴掌拍在謝直柔頭上。
“阿囡說!”大舅母不錯眼的看著蘇囡。
蘇囡看向謝直婉,謝直婉看看蘇囡,再看看她娘,再看看蘇囡,“是你嫁人……”
“我們家要是跟九公子結了親,那我們家是不是就是助力了?”蘇囡仰頭看向她大舅。
“你別想這個!”謝直婉猛拍了蘇囡一巴掌,眼淚卻下來了。
“你婉姐說得對,唉,這孩子。”大舅母一巴掌接一巴掌拍著三舅母。
“你這都想哪兒去了?你這孩子,我就知道,不是個省心的。”喬婆子也抹起了眼淚。
“不是,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蘇囡看著謝直婉,“九公子,人挺好的,那個……”
蘇囡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她舍不得說不,可要嫁給九公子,這個,她想一想,都覺得這個夢做的可笑!
“不是,還沒上門提親么,說不定人家就是說說。”蘇囡看著一圈,嘀咕道。
“這話是。”正來回踱步的大舅猛的頓住,“我就說阿囡這孩子不一般,這話是,這婚姻大事,那九公子再怎么著,他家里能聽他的?先等等。”
“要是真上門提親了,怎么辦?事先不議好,到時候,怎么辦?”三舅瞪著他大哥,這事兒是能拖的?
“要是真上門提親,就應了,就是九公子,阿囡也配得上。”蘇秀才突然冒了一句。
喬婆子呃了一聲,拍著大腿,連嘆了七八口氣,才說出話來,“阿囡說的對,還沒上門提親呢,還有一陣子呢,好好想想,來得及,這事兒,唉,這叫什么事兒啊,這真是……這事兒都別往外頭說。”
“這要說到外頭,人家不得說咱們失心瘋了,得成了整個平江府的笑話兒了。”三舅母接話飛快。
“阿囡明兒還去上學不?”大舅母站起來前,想起個重要問題。
“去,上學怎么不去?”大舅橫了大舅母一眼,不上學哪來的這樁天大的親事。
“該干嘛干嘛,就當沒有這事,這叫啥事兒啊!”喬婆子拉了大舅母一把,站起來,拍著手,這件事,至少這會兒,在她這兒,可不是什么好事兒。
夜里,蘇囡躺在床上,聽著幾塊木板隔出來的隔壁喬婆子不停的翻身,時不時的嘆氣,大睜著眼睛,怔怔的卻不知道想什么,這件事,她連該想些什么,都想不出來。
想到后半夜,蘇囡剛剛閉上眼睛,就被喬婆子推醒,“唉,這孩子啊,就是好,再大的心事都沒心事,說睡就能睡著,快起來,要去上學了,唉,這叫什么事兒啊。”
喬婆子推醒了蘇囡,趕緊出門,水快開了,得趕緊鋪個蛋,囡兒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上早學前,得吃個水鋪蛋。
蘇囡穿好衣服出來,擦了牙洗了臉,站在院子里吃了那只水鋪蛋,院門口,謝直婉和謝直柔已經拍門了。
喬婆子忙開了門,蘇囡拎著書包,和兩人一起,往族學過去。
“從早上一睜眼,我就覺得今天跟昨天不一樣。”謝直柔深吸了口已經十分冷涼的深秋氣息。
“阿娘說了,這事兒,十有八九是人家拿咱們玩笑的,說是象九公子那樣的人家,就好這樣玩兒,叫什么篾片,你別輕狂。真要是個笑話,囡姐兒還活不活了?”謝直婉心事忡忡,她覺得她阿娘這話說的對。
“我沒說什么,好吧我知道了,我做了一夜夢,都是不好的夢。”謝直柔的肩膀一路耷拉下來。
“夢都是反的!”謝直婉拍了謝直柔一巴掌,她發現她越來越不會說話了。
蘇囡垂著頭,仿佛沒聽到謝直婉和謝直柔的話,謝直婉再拍了謝直柔一巴掌,沖蘇囡努了努嘴,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一左一右和蘇囡一起,進了族學。
放了早學,上午放學又上學,謝明韻好象都沒到族學來,蘇囡說不上來什么心情,有失落,卻又好象心安了些,可心安的又有些透不過氣。
下午放學,蘇囡垂著頭出了屋,走沒幾天,青葉從屋角出來,和蘇囡陪笑道:“蘇姑娘。”
蘇囡頓住步,謝直婉和謝直柔直瞪著青葉,瞪的青葉差點想垂頭打量自己。
“那個……”謝直婉一個轉身,不瞪青葉的,瞪向蘇囡。
“你們先回去吧,我正想……要不你們等一等我也行,就一會兒。”蘇囡被謝直婉直直瞪著眼的這一句那個,倒瞪的淡定了,她正想當面問問他。
“我和柔姐兒等你,就在這兒。”謝直婉一把揪住謝直柔,把謝直柔揪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青葉不動聲色的看著三人。
這三姐妹中間,倒是這位蘇姑娘略微出息那么一點點,唉,出息一點點又怎么樣?跟他家九爺,還是一個地,一個天!
蘇囡跟著青葉,走到謝明韻那間清靜小屋前,就看到謝明韻站在屋門口,旁邊放著張桌子,已經擺好了茶席。
“就坐在這里說話,可好?”看著蘇囡過來,謝明韻微微欠身,和蘇囡笑道。
蘇囡點頭,會到謝明韻對面,看著紅葉提了落了滾的銀壺過來,謝明韻取了茶,接過壺沏了茶,倒了杯推給蘇囡。
蘇囡沒端茶,只不錯眼的看著謝明韻。
謝明韻端起茶,看著一直不錯眼看著他的蘇囡,笑起來,“喝茶,很好的茶。”
“我還是想不明白。”蘇囡兩只手扣起,放在放在腿上的書包上。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說。”謝明韻斂了笑容,放下杯子,上身微微前傾看著蘇囡,“有個傳說,說世人的姻緣,都是前世定下的,月老會在定下姻緣的兩個的腳上,系上紅繩,但凡被月老系上紅繩,不管隔了多少,哪怕千山萬水,從天到地,這兩個人,也是必定要結成姻緣的。”
蘇囡看著他,她知道月老,水月觀內供的就有月老,她和表姐偷偷拜過。
“前世,我求著月老,在你我腳上,系上這根紅線。”
蘇囡上身后仰,斜著謝明韻,他太能胡說八道了。
“你不記得了,我都記得。”謝明韻神情鄭重,“我看到你時,就是祠堂里那回,就知道你是我前世求的那份姻緣。你看,我們很合得來,是不是?我看你一見如故,你看我也是,對不對?”
“也許錯了呢?”蘇囡下意識的將書包抱在胸前。
“我看到了那根紅線,在你腳上。”謝明韻垂眼看向蘇囡的腳,蘇囡下意識的將腳往后縮。
“就算看錯了,你也是我想娶的那個人,從今往后,我來照顧你。”謝明韻聲音溫軟。
蘇囡看著他,好半天,點了下頭,至于為什么點頭,其實她一片糊涂,她只是覺得,對著九公子,沒法搖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