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城外的官道上。x23u
有道渾身是血的身影,全身上下浸濕鮮血,衣衫破碎,只手緊緊攥著馬鞭,只手縮在袖子,不知道攥著什么重要的物事,不肯露出,身子壓得極低,伏在馬匹之上在極小頻率的顛簸。
他實在是太疲憊了。
趕了大半個齊梁的距離,即便他的修為很強,已經抵達了九品出竅的境界,在嚴重的傷勢之下,依舊有些無法抵抗。
這道聲音蓬頭垢面,看不清真實面容,在寂靜無人的官道上策馬狂奔,騎絕塵,即便無比疲倦,手仍然不斷揮鞭。
每次揮鞭都竭盡全力。
而他胯下的那匹黑馬實在太快。
快得就像是道疾影。
渾身是血的人影抬起頭來,眸子片灰暗的望著遠方。
快要到了 突破城門的那刻,守城的士兵表情很是驚愕和意外,卻沒有任何人阻攔。
因為他們認得這匹馬。
而渾身是血的身影,則是很迷惘地抬起了頭。
他看到了滿城的大紅燈籠,滿城的花團錦簇。
聽到了滿城的喜樂,歡樂。
可他手里的那塊玉佩已經碎裂。
然后他有些不忍心繼續向前,身后的士兵看著他渾身浴血,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卻沒有人敢上前問句話。
因為他們也認出了馬匹上的人。
赤兔蹄蹄,沉重前行,低下頭顱,碩大的眼眶里忽然溢出豆大的淚珠,滴在地上,瘋狂搖頭,發出撕心裂肺的聲音,四足拼命擂地,然后再也不愿前進。
馬背上的人被抖在地上,四肢大大躺在地上。
他沒了更多的力氣。
他看著刺目的陽光,卻沒有絲毫閉眼的意思,直直感受著灼人的痛苦,口干舌燥,像是死了般。
然后他看到了掠過上空的那團巨大陰翳。
那是只來自西域的鳥。
那只巨大的雪骨鷹,展開雙翼之后脊背之處足足有三丈大小,從地面上高高望去,在耀眼的陽光下,這道雪白的鳥影像是穿破蒼穹,投射而來的塊陰翳。
此時正是婚禮最盛大的刻,蕭布衣挽著唐家大小姐的手,走過兩側堆滿玫瑰的走道,向著空中樓閣前搭建的婚臺走去。
古老的婚曲,在唐家老人的清唱聲音之中悠揚而雋永。
“車遙遙,馬憧憧。”
“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鴛鴦羨,鴛鴦羨?”
“不須長結風波愿。”
在婚曲之中,摻夾了那么聲鳥鳴。
于是便有人看見了高空之上的那道鳥影,發出了驚訝的呼喊聲音。
更多的人看到了那只來自西域的雪骨鷹,巨大雙翼震顫,那道陰翳投在地上的,先是個小黑點,然后越來越大,以至于蓋過了最接近的幾個人全部的視線。
“轟——”
是氣浪排空的聲音。
這只巨大的雪鷹落地之后雙翼重重拍打地面,濺起兩排氣浪,大紅的花瓣被氣浪卷起,狂亂飛舞,最靠近的幾位年輕權貴并沒有被這駭人的氣勢所壓倒,面色不善,盯著雪鷹,他們之所以能好端端站在這,并非是這些人都有如黃侯蕭祁的修為,而是身旁有九品的江湖高手默默上前步,以元氣出竅,分開了這剛剛抵達九品,勉強能抗住的威壓。
能參加這場婚禮的,都是能在齊梁拋頭露面的人物。
自然不會被這只西域的妖獸所嚇倒。
有些年輕權貴不通修行,但手中握著天闕條分支,也經常前去西域捕殺妖獸,所以他們知道這種雪鷹韌性極強,想要修成大妖很是艱難,除了妖族里的絕對高位者,除非很難馴化雪骨鷹。
大婚的現場顯得有些躁動。
而此刻已經站在婚臺上的蕭布衣,面色并無變化,而是平靜望向動亂的來源。
那只巨大的雪骨鷹已經修至九品,可以化形,卻偏偏顯露真身,此刻緩緩收斂雙翼,乖乖低下頭顱,像是只乖巧聽話的畜生,毫無大妖的氣焰。
站在雪骨鷹背上的,是個雙眸漆黑的古怪麻袍男人,他聲音陰冷,如蛇吐信,嘶嘶笑道:“在下拖雷,奉我主命,前來恭賀二殿下大婚。”
這句話說得毫無情感波動。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聽說過拖雷的名字。
西域棋宮有九位大棋公,拖雷便是新晉的位大棋公,據說得到了血池里大圣的灌頂,修為突飛猛進,成為了棋宮主人的得力麾下。
而他揭開麻袍,露出那張面頰,便讓人心生悸然。
這著實是張很不好看的臉。
說得難聽點,很是難看。
他的臉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傷疤,像是被熾熱的火焰灼燒,或者是夾雜著猛烈的大風,在瞬之間便毀了容。
