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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1章 開門,查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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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夫入主咸陽兩月后,帝國首都的秩序已恢復如初。

  攝政明斷擅行,大權獨攬,九卿皆奉武忠侯之命行事,中樞正常運轉,時局穩定,不用再擔心隔三差五的政變,各勢力火并的戰火波及全城。

  北伐軍和投降的中尉軍接管了咸陽治安,每日巡防不休,咸陽人早已習慣了這一幕,士卒們齊刷刷的腳步聲不覺得吵人,反而讓他們安心。

  有這支力量鎮著,至少不必擔心有作奸犯科之徒行竊搶劫甚至殺人,若真有膽大包天之輩,事后也被會緝拿,按照秦人早已習慣的律令來懲辦——武忠侯廢除了胡亥、趙高更易的一些律令,卻將始皇帝時律文,幾乎原封不動地保留,只是略加修改,比如將腐刑限定在強暴婦女的罪犯身上,若北伐軍士卒敢造次,亦法不容情!

  只有如此嚴罰,才能管住丘八們躁動的下半身。

  “出問題的是定法之人,而非律法本身。”這是武忠侯的觀點。

  這樣也好,居住在咸陽城外郭的農戶們——他們大多是爵位不低的軍功地主,打完谷子,繳完減半的田租后,在倉里清點著比往年稍多的余糧,也不由稱贊起武忠侯來。

  “聽說武忠侯亦是農戶出身,果然知農事之苦,今歲家中余糧能多一些了。”

  亂世里,沒有什么比積滿谷倉的糧食更讓人安心了。

  但農戶們才開始享受農閑的時光,亭長、里正便挨家挨戶通知大伙:“明日不得走家串門,各戶皆居其家!”

  還在各家門上用土塊標明了數字次序。

  果然,九月十五日這天,吃完朝食后,當地亭長、里正帶著四名小吏來,順著里巷,一家家敲門起來。

  “誰人?”

  “開門,官府查戶籍!”

  戰戰兢兢地開了門,一家老小都站在院里,農戶們臉色不太好看,暗暗嘟囔道:

  “瞧這架勢,莫不是要收口賦,今歲口賦不是說過不征了么?”

  秦以十月為歲首,在這“秦始皇三十八年”里,胡亥為了修驪山陵,維持戰爭所需,已對咸陽人征過四次口賦,搞得滿城叫苦不迭,此時已是年末,黑夫當然不可能再給他們加負擔,更宣布明年起,未成年人口賦減半。

  “莫非,攝政府庫中沒錢了,也要像胡亥一樣違諾?”

  農戶們卻是多想了,官吏們還真只是查戶口,其目的,是黑夫欲重整首都的戶籍數據。

  早在商鞅變法時,一項舉措便是整頓戶籍,建立名籍、戶居之制,規定,“四境之內,丈夫子女皆有名于上,生者著,死者削”,說白了就是后世的人口普查……

  不僅僅是列個人頭數,“境內倉稟之數,壯男壯女之數,老弱之數,官士之數,以言說取食者之數,利民之數,馬、牛、芻、稿之數”,人口組成,財產多寡,都要在每年秋,地方官上門征租賦時一一統計,目的當然只有一個。

  防止偷稅漏稅……

  所以天下七雄中,獨秦國征稅效率最高,別國的財政從地方到中央,如同漏水的篩子,剩不下多少,秦國卻能好歹征足,將國內的人口資源,最大程度調用起來,從而國富軍強。

  這本就是治粟內史的戶吏分內事,做起來輕車熟路,一人手持在府庫中找到的,秦始皇三十六年時的數據核對,另一人則在黃紙上記下如今的情況。

  “西街里戶主不更蠻強,伍長。”蠻強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走路一瘸一拐。

  “妻曰嗛,趙高作亂時在集市,亡,不知所蹤。”看來這個家庭也因時局而遭到重創。

  “大女子細(成年),未嫁。”這女子十六歲,正在給菜圃澆水,長得還不錯,里正笑著說,明年再不嫁就要倍其賦,還是快點挑個女婿吧。

  “小男子駝(未成年),年十二。”少年人也很緘默,眼睛離不開站在最后那名黑衣官吏的佩劍。

  戶吏特地掏出隨身攜帶的皮尺,給他量了量后補充寫道:“身高六尺。”

  接下來輪到財產了,這個家庭還有兩個奴隸。

  “臣曰聚,婢小女子曰夏。”

