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家農村到帝都天京,從工地小工到橫店群演,他比誰都清楚,像他這樣的人想出人頭地之難,難于上青天。
他曾經絕望過,認為他這樣的人注定該呆在老家農村刨地,就不該來到這座城市,直到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認識了那個左手帶著手套的男人,他告訴他,他這樣的人也可以出人頭地。
他現在還記得他說話時候的表情,很平淡,帶著微笑,沒有激昂的語言,沒有鄭重的承諾,但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他的話很有說服力,一聽就是真的。
后來他又認識了那位肖哥,一個有理想、有信仰,也讓他很敬佩的人,他說他們這樣的人大多沒有理想,但實際上他們這樣的人最需要理想,比任何人都需要。因為他們什么都沒有,只有用理想武裝思想、堅定信心,才有一線的翻身機會。他說他可以為理想去死。
他說得沒錯,他做到了。
他喜歡與這樣的相處,就像一個游魂孤鬼找到了家,抱成了團,雖然很辛苦也很危險,但同時也很溫暖。
再后來,他終于在一個下雪天,見到了承載著他們理想的那個人。那是肖哥的頭七之日,與他想象中的不一樣,很年輕,比他大不了幾歲,和顏悅色、說話溫和。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怒發沖冠,沒有痛哭流涕,但他知道,他一定會為肖哥報仇。
送他離開的時候,走在他的身邊,心里很緊張,他沒有對他說太多話,臨別的時候只是說了句“活著回來”。
話很簡單,但卻擊中了他那顆年輕而充滿熱血的心。那個時候他就知道,為了肖哥所說的那個理想,死也值得。
作為一個優秀的探子,一定要把每一個任務往最壞的方向想,這也是周同教他的。他右側腰間的并不是手槍,而是一個遙控起爆器。早在裝修這間小超市的時候,就在地板磚下面埋了大量的自制tn、t炸彈,本來沒想過會用得上。
但今晚,用上了。
他感到很慶幸。
所以他摁下按鈕前的那種笑容,不僅僅是對三個殺手的嘲諷,還有一種先見之明的自豪,更有拿自己的命換一個武道高手的命的得意,你不顧一屑的螻蟻,一樣可以要了你的命。
一場劇烈的爆炸,超市里七個人全部喪命,唯一還有一口氣在的那位搬山境后期巔峰高手,已是渾身鮮血,雙腿炸得稀巴爛,即便能活下來,下半輩子也只能躺在床上。
左丘趴在地上,保持著扭頭回望的姿勢,眼里映著火光和淚光。大半年來,每天都會去小超市買煙,早上一包,晚上一包,每次都會與他閑聊幾句。
那個年輕的面龐還有些青澀,每次見面都會笑著叫他一聲哥,今天晚上才調侃他碰過女人沒有,那張因尷尬害羞而微紅臉還記憶猶新,就這么突然破碎了。
謀大局者不拘小節,左丘本以為自己能很理性的看待犧牲,但親眼看到,還是有種莫名的心痛。
他突然有些理解陸山民為什么會怨他,任誰親眼看到兄弟死在面前都不會好受,更何況還為自己而死。
左丘轉回頭,含淚爬起來,脫了高跟鞋,光著腳一路狂奔,為了防止小區里的殺手反應過來,跑出小區后連續換了好幾個方向,在高樓林立道路復雜的城區,發瘋似的亂跑。
大門口的兩個保安第一時間往爆炸的方向跑去,眼前景象慘不忍睹。小超市支離破碎,千瘡百孔,超市里的貨物被炸成碎末,同時被炸成碎末的還有里面的人,四散到處都是血肉,分不清哪一塊是身體的哪一部分,除了那個搬山境后期巔峰的男子,其余人幾乎被炸成了碎片。
滿臉橫肉的男子被砸出了超市,奄奄一息的躺在外面草坪上,雙腿從膝蓋出斷裂,露出紅的黑的血管和筋脈,小腿不知去向。
“勝哥,堅持住”兩個保安趕緊上前,說著將男子背了起來。
“女人,那個女人”男子奄奄一息的說道。
兩個保安對視一眼,猛然醒悟,等再次來到小區 門口的時候,早已沒了左丘的身影。
巨大的爆炸聲,幾乎驚醒了整個小區里的人,各種驚叫聲讓原本夜深人靜的小區沸騰起來。