而他的麻袍在掀開之后,與天風飛舞,裸露而出的上半部分胸膛,布滿了黑色的蛇形鱗片,猙獰而丑陋,道狹長的刀口斜斜吞去半邊身子。
有幾瓣大紅的玫瑰花瓣落在他的胸膛,居然沒有他的胸膛刀疤那般鮮艷殷紅。
那道刀疤,像是女子出嫁時候含在唇上的胭脂。
所以拖雷瞇起眼,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就這么落在婚臺上的那個女人身上。
唐家大小姐的唇上,便含了塊胭脂。
他胸膛上的刀疤,便是這種無比鮮艷的大紅色,甚至猶有過之。
世上最毒的胭脂色。
拖雷的目光盯著唐小蠻,聲音卻陰冷從喉嚨里吐出。
“十株赤紅珊瑚”
“三十塊碧玉翡翠”
“堆滿三個大箱子的黃金”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然后越來越快,目光明明沒有轉移,卻將婚場的賀禮都掃視了遍,然后念了出來。
這些都是四海來賀的賀禮,在先前奉上的時候,由司儀風風光光念了出來,每筆都是天大的手筆,此刻被拖雷念出來,反倒是有些嘲諷的意味。
有人注意到,拖雷拎著個精致的玉瓷箱子,方方正正,質地像是赤血珊瑚,鑲嵌的是碩大的碧玉翡翠。
這個玉瓷箱子殷紅如血,神秘無比。
拖雷念完了這些婚場里的賀禮,然后忽然停住了聲音。
“我家主公,前來鹿珈鎮的時候,也為二殿下準備了份賀禮。”
直到此刻,他依然站在雪骨鷹的脊背之上,俯瞰著婚典上的所有人,漠然說道:“自然是比你們給出的要豐厚的多。”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知道這個消息的。
西域的棋宮新主顧勝城不想打了,想要求和,那只西域使團早早抵達了鹿珈鎮。
而蘭陵城的陛下,以及這里的所有權貴,意見也都出其的致。
于是便有了從蘭陵城出發的那只使團。
若是和平達成,那么顧勝城送上份大禮,也的確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眼前的狀況,似乎與想象中不太樣。
年輕的權貴們保持著沉默。
他們覺得這個雪骨鷹上的來客,讓他們覺得很不舒服。
他手中拎著的這個玉瓷箱子,不過是個方正大小,能裝下什么?
難不成能裝下比十株赤血珊瑚還要貴重的物品嗎?
而最讓人覺得不舒服的,是這個叫拖雷的大棋公,此刻所展露而出的態度。
這是種從骨子上的漠然,輕蔑。
這是最根源的原因。
在場的權貴們不解地想著,既然已經求來了和平,為何還要如此?
他們卻不知道,其實還有隱藏極深的憤怒,這些被拖雷深深壓抑住,才沒有從言語之中表露而出。
他是個送禮之人。
卻沒有表露出送禮的態度。
拖雷跳下雪骨鷹脊背,拎著箱子,環顧圈,漠然前行,走到婚臺前,沒有再前進。
拖雷忽然笑道:“主公說,給二殿下的那些黃金,白銀,都留在八尺山上,過幾日西域也有場婚宴,所以歡迎二殿下來拿那份重禮。”
蕭布衣瞇起眼,緩緩抬起只手,做了個手勢。
暗地四伏的天闕成員悄然而無聲,穿梭在人流之中,默默形成了張巨大的蛛網。
這張蛛網的中心,正處于盛大的婚樂與婚典的最中央,拖雷輕輕將那個玉瓷箱子擲出,像是扔著個燙手物事,扔到了蕭布衣手上。
他笑著說道:“主公還說”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個玉瓷箱子入了蕭布衣手后,鑲著貴重翡翠和珊瑚的箱體便迸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接著碎開裂紋,下子砰然碎裂——
內里的物事落在地上。
那是顆鮮血淋漓的人頭。
骨碌碌滾在地上。
那顆人頭上滿是傷疤,與拖雷臉上的極為相似,像是被火風灼燒,在瞬之間毀去了容貌,鮮血淋漓。
極為凄涼。
依稀可以看出丁點的眉眼。
有人認了出來,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然后片死寂。
唯有個陰冷的聲音,輕輕吞吐,像是蛇信。
“齊梁大殿下的人頭奉上,價值連城。”
拖雷頓了頓,笑道:“不成敬意。”
(4月1號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