  這對奴隸父女穿著褐衣,他們很羨慕驪山刑徒能得到赦免,可惜武忠侯鬼得很,改革只革現在無人做主的皇家巨產,絕不觸動私人財產利益。

  而在官府的檔案里,隸臣妾的地位,只比牲畜高一行,住處也在空落落的豬圈旁。

  “無彘,牡犬一只。”

  也就是門前桑樹下,沖著小吏們齜牙咧嘴的那只老黃狗,被狠狠踹了一腳后,夾著尾巴跑到后院去了。

  少府的稅吏繞著屋舍走了一圈,記載道:“屋舍一棟二室,各有門,皆瓦蓋,并有木大門,設施齊備,門前有桑樹十株。”

  這是一個中人之家。

  登記完畢后,戶主蠻強乘機稟報,說自己有殘疾,是服役時落下的傷,一只腳瘸著,還當場走了幾步給官吏們看。

  “三十六年時,你怎么還沒瘸?”戶吏橫著眉,對此人的稟報表示懷疑。

  “是去年,去年才落下的。”

  蠻強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他是被征去南方作戰時傷到的,僥幸撿回一條命,生怕被新政府秋后算賬。

  好在官吏們不予計較,里長也為蠻強作證,小吏這才進行了標記,算是免去了蠻強的徭役。

  但又警告,如隱匿成丁不申報,或申報身體病殘不實,則罰甲二副,里正、里老各罰甲一副。

  三名戶吏、稅吏的工作完成了,一旁沉默寡言的黑衣官吏卻才要開始,他一口南郡口音,顯然是近來被安插到咸陽各官署的“北伐功臣”。

  因為蠻強在里中任“伍長”,此人便詢問了他一番鄰居的事,譬如有無外人來造訪等,近期可有可疑舉動等。

  臨走時還放下一句話:“若有可疑者而不報,藏匿罪人者刑,什伍連坐!”

  等一天下來全里的戶籍都核對完成后,四名官吏又讓里正向全民居民強調:“無驗傳不得出鄉,無符節不得出城,抓到直接遣返,入夜后有不歸者,立刻稟于亭長!”

  總之一句話,沒事家里好好呆著,沒開到介紹信,就別想全城串門了,城里的逆旅客舍,也會嚴查一切流動人口。

  和后世一樣,清查戶籍,限制遷徙,是為了方便征兵收稅。

  還有一件讓季嬰很上心的事。

  維護社會治安,防范敵特分子!

  次日,咸陽城內各戶、各里的戶籍檔案被抄錄成一式三份,分別送到治粟內史、少府和新成立的機構“黑冰臺”處。

  治粟內史感興趣的是戶口和各家田畝數,新官上任的蕭何要量入為出,確定明年的收支預算,尤其是要搞清楚,關中的經濟,是否能支撐起明年春,武忠侯的出兵計劃,需要出多少兵卒,發動多少民夫?

  少府感興趣的是人口組成,以及各家財產狀況,張蒼得為來年秋的口賦收取做準備。

  黑冰臺關心的,則是近期是否有可疑人物混跡民間,他們要順藤摸瓜,找出潛藏在咸陽城里的“六國間諜”……

  秦始皇帝時,咸陽的戶籍制度相較于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亭長們最喜歡抓捕游士,很少能有可疑人士能混跡進來,也就有官身和手持符節的人能暢通無阻。

  可隨著今年關中淪為戰場,大亂之下,民生動蕩,舊政權崩塌,新政權草創,在這交接之際,卻是間諜最容易混進來的時候,或為商賈,或冒充來投靠武忠侯的士人,潛藏城中,傾覆政權自然沒那本事,但也少不了暗暗串聯反對攝政的人士。

  大概在十天前,黑冰臺剛成立,季嬰就辦下了一樁大案:

  根據御史楊樛提供的線索,說一個趙地商賈在試圖與“保皇派”們接觸,而在早些時候,這趙賈還與蜀郡常頞的一位幕僚會面……

  季嬰將那人秘密逮捕,嚴刑逼問下,才得知,此人果是趙國蒯徹的密友,籍貫是太原商賈,居于上郡,在六國撤離西河后,他假借獻車馬與北伐軍,借機遁入咸陽,在此居住,試圖離間黑夫與蜀郡的關系。

  一同被知曉的,還有“蜀郡立小公孫為皇帝,聯遼東扶蘇以抗秦賊”的大膽計劃。

  “常頞幕僚嚴今已隨君侯使者南下,常頞是否會有所反復?”

