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三艘打著北伐軍旗幟的海船停泊在青島港,陳平和曹參對視一眼,一起走上前。
“萊生本就是膠東出來的士子,承蒙二君栽培多年,豈敢讓陳君、曹君至此親迎?”
來人是個三十上下的文吏,他連道不敢,朝二人行禮。
萊生是膠東本地人,大儒浮丘伯的弟子,卻在膠東士人聚眾鄉校事件后,第一個加入了黑夫讓蕭何創辦的郡學,忘齊字而書秦篆,棄詩書而學律令,后來又做了郡府小吏。
蕭何去南邊時,也帶上了萊生,眼下他卻是作為武忠侯的使者,回家鄉來與陳曹二人取得聯絡。
曹參卻笑道:“武忠侯起兵也快半年了,膠東這才與大軍聯絡上,何其遲也,我與陳君猶如海邊的望夫石,又像是在外頭漂泊的游子,如今見到家中來人,焉能不喜?”
這是實在話,雖然在曹參陳平的合作下,鼓動齊地商賈加入他們以“自保”,各家在七月份一同發難,合兵數千,擊殺郡尉,驅逐郡守,招降郡兵,幾乎在一夜之間,就控制了膠東的局勢。
但膠東依然如大海中的一葉扁舟,左右要么是依然忠于秦廷的郡縣,要么是來勢洶洶的齊楚群盜,二人守住膠東殊為不易,今日總算與大部隊取得聯系,頓時喜逐顏開。
至于來的人是誰?并不重要,重要是他攜帶的消息,以及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
萊生忙道:“六月份,尉陽都尉攻占會稽時,聽從膠東過去的商賈說,二君已亡,但武忠侯卻不相信,他以為,陳君與曹君定會化險為夷,還讓我送來了此物……”
說著,他便讓人將幾個月前,黑夫令人在江陵制作好的膠東郡守、尉印綬袍服奉上,正式任命陳平為膠東守,曹參為膠東尉。
二人接過印綬袍服,都有些動容,又得知黑夫雖在正面與王賁對峙,卻不忘膠東,給尉陽的任務之一就是,一定要與膠東取得聯系!
所以尉陽才不顧徐舒勸阻,在不知膠東局勢的情況下,還是派了五艘船北來,經過兩千里跋涉,只剩下三艘,船體上還有明顯的箭矢火燎痕跡,想必一路上,經歷了不少兇險。
護送萊生北來的樓船司馬羅輿也登岸了,與陳平、曹參二人說起了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廣陵一帶就不必說了,早被楚盜英布攻占,只是隔著大江,為我軍樓船阻攔,他們去不了江東。”
“至于東海郡的朐縣,瑯琊郡的贛榆等港口,也皆為楚盜所據,吾等想靠岸修補船只,卻遭其襲擊,死傷不少,只能在無人的海灘登陸,搜尋淡水,補充食物。”
雖然有些兇險,但羅輿早年可是在海東遭遇過海難,過過幾個月荒野求生的,這點麻煩難不倒他。
在進入瑯琊附近時,他遇上了游弋在海上的膠東商賈刀間船隊,羅輿與萊生這才得知了發生在膠東的事……
萊生和羅輿帶來的情報很重要,陳平與曹參立刻讓他們入港,在地圖上標明“楚盜”的勢力范圍,才驚覺已成氣候。
“那所謂的楚國,占據九江、東海,如今項籍更擊破了在彭城稱王的景駒、秦嘉,與沛縣群盜呂澤兄弟匯合,有三郡之地,擁兵已超過五萬,不容小覷啊。”
更讓陳平擔心的是楚盜偏師的動向,他從郯城一路向北指:“眼下楚盜龍且、張良部,已將兵數千,從東海郡郯城北上,占領莒城,日益逼近瑯琊……”
瑯琊是楚齊之間的緩沖,一旦失陷,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膠東了。
曹參道:“瑯琊也有數千兵卒,陳君,你以為,孰勝孰負?”
陳平笑道:“我知道這張良,他是韓國貴族,祖上張開地等人世代相韓,是個死硬的復國者,少年時便散盡家財,弟死不葬,一心一意要推翻大秦,恢復韓國。此人素有奇謀,他曾在濰水策劃當地人行刺武忠侯,卻未成功,又去莒地謀刺秦始皇帝,差點得逞。”
“這次齊地各處的豪杰群盜,亦是張良暗中聯絡,瑯琊郡突遭圍攻,楚盜挾郯城大勝之勢,恐不能守。”
他看向曹參,說出了一句眾人都感到詫異的話:“唇亡齒寒,吾等必須救瑯琊!”
曹參聞言搖頭道:“陳郡守,我沒聽錯罷?吾等可才誅殺了膠東郡尉,還與瑯琊過來的兵卒交過兵,兩邊都死了不少人,你現在卻要支援瑯琊?”
