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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零章 彼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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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跟在李夏后面,一只手抬著,仿佛猶豫著要不要扶,又仿佛只是虛張在那里,以防她摔倒。

  秦王手上的血漬已經被小廝大致擦干凈了,可衣服上,袖子上的斑斑血跡,刺目異常,他剛剛從益郡王府回來,一身素白。

  李夏的腳步頓住,轉回身看著秦王,“你去做你的事,咱們被人堵著府門劫殺,強弩硬弓,你要做的事很多。”李夏頓了頓,“五哥不能白死,我沒事。”

  秦王伸手想去撫李夏蒼白的面頰,手抬起,看到指縫間絲絲縷縷的血跡,又頓住,“我有點不放心。”

  “我撐得住。”李夏拿起秦王的手,在臉上蹭了蹭,低下頭,轉身上了暖閣臺階,“郭勝進來。”

  郭勝經過秦王,微微欠身,“王爺放心,王妃非比常人。”

  秦王仿佛沒聽到郭勝的話,看著李夏瘦削的背影進了暖閣門,才轉過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陸儀,“進宮,我要請見皇上。”

  陸儀應了,吩咐一個小廝看著捉到的黑衣人,一會兒交給郭勝,自己帶著承影等人,又點了四五十名王府護衛,油衣笠帽,上馬出府,直奔皇城。

  郭勝進了暖閣,目光從李夏血漬斑斑的裙角,小心的抬起來。

  “幾支箭?幾個人?死了幾個?逃了幾個?有活口嗎?”李夏直直的看著窗外,沉默了不知道多久,輕輕吸了口氣,一連串問道。

  “二十一支箭,十一個人,有十具尸體,六具斬殺,四具自盡,陸將軍捉了一個活口,被蛇咬傷昏迷,沒來得及自盡。分三個方位,各據一處。”郭勝答的極其簡潔,剛才進來前片刻功夫,他已經問過承影了。

  “活口呢?去問問。”李夏眼睛微瞇,這樣的死士,活口太難得了。

  “是。”郭勝出去,片刻就回來了,“陸將軍帶著承影等人護送王爺去見皇上了,活口留下了,現在審嗎?”

  “不急,柏喬到了?帶了多少人?在從王府往外搜查?”李夏接著問道。

  “到了,帶了百十來人的樣子,人沒到府門口就開始以王府為中心散開搜查了,看動靜是百十人的樣子。”郭勝答的非常仔細,他還沒見到柏喬。

  李夏心里微寬,這是京城,在沒有旨意的情況下,柏喬能這么快就帶著百十來人趕過來搜查,他已經是他能關切的極限了。

  “柏喬這里,王爺既然進宮請見,必定要請下來旨意的,不用管。

  你替我去找侯明理,告訴他侯氏所作所為,侯氏一介弱女子,我認識她多年,相信她就算有錯,也不過一時糊涂,傷心過度失了理智,我不打算涉及侯家,不過,告訴侯明理,我覺得王富年比他更適合做計相這個位置。”

  李夏接著吩咐,郭勝欠身應是。

  “現在就去,順便找一趟王富年,讓他今天找個機會過來見我。讓人叫丁澤安來。”李夏吩咐了郭勝,不等他退出,就揚聲叫湖穎。

  郭勝答應一聲,急忙緊步退出,自己去找侯明理,挑了利落小廝,趕緊去叫丁澤安。

  陸儀和承影等人,緊跟在秦王四周,在如注的暴雨中,沿著御街,疾馳如箭,臨近潘樓街,前面一隊人馬疾馳穿過御街,陸儀伸手抓在秦王馬韁繩上,“象是江延世。”

  “他是往東華門去。”秦王輕輕推開陸儀的手,“不必理會他。”

  陸儀應了,一行人馬速不減,兩隊人馬將將錯過,各奔前方。

  秦王府門口的這場劫殺的消息,并沒有因為暴雨,而慢上哪怕一絲,如飛一般,通過各種渠道,遞到了各人的耳朵里,比如那幾位相公。

  金相、魏相和嚴相,以及大理寺卿,刑部周尚書等人,正圍坐在中書省那間寬敞的上房,聽陳江說著婆臺山一案。

  先是金相的老仆,直沖進來,沒等稟報完,魏相和嚴相的長隨也沖了進來。

  正說案情的陳江不說話了,挨個看著神情凝重的幾位相公,周尚書也看著幾位相公,下意識的挺直了上身。

  “剛剛得的信兒,秦王爺從益郡王府祭祀出來,回到秦王府門口,遭人劫殺,動用的全是強弩硬弓。”金相冷著臉,先說話了,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先散了吧,我得立刻進宮請見皇上,動用強弩硬弓,別說在京城,就是不在京城,這也是謀逆造反,這是極大的事。”金相最后一句話,瞪著魏相,帶著狠意。