這個時候,五個黑衣男子也飛速跑到了小區門口,看見保安背著那個男人的模樣,驚駭不已,一個原本以為手到擒來的簡單任務,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搬山境后期巔峰的傳奇人物,竟落到如此這般境地,簡直不可置信。
其中一人冷冷道“走吧,這么大的動靜,警察那邊摟不住,很快就會趕來”。
另一個保安咬牙切齒,“不追了嗎”
“那人太狡猾,一時半會肯定搜不到,等警察來了我們會有大麻煩”。
大路很容易被追蹤到,只有專挑小街小巷亂竄,左丘一口氣跑出去不知道多遠,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個地方。
跑到一處小巷道,實在跑不動了,一呼吸胸口就火辣辣的疼痛。
扶著墻,喘著粗氣,雙腿瑟瑟發抖,跑步的人都知道,在奔跑中絕對不能停,一旦停下來,就再也難以踏出一步。
左丘自然也知道,但實在是有心無力了,這次能夠跑這么遠,算是激發出了全身的潛能,要是在平時,這么高強度跑這么遠,早就趴在地上了。
后背撐在墻上,暗自想到,今晚活下去一定戒煙,要不然沒被殺手殺死,自己就得先跑斷氣。
一邊想,一邊掏出一根煙,顫抖著雙手,點了好幾次才點燃,先抽根壓壓驚,明天再戒。
深吸了一口,胸口像火燒一樣難受,不禁劇烈的咳嗽起來。
巷子里一個黑色的人影緩步而行,從左丘脫掉高跟鞋甩開膀子狂奔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女人其實是個男人。
左丘看著十幾米外的老人,艱難的抬起手阻止道“等等”。
老人停下腳步,之所以他要親自來,就足以說明他一開始就沒把今晚的事情看成一個簡單的任務,一個能與納蘭子建相提并論的書生,絕對值得小心謹慎的對待。
但是,能夠逼迫到他出手的地步,也應該差不多了。
“等什么,怕死”
“傻逼才不怕死”再次吸了一口煙,左丘感到恢復了一些力氣。
“人都有一死,怕死也得死”。
“就不能通融通融”左丘吐出一口煙,胸口不住起伏。
“陸山民和劉妮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黃九斤能不能救下他們還難說,今晚不會有人來救你”。
“你確定”左丘淡淡笑了笑,雖然看上去依然累得像條狗,但臉上卻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龐勝德踏出一步,凝神感知四周,空氣中沒有一絲異樣的波動。但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多少有些緊張。
“知道龐勝招和龐勝義怎么死的嗎”
龐勝德眉頭緊皺,身上殺氣開始蔓延。“殺了你先收點利息”。
“嘖嘖,”左丘笑道“可憐啊,這么大把年紀還被別人當傻子耍,更可憐的是你那兩個弟弟死不瞑目啊”。
龐勝德再次停下腳步,“你什么意思”
左丘吐出一口煙圈,漸漸恢復了大部分精氣神,“殺我很輕松,但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兩個弟弟是怎么死的”。
龐勝德雙眼半瞇,他知道左丘是在故弄玄虛,但兩個弟弟的死是他的心病。“說說看,我可以考慮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你真的不知道”左丘呵呵一笑,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
“我只知道是陸山民殺的,當然,這里面肯定少不了你的謀劃”。龐勝德冷冷道,不過這句話更多是對自己說的,因為他不想去深究更深層次的猜想,父親也不想讓他去深究。
左丘呵呵一笑,“別在自欺欺人了,一個易髓境后期巔峰的高手,來無影去無蹤,陸山民當時怎么可能知道龐勝招去了東海。去年在平陽縣,陸山民被追殺得像條喪家之犬,又怎么有能力殺掉龐勝義,你們兩父子不是猜不到 ,只是不想承認”。