陳平卻不覺得這有什么毛病,理所當然地說道:“曹兄,武忠侯起兵,是為了北伐靖難,重整朝綱,而不是造反、復國。所以你我現在,依舊還是,是守尉。但齊楚群盜不同,在彼輩眼中,吾等與那些還忠于秦廷的官吏,并無區別,都是該戮而殺之的。”
“兔死則狐悲,趕在兔子被擒殺前,不如先摒棄恩怨,一同面對這頭兇惡的豺狼。”
曹參感覺有點不確信:“瑯琊官員,肯拋棄成見,與吾等聯手么?”
陳平胸有成竹:“瑯琊有三萬中原遷戶,都是享受免稅三年的移民,恐遭賊人屠戮,當地大小官員,也聽說楚盜的兇名,都欲將抽筋剝皮而后快,他們巴不得有人一同御盜,豈有不應之理?”
在陳平看來,眼下的天下形勢,幾乎又恢復成了春秋六國之時,朝秦暮楚,合縱連橫,合作與背叛都是一眨眼的事,而朋友與敵人,也皆不是固定的。
陳平希望,曹參能親自帶兵去瑯琊郡諸城,擋住楚盜北上的路,而十三家商賈,則從海上給予支援,并將那些希望來膠東避難的民戶運來,亂世里,最重要的資源,就是人!
“不止是瑯琊,臨淄郡那邊,也要派人去游說。”
自上個月以來,臨淄也不好過,聽聞南方的消息后,大野澤的盜寇彭越,聯合宛朐人陳豨、冤句人靳歙等當地豪俠,一同舉兵,進攻薛郡,與曲阜的朱家,以及泰山盜寇合流,得兵萬余。
這支勢力雖新,卻發展得很快,數日前已陷薛郡,并占領了半個濟北,正向東邊的臨淄進攻,據說他們還真找到了田榮之子田廣,立為齊王……
可憐臨淄一面要派兵防備膠東,一面要應付重重叛軍,早已捉襟見肘。
陳平道:“告訴臨淄、瑯琊的郡守,暫且化干戈為玉帛,吾等的共同敵人,是齊楚群盜!膠東愿意與他們三郡互保!”
“瑯琊那邊,管晏父子可以代勞。”
至于臨淄那邊?
陳平掃視新近收攏的幕僚,目光定格在一個長著三角眼,眼中卻滿是熱忱,躍躍欲試的皂衣小吏身上。
“婁敬!你口才好,你去!”
陳平忙著約合臨淄、瑯琊殘余的秦廷勢力搞“合縱”,妄圖在亂世里守住這一角土地。
張良也沒閑著,他一直試圖撮合齊楚兩地豪杰義士,以完成他為項籍羅列的“入齊擊趙”,全面發動六國豪杰之策。
但事與愿違,八月下旬時,不但向瑯琊進軍的龍且被“膠東尉”曹參率兵攔在諸城,楚地傳來的消息,也不讓張良省心。
“所謂的北伐軍,果與秦廷仍是一丘之貉。”
龍且帶的兵卒不多,只與曹參對峙,當這消息傳回郯城后,張良看向項纏:“項伯,項少將軍已滅景駒、秦嘉,一統大楚,但他當真不欲入齊?”
在張良看來,項羽一旦入齊,將橫掃數郡,等拿下齊地,發動河北燕趙舉兵后,王賁與黑夫狗咬狗的爭斗應該分出勝負了,不管誰贏,正好乘其疲蔽,進取中原……
項纏卻將項他所寫,來自南方信交給張良:“籍兒不欲擊齊,也未如范公之言,先攻商丘,反而率軍去打陳郡淮陽了!”
張良、愕然:“打淮陽?我聽說,黑夫正與王賁決勝于南陽、鄢城之間,這時候項將軍去打淮陽,必然然牽制王賁布置在潁川的兵力,那是為黑夫分憂啊,給少將軍出此策的人是誰?真是該死!”
項纏搖頭道:“還不是那潛藏在淮陽的張耳,他派陳馀去彭城游說籍兒,說什么大楚既立,必先取陳郢以收復楚國全域,方可號召天下,西誅暴秦。籍兒以為有理,便真帶人去攻淮陽了,范公不在身邊,無人勸得住他。他還令項聲從九江郡北上,收復項縣……”
“項籍如此愛慕虛名,雖得收復故地,實則卻是代人受過,恐怕會為將來埋下禍根啊。”
張良感到大事不妙,但以他對張耳、陳馀一貫做派的了解,也隱隱覺得,對于復辟韓國來說,這可能是一個提前到來的機會,也顧不上齊地了,立刻道:
“我得親自去一趟淮陽!”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