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姬紙鳶盡管有些心不在焉,還是從對話中意識到自己會錯了意。
這姬無憶因為是自己的錯,對于魏然的被流放,很是耿耿于懷,覺著害他光明前途毀于一旦,偏又不肯坦然承認,是個小孩子心(性性)。扭扭捏捏的,想要提出補償。
魏然不受,她九公主從來高傲不群,看別人一眼,都是天大榮幸,又怎肯再提,于是一路上的氣氛就很沉默而且僵硬。
龍皇宮比圣世宮更大,更加顯赫,往來巡邏的衛士,更是絡繹不絕,錚錚甲葉的響聲不絕于耳,將這深宮重地托顯得冰冷森嚴。
姬紙鳶不由得想到在大夏,從登基開始,就從未有過悠閑,去觀賞自己的皇宮,以為無論誰的住處都一樣,區別在于大小而已。如今看了別人的皇宮,才深刻理解到它所代表的意義。
然而大夏是毀了的。
因為這沉默,與周圍的令行(禁jìn)止般的死寂,忽然的相互融洽了。她就在這死寂中緩緩踱步,仿佛連腳步聲都已沒有了。
姬無憶忽然回頭看了一眼,道:“聽說起始鎮最先是個寡婦村?”
姬紙鳶回過神來,道:“是。”
“哦?”姬無憶道,“你怎么想的。把她們收在麾下,建成起始鎮,你怎么想的?”
“最先是不忍心放著不管。”姬紙鳶道。
“現在呢?”姬無憶道。“據說你們有了規模不小的軍隊,慢慢成了巨鹿境很強大的一股勢力。那么現在你是怎么想的呢?”
“現在也是。”姬紙鳶道。
“真羨慕你。”姬無憶道。
“羨慕我?”姬紙鳶道。
姬無憶道:“我從小就被父兄寵(愛ài),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體驗不到從無到有的成就感。”雖說著羨慕,但這字里行間,卻發出一種炫耀來。
姬紙鳶跟那些寡婦相處久了,不像以前那么樣無知,聽出這意味來,卻只是笑而不語。
來到御書房外,守門的衛士早就得到授意,立刻客氣地道:“陛下已先有了囑咐,來了就請進。”
這書房很寬敞,姬御宇就在水晶制的書案前端坐。
“父皇,女兒把人給您帶來了。”姬無憶大喇喇地走進去,笑嘻嘻地說著,表現出不同的一面。
姬御宇放下折子,抬起頭來,寵溺地一笑,“好了小淘氣,父皇跟他們有要事商談,你不是要趕去給你的太子哥哥聲援嗎,快去吧。”
“說什么悄悄話不讓我聽。”姬無憶有些不滿,但想到姬無忌,便還是道,“哼,人家還不想待下去了呢,你們自個談吧。”說畢自去。
等到她走出去,姬御宇先看向魏然,笑著道:“二位見笑了,這端陽倒是被朕給寵壞了,告退也不見禮,像個瘋丫頭似的。”
“參見圣皇陛下。”魏然作揖道。
“公主很是率真。”姬紙鳶也略一打拱。這在她而言,就是很隆重的禮數了。
姬御宇也不見怪,只說道:“李苦給人界帶來了很大的動((蕩蕩)蕩)。朕手上這折子,說的是玄當死士自景王死后,群龍無首,便到處流竄作惡,給各地的百姓帶去了沉痛的災難。這么些(日rì),就一直在處理,忙得沒時間召見,紙鳶姑娘不會怪朕吧?”
“不會的。”姬紙鳶面色如常地說。她反正也不是真的奉召而來。但這時刻已很晚,她不很站得住,就問道,“圣皇為了何事召我來見?”
“說起來,”姬御宇露出一個慈和的笑容,“你也姓姬,修的也是《洞靈》,當初知道,就細心調查過,數百年前,確有一支姬氏的血脈,迷失在昆侖山神境。你可是從昆侖山出來的?你的祖輩們可還安在?”
“我醒來就在了。《洞靈》確是祖上傳下的。”姬紙鳶含糊地說。
“嗯,這就很好,我們體內流的是一樣的血。”姬御宇就好像看著一個出色的晚輩,閃耀著贊賞的光。“正因了這血脈的優秀,才能造就我們姬氏皇朝。不過,如今這輩分已不可考,朕的之所以喊你紙鳶姑娘,正是出于這點考慮,不是刻意的疏遠。”
他很快的開門見山:“星夜召紙鳶姑娘來,有兩件事,要跟你商談。”
“請說。”姬紙鳶道。
“第一,那(日rì)到底發生什么,朕想你會不會知道一些什么。”姬御宇的目光變得很有些威嚴,盯住姬紙鳶的臉。
“那(日rì)?”姬紙鳶神(情qíng)微微地恍惚,記憶一下子被拉回到了當(日rì)。
她看到漫天的怒焰,就要將李苦吞噬,整個時空便仿佛停滯了下來。
所有的空氣都凝固住,便連呼吸,都不能自主。
她看到星辰大海,在眼前閃耀洶涌,高山大地,在眼前起伏綿延,時空流轉著世界的記憶碎片,宛然一片片的各色的琉璃,火焰一樣的燃燒。隨之破土而出的,是一個廣大的道場,她簡直立刻認出來。
然后出現一個人,將李苦從火焰中救下。
那人仿佛特意地往她看過來,面上帶著似笑非笑的難以捉摸的神色,“紙鳶姑娘,能否請幫在下一個忙?”