  魏相還在呆怔中。

  婆臺山一事,已經是他能想象的手段暴烈的極限了,一趟婆臺山之行,讓他連著幾夜睡不安穩。

  現在,京城之中,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動用這么多的強弓手,劫殺一位親王,這份驚世駭俗,這份無法無天,這份囂張暴烈,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

  這份令他心神震蕩的愕然意外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恐懼,那是位親王,就敢這樣行事,那別人呢?豈不是說殺就殺了……

  嚴相見金相抬腳就走了,魏相兩眼發直還在呆怔中,忙站起來吩咐諸人,“都趕緊回去吧,這是一場潑天大事,陳江先留一留,備著皇上一會兒召見,這件事兒,諸位出了門,還是先不要提起的好,以免人心震動,就這樣吧。”

  嚴相也沒多少心思再多安排安撫,揮著手示意眾人可以走了,不等眾人起身,自己已經急步往門外走去,他也得趕緊進宮請見,這件事兒,太大了。

  陳江站起來,四下看了看,找了個角落里坐下,自己動手沏了茶,垂眼抿著。

  他很不喜歡查這樣的案子,驚天歸驚天,可都是明擺著的,人人心知肚明,人人要裝糊涂,他也沒辦法,這跟什么清明仁義什么什么全不相干,他也只能葫蘆提的查,葫蘆提的說,實在膩歪。

  皇上在園子里給二皇子上了柱香,剛剛回到殿內,神情黯然。聽說秦王請見,眉頭蹙起,子嗣凋零,幾年來一無所出,他這會兒心里正難過得很,至少這會兒,他誰也不想見。

  通傳的內侍瞄著他的神情,小心的加了句,“秦王爺渾身的血,象是出什么事兒了。”

  “嗯?”皇上皺起眉,沒等他拿定主意,又有內侍進來通傳,金相請見,說有極要緊的事,內侍剛稟完,又有內侍進來稟報,魏相和嚴相請見,說有極要緊的事兒。

  皇上坐直了,點頭示意叫進。

  看來,是又出什么事兒了。

  秦王走在最前,渾身濕透,原本斑斑片片的血漬,被雨水暈開,雪白的衣服上,已經是一大片濃淡不一的血紅。

  金相臉色蒼白,緊跟在秦王身后,目視前方,沒看秦王。

  魏相不想看秦王那一身的血,卻又忍不住,時不時看一眼,又飛快移開,眼里一片倉惶,就連臉上,也帶出了絲絲掩不住的驚懼。

  嚴相走在最后,努力想從金相和魏相兩人中間,看清楚秦王這一身的血,到底受傷了沒有,傷的重不重。

  “這是怎么回事?”皇上下意識的挺直了上身,震驚的看著秦王渾身的血漬。

  “皇上,臣弟還能見到皇上,是祖宗保佑,上天保佑。”秦王離皇上比平時遠了兩三步,撲通跪倒磕頭,直起身,倉皇中帶著孺慕,仰視著皇上,聲調凝噎,眼淚不停的往下掉,“臣弟死生逃生,頭一件事,就是想看看皇上,臣弟生而無父,只有皇上,皇上等臣弟如兄如父,臣弟心里,皇上是兄,更是父,臣弟……”

  秦王伏在地上,痛哭失聲。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被秦王的慌亂痛哭,和這幾句因為零亂無章,卻顯的分外真切的話,說的心里一陣酸軟,他這個弟弟,確實象他的兒子一般,只是不象他的兒子那般讓人費心。

  “老臣請見皇上,正是因為秦王爺這事,秦王爺從益郡王府祭祀后回到秦王府大門口,遭人劫殺,這還算是小事。”

  金相抬頭,直視著皇上,“可怕的是,兇手動用的,全部是強弓強弩。自太祖起,就有旨意,京城以內,非特旨不得帶弓入城,違者以謀反論處,不光是本朝,這樣的規矩,歷朝都是如此。強弓硬弩,殺人于百丈外,實在太可怕了。

  如今京城卻有如此眾多的弓箭好手,本朝強弓好手,五百步內可穩穩射滅細小的蠟燭火,皇上,此事若不徹查,京城之中,人人自危。太子宮緊挨著東華門,東華門外杜家酒樓,距東華門不過兩百步,就是這宮城……皇上,這太可怕了。”

