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劉琚現在的心情異常復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留在未央宮,還是聽從司馬相如的建議出走長安城。
“母后,父皇他……我們到底該怎么辦?!”
未央宮中已經一片縞素。各處宮殿大多都知道了消息,隱約的哭聲從四方傳來。許許多多人的命運都將隨著皇帝死去而改變。衛皇后平靜坐在自己所居的建章宮,看到兒子的無助,她眉宇間隱藏了無盡悲傷。
“琚兒,聽司馬大夫他們的話,先離開長安吧。也許,那是最好的選擇。”
衛皇后親手為太子披上戰袍,替他做出了決定。不管皇帝的遺詔到底是真是假,她都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身處險境。
“可是……母后!兒臣走了,您怎么辦?”
太子劉琚非常希望皇后能跟著自己一起離開。然而衛皇后卻搖了搖頭,笑容凄苦。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是大漢皇后,就算是長安大亂宮廷傾塌,她都不可以離開這座宮殿。也許離開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通往死亡的皇陵……。
“漢朝皇后,只能死在未央宮中。琚兒,不必為母后擔心,先皇帝剛走,宮中不會有什么事的。只要你們都能在外面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衛皇后的臉色很坦然。云汐公主這一段時間一直在長樂候府陪伴姐姐,并不在宮中。太子走后,她就會關閉建章宮門,安心等候皇帝靈柩的到來。至于未來如何,那只是該有的宿命,現在多想無益。
“母后,父皇靈柩尚未歸來,兒臣就此出走,在天下人眼中,豈不是大大的不孝”
劉琚很想找一個理由留下。他明白母后的話只是為了騙自己放心,想到皇后孤獨的迎接即將到來的困難局面,心傷欲碎。皇后的態度卻是異常的堅決,她看了一眼跪在階前的兒子,只說了最后一句話,就命令侍女關閉了宮門。
“琚兒,你要記住,先保得性命才能談孝道。長安未定,就永遠不要回來!”
建章宮庭院中那顆高大的桂樹,終于落盡了最后的花瓣。淚流滿面的太子劉琚在滿地殘屑中重重的磕了好幾個頭,起身走出來。外面兵甲齊備,忠心的擁護者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走吧,出城!”
太子六軍親衛,有重新披掛中郎將甲胄的司馬相如親自統領。這位昔日名重當世的辭賦大家,拔出名劍“澡雪”,當先催馬踏上了朱雀大街。而白衣玄刀的樸永烈則緊緊跟在太子身側,貼身保護,直奔城門方向而去。
寥落秋風起,街上少行人。皇帝陛下駕崩的消息在最短的時間內已經傳遍長安城。就算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也都已經意識到,多年以來的安定局面,很可能要被打破了。在這個檔口上,沒有人會出來招惹麻煩。尤其是昨日在含元殿上親眼目睹事情始末的許多人,更是命令手下緊緊關閉了府門,在暗中推測著有可能發生的意外。
馬蹄聲敲打著街道,在這肅殺的氣氛中,顯得格外凝滯。太子六衛親軍并不多,總共加起來也不過幾百人。如果認真說起來,這些年輕侍衛并沒有太強的戰斗力,在平日里起到儀仗的作用反而多些。
空蕩蕩的街道,讓許多人的心中升起不安。他們只是憑著一腔熱血,來維護太子的安危。然而卻都明白,即將開始的,有可能是一段極不尋常的征程。不久之后,朱雀大街盡頭,已經可以遙遙望見南城門的方向。然而,全身中郎將盔甲的男子卻勒住了戰馬。一片陰霾遮住眼眸,有刀劍的光芒令人心生寒意。
密密麻麻的騎兵隊伍,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氣擋住了通往城門的方向。為首的騎兵將軍眼中帶著冷笑,早已經在這兒等待多時。
“來者止步!此處不通。”
“太子殿下要出城,趕快讓開!”
“末將奉尚書令大人之命,守衛此門。長安從現在開始已經戒嚴,任何人都不得出城,更不得妄動。奉勸你們,還是趕快從哪兒來再回哪兒去吧!”
司馬相如暗中吃驚,他沒想到對方的行動這么快,竟然真的調動了城外大營的駐軍進入長安。看來是早已經策劃好了,就是要把太子困在城中,被逼接受未來的命運。
“爾等竟敢聽從亂命,擅自進入長安城!真是膽大包天,還不趕快讓路!”