“如果你嘴里只能說出這些,不足以讓你多活幾分鐘”。
“當然不止”,左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跟納蘭子建合作這么久,我腦袋里可全是寶,殺了我你們損失會很嚴重”。
“嚴不嚴重不是我考慮的范圍,我只是聽命行事,殺你才是我唯一的目的,其余的跟我無關”。
“nonono”“很有關系”。
說著嘿嘿一笑,“作為納蘭家忠實的奴仆,主人殺了你兩個弟弟,你可以自欺欺人的把賬算在我和陸山民身上,這個我很理解。但是你想過沒有,納蘭子建已經殺了你們龐家兩人,以他的心性,他會怎么做”。
“危言聳聽,他知道我們不會找他報仇,還會怎么做”。
“呵呵,做狗做成你這樣也真夠可憐。沒錯,納蘭子建是不會擔心你們報仇。但是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
“什么”龐勝德一邊問,一邊仔細的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納蘭子建的野心啊”左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半個納蘭家哪里能滿足他的胃口,他早晚會整合整個納蘭家”。
“還不明白”左丘一副看白癡的表情,“那我問你個問題,如果以后納蘭子建要整合納蘭家,你們父子倆是支持還是拼了命的阻攔”
龐勝德眉頭一擰,他們父子倆當然會拼了命的阻止,老爺子的遺囑,龐家兩條人命,盡管不能報仇,但一定不會讓納蘭子建得逞。
“明白了吧”,左丘得意的笑了笑,“在整合納蘭家之前,納蘭子建一定會殺了你”。說著深吸一口煙,“對了,還有你的老父親龐志遠,他跟了納蘭文若一輩子,威望還要高過不少納蘭家核心子弟”。
說著又深深嘆了口氣,“哎,這樣的人必須得死啊”。
龐勝德雙拳緊握,眼中殺意更濃。
左丘淡淡道“諸葛亮怎么死的,累死的。納蘭振山能力智慧與之相差千萬里,偏偏要扛起即將倒下的整座大廈,他扛不動的,很快將被徹底壓死。他一死,就憑納蘭子冉和你們幾個武夫,被納蘭子建滅掉是分分鐘的事情,可憐啊,龐家幾代人忠心耿耿,到頭來個個不得善終”。
“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你,今晚就得死”。龐勝德再次邁步前行。
左丘嘿嘿一笑,“真讓人感動啊,一家忠烈,真讓人敬佩啊”。
說著頓了頓,“不過,你忍心百歲高齡的龐志遠接二連三的白發人送黑發人然后在痛苦中慢慢被納蘭子建玩兒死”
龐勝德再次停下腳步,左丘的話正戳中了他的心窩,在二弟三弟死后,父親一天比一天蒼老,精氣神一天比一天渙散,否則上次也不會那么容易被高昌偷襲,以至于落下隱患到現在都沒有恢復。但是他又能有什么辦法。
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作為兄長,保護不了兄弟,作為兒子,無法向父親盡孝。
左丘似乎看穿了龐勝德的心思,繼續道“很無奈吧,知道殺兄弟的仇人是誰而不能報仇,知道自己會死于仇人之手也無力無回天,更痛苦的是知道自己的父親也會死于他手也束手無策,我要是你,也會很痛苦的”。
“說完了嗎”龐勝德猛的跨出一步,人已經到了左丘身前,伸手一把掐住了左丘的脖子。
“說完了就可以上路了”。
左丘臉頰漲得通紅,呼吸越來越困難。
“我知道你、不在乎生死,但、、我可以救你、和你、父親”。
龐勝德冷冷的盯著左丘,手上不斷加力,只要再用上一分力氣,就可以掐斷這人的脖子。
“我憑什么相信你的話”
“因為、、你、已經、別無選擇、、我、是救你們父子、的唯一希望”。
“你想利用我們對付納蘭家”龐勝德并沒有放松手上的力道。
“我、不會、讓你為我做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