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世到了沒多大會兒,就到了出門迎親的吉時了,二門內寬敞的喜帳內,李老爺端坐在李老太爺下首,興奮中夾雜著緊張激動,和無數感慨,他要娶兒媳婦了,娶的這樣熱鬧體面……一會兒他要說什么來?他又忘了!他該怎么做來著?
李老爺激動一會兒,緊張一會兒,再感慨一會兒,要不是戶部一個老于此事的堂官緊跟在他身邊時時提點,他這會兒早暈的連喜棚都找不到了。◢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
坐在他旁邊的李老太爺倒是淡定無比,他娶過兩個……呃,不對,三個兒媳婦,第三個兒媳婦怎么娶的,他不記得了,算兩個,兩個兒媳婦,四個孫媳婦了,熟門熟路,他很不喜歡娶兒媳婦孫媳婦這樣的事!
穿著黑底繡滿大紅吉祥圖樣吉服的李文山進來,跪在李老爺和李老太爺面前,在戶部常官極其老練的指引下,李老爺順順當當交待好兒子,看著李文山站起來,退了幾步出了喜棚,下意識的站起來,跟出去兩步,才回過心神,急忙站住,伸長脖子,一直看到兒子被眾人簇擁出了二門,說不清什么意味的舒了口氣。
“山哥兒不錯,隨我。”李老太爺站起來,經過李老爺時,站住道:“你雖然沒出息,好在生了兩個兒子還不錯,總算沒給我把臉全都丟盡了。”
李老太爺說完,威嚴十足的抬腳走了。
李老爺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竟然十分平靜。
他對他爹所有的孺慕之情和美好想法,在李老太爺怎么也想不起來他是誰,以及,在之后的將近一個月……不,直到現在,李老太爺還是認不清楚他的殘酷現實面前,碎成了粉末。
這會兒,李老太爺的話,就如同老夫人的話一樣,在他耳邊繞了個圈,就消失了。
李文楠眼巴巴的看著李文山上了那匹披紅掛彩的高頭大馬,后面跟著裝扮的富麗漂亮無比的花檐子,往巷子外走了,和李夏唉聲不已,“攔門才最好玩,還有打女婿,咱們要是能跟過去看看多好,熱鬧都在唐姐姐家!”
“你有那么多姐姐嫁出去,這攔門打女婿,你還沒看夠啊?”李夏拉著李文楠往回走。
“大姐姐和二姐姐出嫁的時候,我還小呢,三姐姐四姐姐出嫁的時候,我在江寧府,五姐姐是在江寧府訂的親,是坐船到江寧府成親去的,沒得看,我真是一趟也沒看過。”李文楠和李夏細數她上面幾個姐姐們的出嫁。
李夏聽到五娘子李文芳遠嫁江寧府,怔忡間又有幾分失神。
上一回,李文芳是在大伯被貶之后議的親,是工部一個小官之子,后來永寧伯府一路下滑,那小官之子就越來越放肆,經常打她,這一回,李文芳嫁到了江寧府,五哥娶了唐家瑞,這些變化翻天覆地,那其它的呢?
柏悅還是嫁了蘇燁,金拙言還是娶了唐家珊,秦王呢?
“……這樣的熱鬧看不到,唉,好可惜!”李文楠還在嘆氣。
李夏恍過神,笑道:“等六姐姐出嫁的時候,不就看到了?到時候,咱們不但要看,還要好好難為難為難六姐夫,嗯,還要好好打一頓!”
“對!”李文楠頓時兩眼放光,“非打得他不敢欺負六姐姐不可!”
李夏失笑出聲,敢欺負六姐姐的人,肯定輪不著挨這頓打。
“等七姐姐出嫁的時候,我一定要好好把七姐夫打一頓,就這一個機會,以后肯定沒機會打了。”李夏看著李文楠,笑瞇瞇道。
李文楠瞪著她,好一會兒才悻悻然的哈了一聲。
打女婿這事,照規矩都得是云英未嫁的小姐妹,到阿夏出嫁時,她肯定不是云英未嫁了,不能打回來,好可惜!