  金相一臉恐懼,說不下去了,再次曲膝跪倒在地,“皇上,依律,非有旨意,動用強弓硬弩,就是謀反。皇上,這是謀反,萬萬不可再有絲毫放縱,否則,皇上,今天是秦王,異日……”

  金相磕頭下去,后面的話,不敢說了。

  魏相也跟著跪下,他這會兒心亂如麻,一句話不敢多說,金相說的對,殺的是誰還算是小事,在京城動用強弓硬弩,這就是謀反,極其可怕的謀反,謀反這樣的事,他能說什么?他敢說什么?

  “皇上,臣附議,此事萬萬不可縱容,否則,強弓硬弩之下,京城之中,皇城內外,甚至宮城,人人防無可防。秦王爺今天能夠僥幸逃脫,這都是托了皇上的洪福。”嚴相跪下,附議金相,這件事,確實讓他心里生出極大的懼意。

  皇上臉色變了,金相沒說出來的話,他聽的更明白,今天是秦王,明天也許就是他了,確實,在上好的強弓手面前,他這座皇宮,也不怎么安全,東華門外杜家酒樓離太子宮不過兩百步,太子宮離他早朝的大殿,也不遠,除了強弓,還有強弩……

  “傳旨,命……”皇上的話一卡,看向金相,此事應該點給誰徹查,陳江嗎?

  “皇上,眼下最要緊的,是搜出所有的強弓強弩和弓手,柏喬掌著京城和京畿安危,此事,當由柏喬一力承擔。”金相跟在皇上身邊幾十年,太清楚皇上了,立刻接話建議道。

  “嗯,朕也是這個意思,此事確實柏喬最為合適。傳朕口諭,命柏喬徹底京城內此等不法之事之人,限令三天。”皇上冷臉下旨道。

  內侍急奔出去傳旨。

  秦王仰頭看著皇上,“皇上,臣弟再一回大難不死,還能再見到皇上,能再見皇上一面,臣弟死而無憾了。”

  “這是怎么說話呢。”皇上沉臉責備了一句。

  “是。”秦王哽咽應是,“臣弟一片混亂,請皇上……臣弟知錯了,臣弟知道君臣之道,皇上是君,太子同樣是君,不該只看著皇上……”

  “王爺心神失守了!”金相急忙看著皇上。

  皇上面沉似水,盯著秦王看了片刻,轉頭看向金相,“婆臺山一案,查的怎么樣了?”

  不等金相答話,又轉向秦王道:“你這會兒嚇狠了,先回去吧,這件事,朕必定徹查清楚。”

  “是。”秦王不再多說,磕頭哽咽應是。

  “皇上,秦王府護衛連番遭遇劫殺,損失慘重,如今城里尚未徹查清楚,秦王府防衛不足,是不是……”金相搶在秦王告退之前,欠身和皇上道。

  “對對對,”不等金相說完,魏相突然搶話附和,“臣也是這么想,秦王府防衛,可否讓柏小將軍暫時承擔一二?”

  “臣覺得妥當。”金相沉聲接話。

  “臣附議。”嚴相也忙欠身道。

  “嗯,傳朕口諭,讓柏喬撥些人過去。”皇上沉默片刻,吩咐道。

  剛剛站起來的秦王忙又跪下磕謝,站起來,腳步有些搖晃的告退出去了。

  “婆臺山一案,這都七八天了,一無頭緒!”沒等秦王退出大殿,皇上看著金相等人,大發脾氣,“如今又出了這等惡行!諸位相公不慚愧嗎?還不趕緊去查!”

  皇上說頭一句時,金相已經跪在了地上,魏相和嚴相幾乎同時,也緊跟著跪下,聽到句趕緊去查,金相忙磕頭應是,三人站起來,垂手退到殿門口,出去了。

  看著三人出了大殿,皇上臉上的怒火消去了些,抬眼看向垂手站在角落里的崔太監,“這事,你說說。”

  “別的,不是老奴該置喙的,只強弓硬弩一件,是極大的事。”崔太監上前兩步,躬身垂手,語調清晰而緩,“強弩硬弓,若是好手,就是宮中,也防不勝防,此等樣東西,絕不能出現在京城。當初,太祖就是用強弩,射殺了前朝末帝。”

  皇上后背一下子繃的筆直,臉都白了。

  崔太監瞄了眼皇上,低眉垂眼,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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