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本來沒打算來”。
“但還是來了”。
劉希夷一邊打著太極一邊淡淡道。
“你年紀也不小了,安享晚年難道不好嗎”?
“一入江湖深似海,待回首,已經無法后退了”。
“你們為什么要殺贏恬”?
“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早晚的事兒”。
“為什么”?
“為什么難道你不知道嗎”。劉希夷緩緩收勢,呼出一口氣。“老先生已經讓他多活了二十多年,算是對得起他了”。
“你們對自己人一向都這么狠”?
劉希夷披上外套,淡淡道:“入秋了,人老了,耐不住寒了。在陸晨龍暴露的那一刻,他就該死了。任何一個組織都有規矩,我們的規矩更是你無法想象。若不是我們還有價值,都得給他陪葬”。
“這么說來,我媽媽確實是你們殺的”。
“她是老先生最疼愛的徒弟”。劉希夷答非所問,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
劉希夷笑了笑,“不過你能為了贏恬來興師問罪,他也算死得值了”。
“你想不想知道他與你父母的那些情感糾葛”?
“沒興趣”。陸山民淡淡道。
“當年你爺爺只身來到天京,向四大家族承諾,永遠不讓你不離開馬嘴村,老老實實的在山里當個山野村民直到老死,若不是韓家出面力挺作保,別說是一個馬嘴村,哪怕是你躲到天涯海角也只有死路一條”。
“當你現身東海之后,想要你命的人多的是,是贏恬提出利用你挖出另一股暗中盯著我們的勢力,你才得以順利成長到今天。陸山民,你能活到今天,他可是救了你兩次”。
“干我們這一行,最怕的就是動情,一旦動了情,都不會有好下場”。劉希夷苦笑了一聲,像是在自我嘲諷。
“你們這樣的人,活著有什么意思”。
“有情也好,無情也罷,到頭來還不是方寸之地一抔黃土,人活著本來就沒什么意思”。
“我不想跟你這種人討論這種問題,我們的合作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作為魚餌,你現在仍然有利用的價值”。
“但是,你們并沒有幫我多大的忙”。
“你不也一樣嗎,到現在為止,你也沒有給我我們任何有用的價值”。
“我約過他們的領頭人”。
劉希夷眉頭微微皺了皺,怔怔的盯著陸山民。
“他們和你們一樣謹慎,暫時還不愿見我”。
劉希夷額了一聲,半瞇著眼低頭沉思。
半晌之后問道:“贏恬死的時候,警察去了”。
“死了人,警察當然會去”。
“你最近和西城區公安局長季鐵軍走得很近”。
“和你們一樣,我也是他們重點照顧的對象”。陸山民笑了笑,“有時候想想挺有意思,我一個山里走出來的山野村民,現在竟然成為天京各方勢力的焦點”。
劉希夷也笑了笑,“這是好事,否則你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是嗎”?“你們一個個口氣都挺大,說得殺我像殺只雞那么簡單”。陸山民置之一笑。
“我說的是以前,現在嘛,雖然難度增大,但也沒你想象的那么難,一旦把人逼得狗急跳墻,不管不顧的話,你未必活得長”。“別忘了,你不是一個人,你的每一個朋友都是你的弱點,總有一個會置你于死地。”
劉希夷呵呵一笑,“這一點是你們陸家的通病,幾代人都改不了的致命硬傷”。
“你在威脅我”!陸山民冷冷一笑,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一抹殺意。
劉希夷笑了笑,“開個玩笑,別太當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顧忌,沒有誰可以做到不管不顧的去死磕”。
“不過、、”劉希夷的臉色變得陰沉下來,“你最好別讓警察知道得太多,真要是給我們引來滅頂之災,把人逼到魚死網破的時候就很難說了”。
陸山民下意識握緊拳頭,隨即又緩緩松開。“你就這么沒自信嗎,你們背后的大人物手眼通天,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嗎”。
“不用拿言語試探我,你要找呂家和田家報仇,我們沒意見,甚至可以在必要的時候助推你一把,但是我提醒你一定要牢記,千萬不要越線”。
說著又別有意味的笑道:“不過,我相信你不會越線”。
院子早已破敗不堪,雜草和灌木長滿了院子。
院子的正中央,那張熟悉的太師椅已經腐朽。
陸晨龍緩步趟過,粗壯的手指在椅背上輕輕撫摸,生怕用上一點力,椅子就會垮塌。
這張椅子是他十二歲的時候親手為父親所做。
四十年彈指一揮間,椅子腐朽了,坐在上面的人也不在了。