“你是誰,為什么認識我?”姬紙鳶道。
那人笑著說:“在下張逸楓。”
“張逸楓?”她覺得很是耳熟。
那人笑著說:“請幫我燕離,就說離恨天將要起事,讓他別忘了當初的諾言,否則在下便會拿走一樣他最重要的東西。”
“他最重要的?”她微微地一怔。
“他最重要的,便是紙鳶姑娘你了。”那人說道。
“我?”她的心潮微微地起伏。
那人笑著說:“那么,告辭了。”說罷,整個的異象就消失不見,跟著是那些魔族以及姬御宇詫異的神(情qíng)。
“李苦就在我們眼前消失了。”姬御宇這時就顯得很沉郁,“他造成了太多的破壞,對帝國土地乃至于百姓,卻沒有得到罪有應得的報應,這意味著以后又會出現,造成更大的破壞。紙鳶姑娘,朕希望你能如實告訴。”
姬紙鳶搖了搖螓,說道:“我也十分詫異。”
姬御宇嘆了口氣,道:“這樣么,也罷。”
“第二件事呢?”姬紙鳶道。
“第二件,是血統的問題。”姬御宇恢復了溫和,“紙鳶姑娘,你同我們姬氏,即便不論輩分,到底還是同樣的血統,修了同樣的絕學,你就有義務為了姬氏皇朝的壯大和穩固付出一份力氣。朕之所以放任起始鎮的發展,便是希望你在外面,也能有足夠的自保之力。”
魏然的眉頭就挑了起來,心里知道,正題來了。
“有什么能效勞?”姬紙鳶道。
姬御宇面上顏色更祥和,說道:“這也有二:第一,請紙鳶姑娘留在宮中,出任御星臺左護御使,從二品的職銜,正一品的俸祿,負責教授全部的新生皇族讀書修行。”
這一樣當然不能選,魏然眼神發冷。
“第二呢?”姬紙鳶道。
“第二,朕會封你為長州兩路刺史,替朕駐守巨鹿,防備阿修羅界的敵人進犯。”姬御宇說道。長州兩路,是對巨鹿境的舊稱,就是說一條通往人界,一條通往阿修羅界,故為兩路。
魏然的拳頭倏然緊握,只覺(胸胸)中也沸騰了起來。這姬御宇,從前放任巨鹿境混亂不治理,主公每(日rì)里殫精竭慮地付出,不知用了多少努力,如今才有一點起色,他就擺明車馬伸手來掠奪果實,真可謂無恥之尤!
正要說話,卻被姬紙鳶抬手制止。她微微地笑著,“圣皇,不如別打太極,言簡意賅地說,我應了。”
“如此甚好。”姬御宇也笑起來。
“不過……”
“不過?”
姬紙鳶道:“不過長州兩路,從此是我領地,我不讓順天、龍皇二府進駐。我也不做什么刺史,長州既然是我領地,從此我就是長州王。”
順天、龍皇二府不進駐,那么還有什么意義?而且她竟敢自封為王,簡直無法無天。這兩句已讓姬御宇十分的變了臉色。
然而她又淡淡地補了一句,“長州王只管阿修羅界,聽調不聽宣!”說罷轉(身shēn)就走。
“你好大膽子!”姬御宇一下子目露兇光,御座旁便激(射射)出兩道影子,向姬紙鳶撲過去。
魏然心中快意,閃(身shēn)擋住,大聲叫道:“圣皇,留點體面吧!”
“魏然!朕當初怎么待你?姬御宇更加憤怒,閃(身shēn)來到(殿diàn)下,但還沒失體面,沒有親自動手。
魏然作揖道:“圣皇,過去的已過去了。來時老師告訴我,若主公掉上一根毫毛,他便是第二個李苦。”
“第二個李苦,他竟然這樣說?”姬御宇很吃驚,臉色略略的蒼白,忽然的很有些無力,“他看著朕一點點長大,竟然這樣說!……”
“陛下!”千軍都已趕在御書房外,擋住了姬紙鳶的去路,單等他一聲令下,就將她二人砍成(肉肉)糜。
“放了,走吧。”姬御宇面無表(情qíng)地揮了揮手,眉宇間同時浮出了很深的疲憊。
魏然看到,心中有些愧疚,但很快就想到,他未必不是故意擺了給自己看的,這豈非是他一貫的手段?再說理念不合,再多說也無益。想到這里,便堅定了決心,踏步而去。
這同時,燕離正帶了黃少羽一個人,站在天上人間的大門口。
“喏,你不是早就想來,今次正好實現你的愿望。”他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