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燕離的左手輕輕地在斷劍上撫過,斷處生出漆黑的粒子,像一顆顆縮小無數倍的隕星,相互碰撞著,交織成了劍的模樣。
“哼!”清瘦男子看到這一幕,臉色更加冰冷,本命劍連劍鞘一起脫手而出,向上空激射,劍光一瞬間照亮高臺。
眾人臉色皆一變,只覺磅礴的劍勢從清瘦男子的身上洶涌而出,鳳承武暗罵一聲“瘋子”,揮手對眾人喊道:“快退!”跑到臺下面仍不止,直退到了園林里,回望一眼,駭然發現,高臺已經面目全非。
那些由東海沿岸地區所產的黃花梨長矮幾,每個造價上千靈魂石,已不翼而飛;中間過道的手織紅毯,用的是一種珍獸的毛縫制,造價五百靈魂石,已人間蒸發;由大理石打磨而成的地板,寸寸地裂開飛向四方,連鳳承武看了,也忍不住地在心里頭滴血。石頭本身并不珍貴,貴的是打磨的工藝,因為這世上只有巨匠出手,才能將這石頭磨得光滑如鏡。請一個世上不會超過十指之數的巨匠來磨石頭?那代價是普通人想也不想不到的。
“老七,這回我再不幫你填窟窿了,修繕的費用就從你的月例里扣!”鳳承武臉色陰沉,咬牙切齒著,顯然清瘦男子不是頭一回干這事了。
“隨你。”清瘦男子遠遠地飄一句話過來。
鳳承語還嫉恨著顧采薇方才的戳穿,就笑著說道:“采薇妹妹,怎么我看你這模樣,一點也不擔心師弟,難道你只把他當成一個爐鼎玩物,死活都不關心嗎?”
顧采薇嬌笑著反唇相譏道:“語姐姐,怎么我看你這模樣,一點也不擔心你的七哥哥,難道你連自家親兄弟的死活都不關心嗎?”
鳳承語臉色一青,但還是笑著閉住了嘴。
某一刻,磅礴的劍勢演化而成的宏大的氣機,猶如江河倒流,往上空劍的方向滾滾而去,清瘦男子一抬手,那劍就落下來,不知多少氣機沒入劍中,到地面時,竟變成了巨劍,“轟”一聲,豎立在他身后的空地上。
“天劍印。”燕離有些驚訝。不止如此,這劍印以清瘦男子的本命劍為核心,看起來與真劍一般無二,簡直就好像“劍印天啟”,比一般天劍峰弟子不知高明多少倍。
“鳳甘棠,天璃劍。”清瘦男子對燕離敢于直面自己的劍勢表示了贊賞,并且給燕離時間考慮要不要換劍。
“好名字。”燕離也表示了贊賞。
甘棠就是棠梨,此樹適性強,喜光,耐寒,耐旱,耐澇,耐瘠薄,常用于防護水土林地,有守護的寓意。
燕離想了想,斷劍上交織的黑色粒子即散去,劍柄滑入袖中,手一晃,就持住了青蓮燈,心念一動,燈就化成了劍,“燕離,青蓮劍。”
鳳甘棠再不猶豫,雙手皆駢指為劍,疾步向燕離去,劍印相隨,途中劍指每劃過空氣,就有一道劍光生發,劍指幻化成了光影,使他每跨一步,都會多出數百乃至上千道劍光,匯聚起來,就形成了劍光大潮,其勢宛然山海倒傾,密密麻麻的數不清的劍光,向燕離猛壓過去。
燕離挈劍又按下,青蓮劍劃拉出一道弧光,他往前跨一步,身影即模糊,再出現時,已迎向劍光大潮,青蓮劍毫無花哨地遞出去,空氣發出“啵”一聲,如水泡破滅的聲響,那些劍光瞬間湮滅,虛空中可見殘煙向四面散去。
鳳甘棠只覺漫天的渾厚的氣機被突然截斷,頓覺胸悶難當,他咬牙還要變招,就發現一朵青蓮花骨朵在眼前徐徐盛放,思及《星辰之光第一冊》,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身形一晃,拄著劍吐出一口血來。
“劍訣的神髓……”他慘笑一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所有的異象都消去,鳳承武雖然對鳳甘棠有各種不滿,但此刻見了自己弟弟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心都抽起來,第一個沖回到高臺,探了鼻息才發現只是暈過去,他暗暗松了口氣,恢復了從容,先吩咐護衛抬著下去治傷,又向燕離笑瞇瞇道:“燕師弟啊燕師弟,你果然是咱們劍庭數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劍子,山海掌教在你這個年紀也不如你許多。”
“劍神山莊才叫我驚奇。”燕離收回青蓮劍道。
鳳承武道:“哦?”
