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對自己習慣走的那條路最熟悉,
  對陌生的道路總是本能地帶有一種排斥和抗拒,
  以及,
  那種深深的無法理解。
  就像是此時的楚江王,
  在他的視線中,
  月亮,
  正在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這一年多以來,地獄里的其他閻羅們私下底和自己的幕臣們可沒少拿宋帝王打趣。
  畢竟,宋帝王城到現在還沒完全修復好。
  雖說一年半以前的那次風波里,大部分閻羅的法身都被打爆了,但大家的老家基本一樣,一起丟的臉這不是丟臉,獨立特殊的那一個才最為尷尬。
  只是,風水輪流轉,這一次,竟然輪到自己了。
  他無法理解贏勾的所作所為,
  他知道贏勾是躲藏在一個地方偷偷地恢復著,
  但既然是恢復,
  為什么又要在這個時候這么地冒出來?
  耗費掉這么大的代價,
  只是為了針對自己?
  好好地像是一只臭水溝的老鼠一樣潛藏著等待時機復出不好么?
  “轟!”
  楚江王被月亮砸了下去,
  可能,
  在不久的將來,
  地獄里會流傳出一些傳說,
  比如《楚江王與月亮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又或者《閻王和月亮不得不說的秘密》,
  這些可以在未來極大的豐富地獄人民枯燥的生活。
  但那是以后的事兒了,
  對于眼下的第二殿的所有官差來說,
  這一刻,
  他們完全沒有那種以前湊在一起偷偷地聊上峰八卦的心情,有的,只是驚恐、驚恐以及……驚恐。
  一聲怒吼自月亮下面傳來。
  哪怕沒有法身的協助,但閻羅的力量依舊難以想象。
  當初末代失蹤,地獄巨變,十殿閻羅之所以能夠上位,其本身的實力,才是真正的依仗。
  楚江王雙手支撐,竟然在月亮即將砸入自己宮殿前的一刻強行將月亮給托舉住了。
  雖說沒有周澤先前托舉月亮時的輕松寫意,可以看出他現在的艱難,但到底是撐住了。
  龐大的月影覆蓋住了整個宮殿,卻還沒來得及造成真正實質性的破壞。
  站在上方的周澤表情冷漠地看著這一幕,
  他能清楚地看見月亮之上,不停地有紅色的霞光開始逸散出去,一路地上升。
  顯然,血月已經迫不及待地想重新回到天上去了,當然,你也不能因此說血月這一次沒盡力當這個棒槌。
  因為這是第二次了,比之第一次身形縮小了一圈兒,這砸下去的效果,肯定也就差了不少,比當初拿來砸宋帝王城時,效果上確實弱了一層。
  “本王今日倒要看看,這一次,你怎么離開地獄!”
  月亮之下,
  楚江王的臉色無比陰沉。
  雖說贏勾屬于上古時期的老前輩,但他畢竟是當代的王,被人家找上門來拿月亮砸門,真的算是被欺負到家門口了,這口氣,他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閻王的威嚴,
  還要不要了?
  這一次,
  不惜一切,
  也要將贏勾徹底留下!
  周澤依舊表情平靜,
  只是開口道:
  “要上去就上去吧,這一身凡夫蛻,留著反而是一種羈絆。”
  托舉著月亮的楚江王聞言面色一怔,
  而血月則是為之一喜,
  仿佛得到了一種莫大的鼓勵。
  “嗡!”
  一道紅色的霞光直沖上天,
  血月飛升,
  但之前所存在的依舊很龐大的月亮身軀則在此時開始了融化,化作了極為恐怖的血色的巖漿,傾瀉而下!
  有實的存在,無論再怎么大,再怎么重,至少憑借著閻王本身的強悍力量去頂一頂,去扛一扛。
  但現在,
  龐大的月亮化作了巖漿,直接變成了類似液態的存在,這一番變故,讓楚江王措手不及,他沒想到會出現這種變化,同樣的,下方的那些官差們,也沒想到會局勢瞬間崩壞至此!
  “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
  地獄的巖漿不少,
  那種密密麻麻的開裂的地縫,噴翻出來的巖漿,幾乎算是地獄環境的另一種標配了。
  但血月身軀所化的巖漿,卻有著對靈魂極為恐怖的殺傷力,普通的靈魂哪怕沒觸碰到,只是靠近一些可能就被直接蒸發掉了。
  一時間,
  巖漿席卷大半個宮殿,
  數之不盡的第二殿的官差在巖漿中哀嚎,在哭喊。
  過去,
  他們是地獄高高在上的主宰,
  陰陽的運作實際上是在他們的手中完成的,
  但在今日,
  他們和陽間被困在失火大樓里的普通人沒什么區別。
  宋帝王城曾被月亮砸過,成了地獄其他殿的笑柄,而今,楚江王殿則被月亮安了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周澤站在山巔,
  慢慢地閉上眼,
  耳畔充斥著那種凄厲的哀嚎與咒罵,
  卻仿佛這世間最為動聽的音符。
  他不在乎這些官差的存活與否,這與他無關。
  他的眼里,也沒什么顧全大局的說法,他也從來都不是顧全大局的人。
  這一刻,
  他仿佛又回到了昔日自己坐在幽冥之海中的白骨王座上的時候,
  閉著眼,
  傾聽著海水中無數亡靈的哀嚎,
  熟悉的感覺,
  熟悉的節奏,
  熟悉的氛圍,
  熟悉的……身心愉悅。
  “你想家了?”
