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怎么看都很一般的中年男子,怎么看他都一般。
一身廉價的衣著,毫無特色的長相,舉手投足沒有絲毫公子氣度。
但就是這樣一個一般的人,面對田家的高梁畫棟,面對大廳里的莊嚴奢華,面對田老爺子這樣威嚴深邃的老人,竟是沒有半點局促。
不用人招呼,中年男子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沙發上,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樣信手拿起茶壺倒上茶水。
“嗯,清甜、醇厚、芬芳、濃郁,沁人心脾、回味無窮啊”。
田衡不悅的盯著中年男子,他見過太多為了抬高身價故作高深的人,最討厭的也是這種人,這種人往往言過其實,沒有半點本事。
轉頭看向爺爺,老爺子只是半瞇著眼睛看著中年男子,神色平淡,看不出明顯的情緒。
田衡靜靜的等著,以他對爺爺的了解,對于這種人,爺爺多半會當頭棒喝,然后后者定會原形畢露,這樣的場景,曾經見過不止一次。
但是足足過了近十分鐘,中年男子依然一副恬不知恥的樣子,爺爺也依然漠然不語。
田衡眉頭微蹙,有些不耐煩,對中年男子說道,:“我很好奇你心里現在是真的泰然自若,還是假裝得自信滿懷,不管你屬于那種情況,田家都不是你能戲耍的對象”。
“雖然我是來幫你們的,但也算是一種談判。談判嘛,除了拼籌碼以外,還講求攻心,誰先沉住氣,誰就能占先手”。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對田老爺子說道:“田老爺子,您說我說得對不對”。說著又望向田衡,“田大公子,這一點,你還沒把老爺子的精髓學到家啊”。
“我最討厭故弄玄虛的人,你最好不要成為我最討厭的那一類人”。田衡面色冰冷,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威脅。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不過田大公子的開口也恰到好處,否則一直這樣僵持下去,就誤大事了”。
田老爺子半瞇著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以他的閱歷,眼前這人要么是坑蒙拐騙的騙子,要么就真是個洞察人心的高手,不得不說,他確實也是正在等田衡來打破僵局。
“如果你之前的所作所為是想抬高你的身價,那么現在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有資格在我面前說出你想說的話”。
中年男子搓了搓手,“人生最難的事情就是進退兩難,特別是對于一個大家族來說,更是難上加難。貿然前進,擔心辛辛苦苦積累的家當為他人作嫁衣裳;要是后退吧、、”中年男子搖了搖頭,一臉為難的樣子,“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隱患不除,始終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保不準什么時候就落了下來”。
中年男子自顧喝了一口茶,嘖嘖感嘆道:“難啊。”
田老爺子神情不變,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示意中年男子繼續說下去。
中年男子身體微微前傾,看著田老爺子的眼睛說道,“老爺子,最難的還是您。以您這個年紀,還能活多久呢”。
“大膽”!田衡厲聲呵斥。
中年男子緩緩半靠在沙發上,臉上不但沒有懼色,反而帶著一抹隱隱的得意。
“田衡,對待客人要有禮貌”。說著淡淡的看著中年男子,“你繼續說”。
中年男子放下茶杯,問道:“老爺子,您說秦始皇或者朱元璋,臨死前最害怕的是什么”?
田老爺子道:“秦始皇焚書坑儒,收集天下武器鑄九個大鼎,就是防止自己死后,兒孫守不住江山。朱元璋之所以大肆斬殺功勛大臣,就是怕自己死后皇太孫朱允炆鎮不住他們”。
中年男子又問道:“田家這一退,后患無窮。田老爺子真能安心的閉上眼”?