然而,聽到他的呵斥,對面那將軍絲毫也不為所動,發而揮手讓騎兵們做好戰斗準備。隨后,他身邊轉出一人,陰惻惻的打量了這邊一眼,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
“司馬相如,你難道還看不清形勢嗎?今日要想幫著太子逃走,勢比登天還難!新君不日即到,太子殿下此刻想出城,莫非想領著爾等圖謀不軌嗎?你們可別忘了,安國侯府牽涉謀反之事,本官還沒有查清楚呢!哼!”
司馬相如斜挑雙眉,長劍劃過胸前。他早就認出跳出來的這家伙,正是那個為劉屈牦充當馬前卒的藍田縣令。卻不知道,怎么又跑到這里來橫加生事。不過,現在已經無暇多想,怎么想辦法出城,才是最重要的。
“殿下,看來劉屈牦早有準備。如果事有不協,我們只能強行沖出去了。”
他回頭低聲對太子劉琚說了幾句。很明顯,對方既然已經調動了軍隊把守城門,針對的目標肯定就是太子。既然如此,留在城內必然不會有好下場。強行沖殺出去,就是最后的手段。
太子劉琚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他絕不甘心留在城里任人擺布,如果真的已經為他設下牢籠,那他寧愿死,也不愿意束手待斃。
“只恨這小小的藍田縣令,先是欺辱阿姐府邸,又來這里擋我去路,實在是可惡之極!若他日再有機會,定要取此人性命,方解心頭之恨。”
太子劉琚咬牙切齒臉色憤然。只恨自己沒有元召那樣的本事,否則,他真的會當場殺人。不過,這個心愿,自然有人了解并會去幫他達成。話音剛落,刀光掠影,有人傲然應喏。
“這有何難,且看我去誅此宵小,震懾千騎!”
眾目睽睽之下,卻見白衣身影從馬上一躍而起,幾個起落之間,已經到了十幾丈外的大隊騎兵跟前。那位領兵的騎兵將軍也是上過戰陣的人物,驀然感到氣勢凜然,人未到,殺氣撲面!他不由得大吃一驚,一邊大叫“小心”,一邊提刀縱馬來救人。
然而,就算是他及時警覺,也已經無濟于事。在這把日漸精湛直趨化境的玄刀面前,全力一擊之下,世間已沒有幾個人能夠逃生。
從藍田縣令身份驟然踏上青云路的景行,在他的認知世界中,權謀策劃才是最厲害的手段。不管是陰謀還是陽謀,只要能達到最終目的,便是人中之雄。不過,他可能永遠也未曾想過,在真正的英雄眼中,這所有的一切心機,都是枉然!他們稱雄的手段,只有一刀!
玄刀雖短,卻殺機萬丈。當朝尚書令的這位親外甥,死的很干脆,很可能連一絲痛苦都沒有感覺到。一刀梟首,飛上半空,脖子里的血噴的老高,濺了那位趕過來相救的將軍滿頭滿臉,一軍驚呼!
“殺了他!”
騎兵將軍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又驚又怒。他知道這位剛剛被任命的巡城御史身份不簡單,乃是朝堂上的新貴。如今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砍了腦袋,雖然驚懼于對方的厲害,卻也知道后果嚴重,大聲喝令部下們縱馬圍殺之。
樸永烈殺人之后并不后退,既然太子劉琚已經決定沖出城去,那他甘當先鋒,以盡全力。遂口中輕嘯一聲,刀卷落葉,白衣如雪,將沖過來的人馬連殺數騎,下手毫不容情。幾乎是在片刻之間,這兒就變成了殺戮的戰場。
“保護好太子殿下……隨我殺出南門!”
司馬相如見狀,精神大振,手中長劍揮舞,率先向前沖過去支援樸永烈。幾十名侍衛護住太子戰馬,跟在親軍之后,半步不離。兩軍對沖,刀劍亂飛,戰馬嘶鳴,漢家戰士的鮮血流淌在自己的土地上,長安之戰,就此開始。
朱雀大街南門附近發生的戰亂,在第一時間就報到了密切關注太子動向的劉屈牦手中。他不禁又怒又喜。憤怒的自然是他一心想要培養的外甥就這么輕易的丟了性命。而讓他心中大喜的,卻是太子劉琚沒有辜負自己這么久的布局,他終于被激怒,走上了絕路。如此一來,不管結局如何,他就再也沒有機會重新回到未央宮了。
“傳令下去,關閉長安九門,所有守軍全部出動……另外曉諭全城臣民,太子謀反,人人得而誅之!”
風云雷動,怒卷狂潮。早先一步進城布置好的南、北大營五六萬人馬,從不同的方向開始對太子親軍圍追劫殺。遍布大街小巷的飛騎巡邏,來往不絕。銅鑼振響,異口同聲。
“太子造反……見者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