椅子的旁邊是幾個當做凳子的樹墩,這是他十四歲的時候進山砍的兩個鐵梨木所做,伸手摸上去,表面光滑依舊。
陸晨龍閉上眼睛,想象著一個小孩兒坐在樹墩上,正聚精會神的聽著老人講故事的場景,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高昌站在一側,神色悲涼。
他當年來過馬嘴村,那個時候師傅還在,師兄也還在,很多兄弟朋友都在。大家擠滿了院子,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爽朗的笑聲充斥著整個院子。眼前的這個男人神采飛揚,指點見山,何等的意氣風發。
三十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
陸晨龍緩緩起身,穿過雜草叢生的院子,推開了那扇門。
嘎吱一聲,灰塵從門上撲棱棱落下,迷糊了雙眼。
堂屋的布局還和當年離開的時候一樣,仿佛間,他看見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兒坐在凳子上吃飯,小孩兒不停的問東問西,老人板著臉說道,‘食不言寢不語,身體坐直,筷子拿正’。
站在堂屋中央,男腦子里都是老人和小孩兒的身影,或是在寫字,或是在讀書,或是在歡笑,或是在責罵。
陸晨龍的臉上帶著質樸的笑容,漸漸的笑容中帶著一抹苦澀和愧疚,漸漸的他紅了眼眶。
這是高昌無數次見過這個男人流血,但這是第一次見他流淚。
陸晨龍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走過,每一間屋子都會呆上很長一段時間,每一個物件都會不忍離手的摸一遍。
“龍哥,我們走吧,被村民看見就不好說了”。高昌見陸晨龍的情緒越來越低落,心里有些擔心。
“阿昌,你說他恨我嗎”?陸晨龍突然回頭,喃喃的問到。
“你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沒有理恨你”。
陸晨龍苦笑一聲,“我以前也這么認為”。
“龍哥,您一直隱藏起來是為了保護他,山民是個明事理的孩子,他能理解”。
“是啊,我當年要是死了,或許還能在他心目中保留住英雄的形象。可是我活著,可是我壓根兒就不是什么英雄”。
“龍哥、、你在我們的心目中永遠都是英雄,永遠都是最好的大哥”。
“我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他有理由恨我”。
“龍哥,要不去見見他”。
陸晨龍眉頭跳動了一下,他又何嘗不想,二十多年了,做夢都想聽一聲“爸爸”,可是,他又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
苦笑了一聲,“我陸晨龍天不怕地不怕,沒想到有一天會害怕見到自己的兒子”。
“龍哥,山民現在打下了一份不錯的基業,風浪和段一紅在江州也有了穩固的勢力,這些年我沒有閑著,除了暗藏在納蘭家之外,也聯絡了一些老兄弟。只要你站出來振臂一呼,我們還能完成當年未完成的事業”。
“還活著的,都是大難不死躲過當年劫難的人,現在好不容易過上平靜的日子,就不要再去打攪他們了”。
“龍哥,如果您這樣的人都無法成功,那這個世界還有天理嗎,你一直都是我們的信仰和希望,你若放棄,我們的信仰就徹底破滅了”。
“早就破滅了,我已經讓你們失望過一次,不想再讓你們失望一次”。
“我們的信仰不要,難道你們陸家的榮耀也不要了嗎”?高昌的聲音有些顫抖,背負著三姓家奴的罵名茍活了二十多年,上天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當得知陸晨龍還活著的時候,他全身的每一滴血都在沸騰,沉寂了二十多年的熱血洶涌而澎湃,他再一次找到了當年的感覺。但是,這個心心念念的男人給了他當頭一盆冷水。
“陸家四代人,沒有榮耀,只有苦難”。
“那嫂子的仇呢,也不報了嗎”!高昌聲音激動,內心一片冰涼。
“我相信她在天有靈,會理解我的”。
“你就不怕山民看不起你”?
“或許他早已看不起我”。
陸晨龍看著高昌痛苦的表情,帶著歉意的說道:“阿昌,我欠你的,下輩子在還你”。
“父愛如山,看來你已經做了決定了”。門外,響起一聲蒼老的聲音。
面具老人緩步踏入堂屋,眼中帶著欣慰的笑意。
“如果我發現你們說話不算數,我不管你是不是素素的師傅,也不管你曾經是否救過我的命,哪怕是天,我也把它捅下來”。
“你一言九鼎,我自然也一諾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