燕離道:“此處修劍氛圍高絕,人人以劍為主,不愧是劍神山莊。”
鳳承語走上來柔聲道:“師弟若是喜歡,不妨在這里常住,我別的本事沒有,就只有廚藝很是自傲,若你不嫌棄,我天天做給你吃。”
鳳承武正要拉攏燕離,贊許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妹。
“如今這宴也吃不下去了,”顧采薇不等燕離回復,就走到鳳承語的面前擋住,嬌笑著說,“姐姐不是要帶我去逛九龍城么,現在就走吧。”說罷回頭瞟了一眼燕離,仿佛在說:在我回來之前你要乖乖的不許沾花惹草。
燕離回了落日居,就閉門自修,靜等著子時的到來。將心神沉入源海,離崖的碎片已經全部黏合在一起,預計再有半個來月,就能完全修復,他不禁感嘆月魔石的“奇效”。離崖升入靈品時,加入了不少的月魔石,無論損壞到什么地步,只要放在源海溫養,就會慢慢恢復原狀。
到了約莫亥時,有更夫經過,敲了兩下大鑼跟兩下梆子點兒,表明是二更二點,此時夜已經非常深沉了,莊內變得十分寂靜。
就在更夫走后不久,燕離突然聽到“拔剌”的像是魚在水中撲騰的聲音,從隔壁的廂房傳過來,在這樣萬籟俱寂的情境下,他最為恐懼的聲音,被無數倍的放大,他忍不住睜開眼睛,肉眼當然無法穿透那墻,他嫌麻煩,沒有點燈,入目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這時腦海中回響著白日里陳柯的臨走前的話:“聽說玉漱居到了子時就會鬧鬼呢……”這很沒來由,他是個修行者,根本不信這世上有“鬼”這種東西,鬼族倒是有,不過也跟人族一樣有血有肉,那種幽魂似的存在,只是民間以訛傳訛罷了。
“神識探探不就好了?”他忽然自失一笑,就將神識探過去。前言說過,神識并不能洞見到具體之物,只能模糊得出一個大概形體和聲音。在神識之中,隔壁廂房籠罩在一片迷蒙的水霧里,房中許多物件,他也辨不清這水霧從哪里來。畢竟是從惡獄里闖出來的強悍命格,經過初時的忐忑,他很快寧定下來,大著膽子推門出去,到了廂房門外,伸手敲了敲。
“誰在里面?”
“我。”居然真的有聲音從里面傳來,是一個女聲,迷迷蒙蒙的,像在水霧里縈繞著,別外有幾分誘人。
“你是誰?”燕離忍不住問。
“你進來不就知道了。”那聲音嬌滴滴地說。
“你以為我不敢?”燕離挑了挑眉,徑自推門進去,穿過重重水霧,終于看到來源時,他的面色不禁一呆:原來這些熱騰騰的水霧是從一個大浴桶里飄出來,浴桶里有一具赤裸的白如羊脂美玉的身子,是個女人在洗身,那高聳挺立的胸脯,有小半露在水外面,似乎還能看到一點嫣紅……
“師弟,你好討厭啊,居然偷看人家。”女人狀似嬌羞,卻又故意地伸直一條長腿,架到木桶緣上,發出了跟燕離方才聽到的一模一樣的聲音。
燕離定睛看時,忍不住大吃一驚:“鳳承語,你不是帶薇薇去逛九龍城的夜市么,怎么在這里洗身?”