李夏和李文楠一路快步回到后園女眷一邊,位置最好的大花廳里,坐著氣色不怎么好,卻不敢太不好的姚老夫人,霍老太太緊挨她坐著,隨夫人等上了年紀的老祖宗們散坐在四周。郭二太太站在霍老太太旁邊,被霍老太太指使的片刻不閑。
正對著花廳的戲臺上,正唱的熱鬧,李夏和李文楠繞過花廳,旁邊現搭出來,用廊橋連在一起的一片小花廳里,阮夫人招手叫著兩人。
阮夫人在的這間花廳,是一片小花廳中最大的那個了,花廳里坐的滿滿當當。
柏悅緊挨阮夫人坐著,旁邊是跟隨夫人過來看熱鬧的唐家珊,陸夫人另一邊,坐著李冬,邊上是羅仲生羅尚書的女兒羅四娘子,再往旁邊,是江尚書的孫媳婦鄭大奶奶等人。都是李文楠熟悉的。
李文楠拉著李夏進了花廳,團團見了禮,看著唐家珊笑道:“剛才還說唐家姐姐……不對了噢,現在能叫五嫂了,五嫂出嫁的熱鬧看不上真可惜,珊姐姐出嫁時,我和阿夏一定要去打女婿!”
柏悅聽的大笑起來,“珊姐兒的女婿可是金世子,你真敢打?”
“當然敢了!”李文楠下巴微抬,看起來英勇而無畏,“又不是江大公子,要是江大公子……我覺得我有點下不去手。”
李冬聽的又是驚駭又是好笑,卻沒有了要阻止李文楠的意思,楠姐兒和阿夏一樣,膽子大在規矩里,這是大伯娘的話。
眾人一片哄笑,羅四娘子一邊笑一邊沖李文楠擺著手,“我也下不去手,柏家姐姐成親的時候我去了,也沒能下得去手,蘇公子笑的太……可和氣了,實在下不去手。”
“你家呢?陸將軍當年迎親的時候,挨打了沒有?”江尚書媳婦鄭大奶奶一臉好奇的問阮夫人。
阮夫人看了眼柏悅,一邊笑一邊點頭道:“挨什么打啊,一個有出息的都沒有,不是下不去手,就是說陸將軍威儀太重,嚇著了,白白便宜了他,你那時候呢?打了沒有?”
“你問她。”柏悅一邊笑,一邊示意羅四娘子。
羅四娘子攤著手,“跟夫人那時候一樣,都是沒出息的,我還算好呢,好歹麻桿拿在手里,還揮了兩下,那些個沒出息的,連麻桿都扔了。”
眾人哄堂大笑,李冬笑的臉都紅了,換了她肯定躲在最后面了。
李文楠一邊跺著腳笑的幾乎喘不過氣,一邊揮著手宣言,“我才不象你們!我肯定……肯定下得去手,珊姐姐你放心,有我一個就夠了……不對還有阿夏,有我和阿夏就夠了,保證打的世子不敢還手。論打架我倆是行家!”
柏悅哈哈笑的聲音都變調了,“楠姐兒說得對,可不是……行家!這打女婿,就得你這樣的行家打,換了我……不行了,非得打壞了不可……”
“柏姐姐,”李文楠擠到柏悅身邊坐下,“蘇公子那么好看,你天天看著他,是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過年的時候,我遇到過一回江公子,現在就記得江公子好看,別的什么都不記得了。”
柏悅剛剛落下的笑聲又揚起來,指著阮夫人道:“你先問她,要說好看,肯定是陸將軍更勝一籌。”
“打扮好了出去,當然好看,在家里……”阮夫人嘆了口氣,攤著手,“那就肆意起來了,放屁磨牙打呼嚕什么的,還有什么好看的?”
柏悅哈哈笑著,不停的拍著面前的矮幾,拍了好幾下才說出話來,“聽到了吧?阮姐姐真實在,就是這樣,還有什么好看的?”