  周澤微微皺眉,
  在他剛進入狀態的時候,
  那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再度從自己心里響起。
  他現在真的完全體會到了以前自己在周咸魚日常生活中忽然開口時周咸魚的感覺了。
  真的,
  很想掐死他啊!
  “我感覺到了,你想家了。”
  周老板繼續嗶嗶,
  和贏勾喜歡享受萬鬼哭嚎的感覺一樣,
  他現在很喜歡在你最不想聽見我聲音時瘋狂地冒泡,
  來啊,
  互相傷害啊!
  贏勾沒否認,
  因為大家是同一具靈魂,
  否則根本就沒意義。
  你連掩飾遮掩的余地都沒有。
  “想家了,就哭出來吧,根據我的經驗,掉一點兒眼淚可以讓自己更舒服一些。”
  “…………”贏勾。
  “或者可以跪下來,雙手抓著地獄的地面,喊兩聲:爹、娘啊,兒我回來啦!”
  “…………”贏勾。
  “不過,我現在真有點兒覺得你挺變態的,這有什么好看的,你居然還享受,沒救了,沒救了……”
  周澤抿了抿嘴唇,
  隨即慢慢地睜開眼,
  “今天…………要做我們的忌日么?”
  “得,當我剛剛什么都沒說,你繼續,你繼續,對了,那老山參,不對,那龍脈你省著點吃,你知道為了給你找這一條龍脈我們多辛苦么?”
  “你能閉嘴么…………看…………門…………狗!”
  “可惜煞筆不聽你的,嘿。”
  最后小小的諷刺一下,周老板也就閉嘴了,因為他清楚,真把贏勾逼急了,贏勾真可能分分鐘自殺和自己同歸于盡!
  楚江王的身軀已經直沖而上,在其身后,一間無垠小地獄開啟,一道道瘋狂的亡魂呼嘯而出,撲向了站在山巔位置的周澤。
  這間小地獄里關押著百年來要承受酷刑折磨的厲鬼。
  今日,
  放厲鬼出籠,
  只要能咬死他,
  本王赦爾等自由!
  無數的厲鬼沖向了周澤,
  周澤就站在那兒,
  沒動,
  只是目光掃向四周。
  先前還兇焰滔滔的厲鬼們在近身一段距離后全都下意識地停下了身形,他們不敢再向前,因為正中央的這個男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讓他們頭皮發麻,
  嗯,如果他們還有頭皮的話。
  只是靠這些厲鬼的話,是不可能威脅到自己的,至少,是無法威脅現在的自己。
  周澤在等待,
  等待眼前這個閻王,
  還能玩兒出什么花兒來。
  楚江王很不喜歡周澤此時看向自己的眼神,
  有種老爺爺看著還光著屁蛋兒的孫子背古詩詞的感覺。
  但事實上,
  輩分就是如此。
  楚江王沒有去理會下方自己殿內的慘叫,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去挽救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他要做的,
  是眼前的這個站在山巔上的對手。
  一道道古樸的符文自楚江王身前顯現而出,
  楚江王的雙眸之中宛若有赤紅色的閃電在奔騰,
  下一刻,
  閃電疾射而出,一化百,百化千,千化萬……
  空中,
  上萬厲鬼被閃電直接洞穿,
  像是一張蜘蛛網直接籠罩住了一切,
  厲鬼開始融化,
  形成了一片漆黑的黑幕,
  帶著一種深沉的絕望,
  轟然下壓!
  “這是本王得到的上古殘缺傳承的禁術,本王花了百年時間將其補全,以萬鬼為祭,成萬法天羅,鎮壓一切!”
  漆黑的天幕之下,
  楚江王傲然而立,
  這一招禁術,
  除了閻羅以外,其余人想施展也很難,因為只有閻羅才有這么多的無間小地獄關押著這么多的厲鬼可以一次性拿出來消耗。
  他自信,這一招哪怕無法將贏勾徹底滅殺,但至少能將其困住。
  等其他的閻羅趕來后,
  集合多位閻羅之力,
  大局,
  也就定下來了。
  千年以來,楚江王鎮壓的魔頭不知凡幾,但眼前的這位,卻是自己所面對的最為恐怖的存在!
  “也不清楚,本王的這一道禁術,可入得了你的眼?”
  這話問得,
  不知不覺間代入了那種背好詩詞后對自家爺爺發嗲要糖果的小屁孩形象,
  只是當事人還沒反應過來。
  看著已經籠罩下來的黑幕,
  感受著四周傳遞來的沉重壓抑,
  搖搖頭,
  伸手抓住老山參,
  “嘎嘣”
  咬了一口,
  嘶…………
  心又抽搐了一下。
  深吸一口氣,
  周澤看著前面傲然而立的楚江王,
  “這道術法……很不錯。”
  “能得到你的稱贊,也不枉本王為此花費了百年時間去修補復原。”
  “創造這術法的人…………確實是一個天才。”
  “本王也這般認為,非驚才艷艷者胸有溝壑的大人物,定然創造不出這種讓人嘆服的禁術,本王…………”
  忽然間,
  楚江王的話音頓住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自他心底升騰而起。
  周澤點點頭,
  很平靜地道: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