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漕司呆了片刻,突然打了個寒噤,一臉懼意,“老秦,五哥兒他……才十五……”
“漕司別忘了,五哥兒現在跟誰在一起。*隨*夢*小*說w.suimeng.lā這正是我走這一趟,要跟漕司當面說說話的原因,這才是,最要緊的事。”秦先生站起來,找到暖窠,倒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李漕司。
“漕司,你想想,王爺身邊,有金世子,金世子背后,站的是金家,和金相。”秦先生坐下,抿了口茶,“有古家六少爺,金山銀海,還有位陸將軍,刀口鋒利。要人有人,要錢有錢。”秦先生這幾句話,聽起來還算尋常,可那份沉緩的語調中,充滿了意味深長。
“明濤山莊,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漕司呆了好半天,突然煩惱無比。
“什么意思,你我怎么想得出?不過,我要杭州城呆的越久,越覺得明濤山莊令人敬畏,漕司,五哥兒有句話,在下覺得對極了,時機,要的是一個準字,而不是早。”..
秦先生直視著李漕司,“漕司,皇上今年才三十來歲,正當盛年,宮里年年進新人,未來還長得很,變數實在太大了。
橫山縣這事,要把三老爺構陷進去,這明擺著是沖著漕司來的,何苦現在就樹起來,去做別人的靶子?這防人,防上十年二十三十年,怎么防得住?一個不小心,不等到最后,就先做了肉餡兒了。”
李漕司臉色發青,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我知道了,先生放心。”
橫山縣衙,李文山走后隔天,李縣令的病就好了,吳縣尉撤了差這件事,李縣令對著文書看了半天,怔了半天,悵然了半天,心情一片沉重,并沒有歡喜之意。
再看簽押房,看縣衙,看公堂,東西還是一樣的東西,卻象蒙了一層灰,失去了原來的光澤。
李縣令的消沉,卻沒怎么影響徐太太的心情。
這個春節,是徐太太嫁給李老爺以來,過的最順心最高興的一個春節,隱約中,她甚至覺得,這是她頭一回,真正的在自己家里,張羅自己家的春節。
心情好銀子上又寬裕,頭一回,徐太太給家里所有下人都做了新衣服,給四個孩子一人做了兩身新衣服,她和李縣令,掂量來掂量去,到底沒舍得,只給李縣令添了套新官服,給自己添了條新裙子。
進了臘月,橫山小縣也忙起來,杭州城今年要大辦燈展,放河燈,放煙火,杭州下轄的幾個縣,當然也要跟著熱鬧,一是要送幾支舞龍舞獅子旱船什么的,到杭州城給太后娘娘賀新,二來,小縣城也要有花燈,也要好好熱鬧上大半個月……
瑣事一件件堆上來,吳縣尉撤了差,一時半會的,這縣尉的職責,李縣令就得自己擔下來,沒兩天,李縣令就忙的腳不連地,顧不上那點子頹唐和傷感了。
臘月二十三祭了灶,李文山放假回到家里,李文嵐和李夏的課也停了。
徐太太帶著李冬,忙著將家里張羅的花團錦簇,一片熱鬧喜氣,年三十晚上,雖然家里只有六口人,還是張羅了一大桌子十幾二十道菜,加上下人一桌,這個年過的從未有過的熱鬧喜慶。
初二這天半夜,江寧府派來接徐太太和李文山等人的車子,就到了橫山縣衙。
徐太太帶著李文山兄妹四人,和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更帶著滿懷忐忑,上了車,天還沒亮,就啟程往江寧府去。
她和那位大嫂,已經十四五年沒見過面了,從前,她以為以后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現在……
徐太太想起鐘婆子,呆了片刻,自從知道鐘婆子葬身江中,她對她那滿腔的忿恨,就一點點的少了下去,象洪嬤嬤說的,這也是她和老爺的命,她和老爺都是沒福的人,她和老爺的福氣,都在幾個孩子身上……
徐太太低頭看著已經趴在自己懷里睡著了的小兒子,憐惜的撫著他,輕輕將他放下睡好,挪了挪,歪在兒子旁邊,也睡著了。
年三十守了一夜的歲,初一忙了一整天,今天又是半夜起,她也累壞了。
車子走的不算快,直到人定時分,趙大在車外稟報,前面,象是四爺李文松帶著人接過來了,徐太太急忙掀起簾子,“到江寧城了?怎么這么黑?”
“還有十來里呢。”趙大笑道。
徐太太一個怔神,隨即感動的鼻子都有些酸了,竟然接出了十來里……
“山哥兒呢?快……”
“在這兒呢,是四哥,我看到了,我去迎迎。”李文山已經從車上跳下來,從小廝手里接過韁繩,跳上馬,縱馬迎上去。
片刻,迎面而來的一隊燈籠會合進車隊,李文山帶著李文松過來,李文松在馬上欠身行了禮,笑道:“從天一落黑,阿娘就開始念叨,擔心的不行,讓我帶了些湯水點心,過來迎迎,三嬸這一路上可還好?咦,六哥兒,我帶了你最喜歡吃的蓮蓉酥。”
李文松說到一半,看著探頭出來的李文嵐,忙笑著和他打招呼,李文嵐喜笑顏開的看著李文松,親熱的叫著四哥,連連點著頭,“多謝四哥,阿夏也最愛吃,還有桂花糕。”
“知道,都帶了。”李文松忍不住笑,“先挑著阿夏最喜歡吃的帶上,忘了誰也不敢忘了阿夏。”
“辛苦你了。”徐太太也笑起來,“你們都慣著阿夏,她現在可是越來越淘了。”
李文松已經來來往往橫山縣好幾趟,他性子本來就極其隨和親近,和小三房一家,都已經很熟悉了。
李文松和李文山騎著馬,跟在徐太太車旁,說著閑話,這十來里路很快就到了。
江寧府的繁華,比太后駐驊前的杭州城不差什么,太原府沒法比,橫山小縣更沒法比。
后一輛車上,頭一次到江寧府,更是頭一次看到象江寧府這樣繁華大城過大景的李冬,掀起簾子,看的目不瑕接,眼花繚亂。
李夏緊挨姐姐坐著,從她胳膊下面往外看著。
她也是頭一回見到夜晚的江寧府,她記得欽天監說過一回,江寧府幾朝古都,王者氣象,雖已敗落,卻更有一份古遠之意,若論景色,他以為最佳。
這會兒,燈火通明的江寧府,在蒼茫的夜色里,仿佛銀河流淌,她看不到敗落,只看到了繁華和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