鳳承語從浴桶里站起來,披了一層薄紗,就這樣半遮半掩地 邁著蓮步向燕離走過去,雙手主動地勾上燕離的脖子,嬌羞動情地說:“不要提她,今晚我是你的人,要我……”
燕離臉色一變,毫不憐香惜玉地推開鳳承語,厲聲質問道:“你把她怎么了?”
鳳承語驚呼一聲,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萬料不到自己這樣主動,卻遭到羞辱般的對待,羞憤交加,氣急敗壞地喊道,“她顧采薇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這樣惦念?你知不知道,她只把你當做爐鼎而已,根本不會跟你歡好,我才是你隨時可以得到的女人!”
燕離一字一字吐出道:“我問你把她怎么了!”
鳳承語站起來冷冷地笑道:“你這樣問我,我就偏不說!若你態度好好的,跪下來求我,向我道歉,我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你!”
燕離閃電般竄過去,掐住鳳承語的脖子提起來,面無表情地道:“要么說,要么死。”
鳳承語禁不住花容失色,料不到燕離居然這樣鐵石心腸。她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個男人得知她的身份不把她當成夢寐以求的女人?身份的光環要比外表的姿色更容易讓人想入非非,愈是尊貴的女人,愈是如此;但這世上事就是如此,并非真的什么都能順心如意,沒有不如意,只是遭遇的不夠多。燕離跟她的那些追求者們可完全不同。
“我……我還是處子……”她瞪著燕離,艱難地吐出聲音,“我……有什么……不好……”她到此刻仍然以為燕離理應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直到燕離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她幾乎無法喘息的時候,終于體驗到了恐懼,“她……在九龍……城……”
燕離這才松開,丟在地上,“早說不就好了。你把她丟在那里自己回來的?”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氣。他早看出這個女人心術不正,是個不擇手段的主。
鳳承語再一次摔在地上,痛苦地咳了幾聲,一種既憤怒又羞恥的感覺讓她幾欲自刎,“你的顧采薇,她不過是要阻止我向你示好,什么逛夜市,下了山就不見了,誰知道跑去哪里!你竟然就要殺我,嗚嗚……”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燕離摸了摸耳朵,咳咳著道:“那個,我還有事,師姐慢慢洗……”說著調頭就要開溜。
“給我站著!”鳳承語大聲叫道。“你要是敢走,我就在這里自盡!”
燕離已跑到了門外,不得不站住,“師姐,夜里涼,你還是先穿上衣服再說話。”
“你以為我還會讓你羞辱嗎!”鳳承語恨恨地穿好了衣服,走到了院子里,幽怨地瞪著燕離,“我也仍是冰清玉潔的處子之身,連手都沒讓那些臭男人碰過,像我這樣的女人主動獻身,你怎么居然跟見了鬼似的逃避?顧采薇就狐媚子一個,到底哪里好了?我在名花榜也有著排名,你又不止顧采薇一個女人,為什么偏偏輪到我就不成?”
燕離轉身對鳳承語笑了笑:“薇薇看我的時候,我是她眼中的全部,喜悅歡愉悲傷痛苦全都是真的;你看著我的時候,像在打量一件優秀的商品,只琢磨著怎么得到。師姐,你到這個年紀還未成婚,原因我也大致能猜到:天辰榜前二十的大抵是你心目中的理想,但他們要么性別不符,要么身份比你高貴,你配不上,前二十以外的你又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他看到鳳承語的臉色鐵一樣青,就轉而道,“師姐,你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站在一個男人的角度,坦白地講,我很心動;可是我不想被你當成一件夸耀的資本,如果我們的歡好基于此,會讓我感覺到惡心。”
“你!”鳳承語咬咬牙,忽然地平靜下來,“好,師弟你早點休息,我走了。”說畢頭也不回地走了。燕離看著她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頭浮上了一層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