  黑夫沒有十全把握。

  這樁案子,直接引發了黑夫對蜀郡的軍事行動,他命令在漢中等待常頞的小陶,看準時機,不惜動用武力,也要確保常頞北上萬無一失!

  只不知小陶現在是否得手,而咸陽城里抓六國特務的大網,才徐徐拉開。

  “六國亡我之心不死,其說客奸細潛藏汝潛伏于市肆之中,蠢蠢欲動!”

  “民戶中可疑之輩要查,那些來自關東的商賈,更要徹查清楚!”

  戶籍確定的民戶只是順帶一查,季嬰的主要目標,在于那些居無定所的行商賈人,他請求黑夫授權,將咸陽城里大大小小的商賈一股腦都抓來,一一甄別……

  “季嬰啊季嬰,你可饒了那些可憐的商賈罷,蒯徹派來的趙諜能混入咸陽,本就是特例,全城能有幾個?大不必鬧得雞飛狗跳。”

  現在不比后世,間諜主要的作用是離間、賄賂,既沒有飛鴿傳書,又無無線電通訊,就算得了情報,也沒法及時傳回去——黑夫已下令,從九卿到庶民,暫停一切民間私人信件的傳遞,只有軍隊和官府能使用郵傳系統。

  這下,季嬰連拆信的功夫都免了。

  見季嬰并未領會自己的意思,黑夫笑道:“我讓你設此羅網,抓的可不是天上偶爾飛過的鳥。”

  他指了指腳下。

  季嬰立刻明白了:“而是潛藏在地里的蟲兒?”

  “不錯,該試探的也試探過,李斯已向我表明態度,小陶剛派人來報,說蜀郡局勢已控制住,常頞繼續北上,不日將至咸陽,留著彼輩亦無大用,不如殺雞儆猴……”

  “可以,收網了!”

  王任乃是秦始皇時老丞相王綰之孫,師從政見與王綰相似的博士淳于越。而淳于越則做過扶蘇幕僚,于是王任在胡亥時期被打壓、下獄,直到黑夫入主咸陽,才獲得釋放,在御史府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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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這兩個月來,王任總算看清了黑夫的真面目:“名為忠臣,實為逆賊!”

  “遲遲不立嬴姓皇帝,或有謀篡之心。”

  出于對皇室的忠誠,多日前,那場咸陽少吏們的秘密聚會上,王任便是主要的發起人。

  也是他提議,眾人才尋了昔日獄友楊樛,以其為首腦,一面抨擊新政,一邊試圖通過聯絡蜀郡常頞,前任郎中令李良,函谷關趙賁等人,保衛嬴姓社稷,并想辦法聯絡長公子。

  十七日這天,王任休沐在家,天已大亮,他昨夜與同僚們籌劃,熬了夜,此時仍在酣睡。

  迷糊之中,王任夢到扶蘇公子歸來繼承大統,在群臣和故秦民的逼迫下,黑夫那廝戰戰兢兢,跪著膝行向前,向公子稽首,交出了手中權柄,國政歸于新皇帝……

  自此,有好皇帝在位,亂政被廢除,眾正盈朝,大秦終于中興……

  而這時候,他家門外,卻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敲擊聲。

  “何事?”老閽人一骨碌翻起來,隔著門問道。

  “官府,開門,查戶籍。”

  這幾日,官府的確在咸陽城各里閭清查戶籍,秦人不論是農夫還是官吏,也不管爵位高低,都需登記。

  閽人隔著門縫瞧了一眼,見對方穿著官服,亮出了印綬符節,不疑有他,一邊讓人去稟報主人,一邊開了門。

  “戶主何在?”官吏們倒也彬彬有禮,作揖后笑著發問。

  “主人在休憩……”

  “哪間屋子?吾等前去拜見。”畢竟是前任丞相家,還是挺大的。

  “正寢,汝等還是在廳堂等候罷……”

  但聽聞此言,官吏們相互使了眼色,徑直往正寢走去,他們越走越快,最后變成了飛奔,而從門外也不斷有身著甲胄,手持刀兵者涌進來,將仆役們都制住。

  于是王少吏被驚醒時,便只見一群如狼似虎的中尉兵沖入室內,將劍架在他脖子上,后面則有幾個黑冰臺的官吏,他們徑直沖入,手持繩索,冷笑道:

  “王任,你這六國間諜,還不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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