田老爺子目光雖然依然平淡,但里面帶著一抹難以察覺的審視,到目前為止,他還拿不準來人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呵呵”,田老爺子輕笑了一聲,“你太高看我了,秦始皇和朱元璋是什么樣的人物,在他們面前,我不過就是一只螻蟻”。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自古以來,世家比皇家更重視家族傳承。百年的皇家,千年的世家,可不是一句胡謅的俗語,歷史書上可都寫得明明白白的”。
田衡下意識捏緊雙拳,雖然他也拿不準這人是哪方勢力,但直覺告訴他,這人多半是影子派來試探的。對于影子,他的心情很復雜。
田老爺子搖了搖頭,“我老了,正如你所說的那樣,還能活幾天。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哈哈哈哈”!中年男子突然哈哈大笑,笑得雙肩抖動。
田老爺子的目光變得有些銳利,不過很快又收斂了回去。
“看得出來你是局中之人,實不相瞞,田家的人正在大羅山談判,過了今日,一切恩怨都將是過眼云煙”。
中年男子從兜里摸出煙,抽出一根,問道:“不介意吧”。
田老爺子輕輕抬了抬手,“請自便”。
中年男子點燃煙,深吸一口,一臉的享受。
“田老爺子,您就別自欺欺人了”。
中年男子的聲音很溫和,卻像一把重錘捶在田老爺子的胸口,同樣也讓田衡腦袋嗡的一響。
“如果田老爺子到現在還不肯坦誠相待,我就幫不了你們了”。
田老爺子輕輕動了動食指,“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那根食指上,臉上露出一抹玩味兒的笑容,“我能讓你安心的死去”。
“你找死”!田衡豁然起身,上前一把抓住中年男子的衣襟。
“放開他”。田老爺子威嚴的聲音響起。
田衡手臂青筋崩裂,不甘的松開手,“你說話最好注意點”。
中年男子活動了一下脖子,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番被田衡弄皺的衣領。
“我如果是他們的人,就不會前來故意挑起你敏感的神經,而是許你更多后退一步的好處”。
田老爺子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他這一生閱人無數,能看得出男子臉上的自信是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那是一種胸有成竹吃定對手的自信,是一種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的自信。這種自信他太熟悉不過了,這一生,他在無數對手面前展現過這種自信,但今天是唯一一次別人在他面前展現出這種自信。
他的胸中有一股怒氣,但這股怒氣偏偏無法發泄出來。
中年男子抿嘴一笑,“田老爺子,不必懷疑了。如果我真是他們派來試探你的,你的猶豫已經暴露了”。說著呵呵一笑,“但還好,我不是”。
“哈哈哈哈、、”田老爺子突然放聲大笑,笑聲爽朗,余音繞梁。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說著目光移到田衡身上,“但愿你們不會成為敵人”!
中年男子淡淡一笑,“那要看田老爺子您怎么選擇了”。
田老爺子昏暗的眼睛陡然間變得明亮,“什么條件”!聲音洪亮而干脆。
中年男子吐出一大口煙霧,整個身體輕松了下來,很顯然,他剛才也并不是真正的完全輕松。
“得死幾個人”。
“他在不在內”?田老爺子干枯的手指指向田衡。
“不算”。
“成交”。
田衡剛開始還一頭霧水,聽到后面,大汗淋漓。
“不行”!
“你給我閉嘴”!田老爺子冷哼一聲,“從今天起,你就是田家的家主”。
田老爺子轉頭看向中年男子,發現男子眼中帶著淡淡的崇敬之色。
“不用這么看著我,人性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不同的是,我把這份自私從我身上移到了田家整個家族身上了而已”。
中年男子眼中的崇敬之色一閃而逝,呵呵一笑,笑聲中帶著淡淡的輕蔑,“差點忘了”。
田老爺子沒有理會中年男子的嘲諷,對田衡說道:“接下來的談話你就不必聽了”。
“爺爺”!
“給我滾出去”!
海東青抬手看了看手表,秀美微蹙。雖然他脾氣火爆、雷厲風行,但她重來不是個沉不住氣的莽撞之人。但是現在,她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還要等多久”。
“再等等”!
“你在等什么”?海東青語氣中帶著怒意,大羅山不是法外之地,從季鐵軍那里爭取來的時間是極其有限的。
陸山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你也不知道”?海東青冷笑一聲,“你不會是來這里欣賞雪景的吧”。
陸山民確實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冥冥之中,他直覺自己能等到什么。
“他那么聰明的一個人,怎么可能讓我什么都等不到呢”?
“這就是你的理由”?“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陸山民轉頭看向海東青,“你現在能站在我的面前,就足以說明,那并不可笑”。
海東青氣不打一處來,他發覺和陸山民講道理,自己從來都沒講義贏過,哪怕明明聽起來是歪理邪說。
“你這樣的人能活到今天,簡直是老天爺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