李文楠呆了好一會兒,慢慢張大嘴巴啊了一聲,“真是噢!那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李文楠哈哈笑著,一頭歪在李夏身上,“天哪!阮姐姐你太過份了!你怎么能這樣!我的……唉喲我的肚子!”美人兒三個字沖到嘴邊,李文楠急忙硬生生換成了唉喲我的肚子。
羅四娘子笑的不停的捶著椅子面,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唐家珊點著阮夫人,手指不停的點,卻笑的說不出話。
李冬對阮夫人這幾句話之大膽之放肆的驚駭,遠大于好笑,在眾人的狂笑聲中,琢磨了下,再也忍不住,也笑起來。
聽說六哥兒在外頭,也是象蘇大公子、江大公子那樣謫仙一樣的人,可她一想到六哥兒小時候動不動就哭的眼淚橫淌,鼻涕泡一個接一個冒的樣子……呃,還有他夜里尿了床,非說是喝茶時灑了……
李冬越想越笑,笑的肩膀聳動不停,迎著阮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一只手捶著胸,”那個,我想起六哥兒,小時候……”
“你們府上六爺真好看,我瞧著比江大公子還好看幾分,真是仙人一樣。”聽提到李文嵐,江尚書孫媳婦鄭大奶奶忙接了句,她是真喜歡李家六爺這樣的,真正的不染纖塵。
“他小時候……”李冬笑的太厲害,說的斷斷續續,“愛哭,一哭起來,眼淚特別多,還有鼻涕……有一回,一個這么大的鼻涕泡,掛在臉上……五哥說,那泡泡跟觀音菩薩的羊脂玉凈瓶一樣神通,裝著天下所有的眼淚,一旦破了,整個太原府都得淹了,五哥還畫過,起了名叫水淹太原府。”
眾人再次哄堂大笑起來。
李文楠一邊笑一邊跺腳,“那畫兒呢?現在還有沒有?我去找五哥要,這張畫兒得送給我!等六哥兒成親的時候,我拿去送給六哥兒媳婦。”
“人家是惡小姑,你這是惡姐姐,你就不怕你六弟弟拉著你哭出個更大的?”羅四娘子點著李文楠笑道。
李夏坐在旁邊,笑盈盈看著眾人熱鬧說笑。阮夫人瞄著她,招手笑道:“阿夏到這里來,阿夏小時候愛哭嗎?”阮夫人叫了阿夏,又轉頭和李冬說話。
李冬站起來,將一碟子蕓豆糕端到李夏面前,坐下笑道:“阿夏幾乎沒哭過,她剛剛會爬的時候,嵐哥兒一哭,她就飛快的爬過去,坐在嵐哥兒面前,大瞪著眼睛看嵐哥兒哭,可好玩了。”
李冬想著妹妹小時候,眼角臉上,全是笑意。
李夏拿了塊蕓豆糕,咬了一口,看著側頭看著她的柏悅,笑容燦爛,柏悅被她笑的笑起來,“在江寧府時,我好象見過你一回,也是笑的這樣好看。”
李夏點了下頭笑道:“先生說,柏大帥才是天下男兒的典范,為人是君子,為臣是良將,為父是有心有力的慈父。”
柏悅明顯呆怔了下,哽咽了下,才說出話來,“郭先生更是……大才。”
阮夫人面上看著沒留意這邊,其實注意力幾乎都在李夏和柏悅身上,李夏這話,她不是很明白意指何處,但這話明顯的說進了柏悅心里,震動了柏悅,這個,她看的明明白白,是郭先生的話,嗯,將軍問問郭先生就能知道了。
熱鬧歡樂時,時光最快,好象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小丫頭簡直一路跳躍著跑過來稟報:花檐子快到巷子口了。
柏悅和阮夫人一起站起來,眉開眼笑的招呼大家,“趕緊趕緊!熱鬧來了!”
霍老太太伸長脖子,看著呼啦啦往外跑的小媳婦小娘子們,羨慕無比,她最愛看新娘子進門這一連串的熱鬧,特別是自己家的熱鬧,特別是五哥兒的熱鬧,可是……
霍老太太收回目光,端起茶抿起來。
她是領了差使的,這位老祖宗可不會去湊這個熱鬧,她不去,她就得看著,今天這一天,她得把她看牢了!
郭二太太急的腳底癢,卻只敢拿眼角余光飛快的瞟上幾眼霍老太太,半聲不敢吭。
她今兒個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了,這位比土匪還兇悍的老太太,一見面就沖她發作上了,把她嚇得……唉喲喲!幸虧她反應快奉承得好,要不然,真被她不管不顧的一頓打……
老五家這花檐子落地,不知道撒多少銅錢出去,她家三哥兒成親的時候,就抬了一筐銅錢,新娘子還差好幾步才能進門,銅錢就撒沒了,說什么定例就是這些,怎么到老五頭上,就不講定例了?
郭二太太轉著心思,卻一步兒不敢挪,這個土匪老太太說了,要教導她一天規矩,真就是一個呸字,她有什么規矩……唉,算了,她得罪不起……
李文楠一只手提著裙子,一只手拉著李夏,沖在最前,柏悅腳步利落,緊跟在后,羅四娘子在家里,跟李文楠一樣受寵,脾氣也差不太多,提著裙子一路跑。
再后面,阮夫人和李冬并肩,后面一大群小媳婦小娘子,腳步輕快的往大門口一涌而去。
擠在大門內外的諸人急忙往兩邊讓開,將上好位置讓給這群興奮無比要看熱鬧的內宅女子們。
李文楠拉著李夏,一口氣沖到大門外,站在臺階上,不用掂腳,就看到正沿著巷子,緩緩進來的李文山,和李文山后面的花檐子。
“七娘子九娘子快進去,這會兒不能添亂!”主持迎門這件重大差使的老劉媽和沈嬤嬤,一人拎起一個,將李文楠和李夏拎回大門內,回過身,亮著嗓子叫了一聲:“百年好合!”
這是信號,拖著銅錢大筐,從巷子口一直排到府門口的小廝們,立刻抓起一把把嶄新的銅錢,揚手灑出去。
從府門口到巷子口之外七八步,黃燦燦的銅錢,象下雨一般,砸的花檐子叮咣不停的響,落在地上,讓人幾乎來不及撿。
四個陰陽先生嚴肅著臉,念念有詞,一把把灑著五谷,時不時跳兩下,看那鄭重樣子,好象這一對新婚夫妻以后能不能百年好合富貴榮華五兒三女,全在他們手里呢!
李文山和裹著厚重禮服的唐家瑞,在陰陽先生,眾喜娘和老劉媽等鄭重嚴肅,如臨大敵的看護下,跨馬鞍過火堆,排除萬難,跨進永寧府門檻,沿著紅燦燦的大紅地氈,進了正堂。
唐家瑞被引進旁邊廂房端坐榻上坐虛帳,李文山由被眾好事者連推帶揪,推上了正堂一側榻上放著的一把扶手椅上。
這是閑人們最愛看的高坐請女婿了。
李文山笑的怎么屏也屏不回去,金拙言一臉的不忍目睹,側頭和陸儀道:“這李五,今天怎么傻成這樣?你看這笑的,沒眼看。”
“李五是個……”陸儀咳了一聲,咽回了后面的實誠性子,是夠傻相的。
“李五,你看你笑的,牙都掉出來了。”古六用折扇點著李文山,“你也屏著點兒。”
“他這是屏不住。”蘇燁一邊笑一邊替李文山解釋。
“你那時候也沒象他這樣,照理你,你跟柏氏,可比他這情份深多了。”江延世折扇在蘇燁肩膀上點了下,刺了一句。
“我能屏得住。”蘇燁斜了江延世一眼,“你提我做什么?咱們是來看李五熱鬧的。”蘇燁含蓄的提醒了句。
江延世打了個呵呵,“可不是,咱們是來看李五家熱鬧的,來了,這高座,只怕李五撐不住。”
這高坐的規矩,大約是因為女婿挨了打,要翻本找回來,到自己家了,高坐不下,頭一趟過來請李文山下座牽巾成禮的,是一對穿著嶄新紫褙子的媒人,口齒伶俐非常的說了一大通吉祥話兒,仰頭喝了杯酒,敗退而下。
接著是古大奶奶,李文山后背繃直緊靠在椅子背上,緊張的看著古大奶奶捧著杯酒,仰頭看著他,照套路說了一大段吉祥話兒,喝了酒,笑不可支的敗退了。
最后出面請他下來的,是唐家瑞的阿娘黃夫人。
黃夫人走到榻前,從喜娘手里接過酒,沖著李文山,剛剛往上舉起來,李文山腦子一熱,呼的站了起來。
“唉喲!”站在榻旁的喜娘反應最快,唉喲一聲,撲上去一把揪著李文山按了回去。
古六哈哈笑的亂跺腳,指著李文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金拙言笑的手里的折扇掉到了地上,手指一下下點著李文山,想和陸儀說什么,卻說不出話。
陸儀笑的聲音都變了。
江延世一只手一下接一下用力拍著趙二公子肩膀,笑的眼淚都下來了,這個李五,真是……這樣的笑話兒,他是獨一家!
趙二公子被他拍的一邊笑一邊唉喲,想說什么卻笑的說不出話。
蘇燁一只手按在額頭,笑的哈哈哈哈哈。
李文楠笑倒在李夏身上,“五哥,五哥……唉喲肚子疼,五哥……”
黃夫人笑的一杯酒全灑了,喜娘忙換了一杯,黃夫人舉了舉杯子,卻笑的說不出話,又舉了舉,才勉強說出句話:“好孩子,你快下來吧,別撐了。”
滿屋子能掀掉屋頂的笑聲中,李文山一張臉漲的血紅,飛快的竄下來,被喜娘一把揪住,順手往他額頭上貼了塊紅綢,推著他往旁邊屋里牽新娘子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