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懷悲憤的季迦,連夜義無反顧離開了明月樓。最后他也不明白,素來以“義”字作為人生準則的父親季英,為什么會選擇了袖手旁觀。
世事的復雜,有許多是少年意氣所無法理解的。此時的季迦,心中的念頭也只是從此以后再也不會回來!
少年仍舊提著自己的刀。跨出明月樓后,沒有再回頭看一眼。熱血在心中沸騰,即便回去是死,他也要趕回去,與自己的兩個好朋友死在一起。
只是他沒有看到,站在樓頂的人,滿懷憂傷的眼神目送他遠去的背影,有傷痛更有寬慰。
“小小年紀,就如此忠義,有子若此,季家果然不負盛名啊……!”
聽到身后的嘆息,季英并沒有回頭。直到那身影終于消失在長安城的夜色中,他才沉重的回答了一句。
“百年以來,家中子弟從未敢忘記先人的教誨……義之所在,縱死不屈。我季英的兒子又何能例外呢……?”
主父偃點了點頭,季家在江湖上的名聲不是吹出來的。家族遺風,百年不墮,這背后所付出的許多東西又非是外人所能了解的。
“不過,你也不必傷心。季迦應該不會有什么事的……呵呵。”
主父偃的語氣中帶了一些莫名的意味。季英卻并沒有聽出來,他以為這只是普通的安慰罷了。
根據傳遞回來的消息可以知道,突襲長樂塬的九州隱門出動了近千精銳力量,可以說是勢在必得。在這種層次的較量中,季迦即便是季家子弟,那又能怎么樣呢?此去有死無生而已。他之所以狠著心腸沒有強行攔住,不過是為了成全家族的忠義名聲。心中又何嘗不傷痛呢!
“主父先生不必相勸了。如果這次做出的犧牲,能夠對先生的布局有利的話,迦兒即便身死,那也是值得的。”
主父偃飽嘗人情事故,洞察人心入微,他當然能夠聽出季英話語中隱含的悲痛。抬頭看了看天邊的星辰,微微的笑了笑,終于開口說道。
“你不必如此的。這件事究竟后果如何……不用等待很久,也許馬上就會見分曉了!”
季英吃驚地轉過身來,他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光芒。那里面包含著強大、自信和成竹在胸的布局。
“主父先生……你是說”
“……長樂塬……將會是九州隱門的葬身之地……。江湖力量,早就該被徹底鏟除了!”
輕輕說出的話語中,沒有絲毫的殺氣,但千萬人的命運,也許將會從此改變。大漢天下疆域之內的整個江湖,天翻地覆從此刻起!
季英好像預感到了什么,他又看了趙遠一眼。這些年來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季家情報系統的趙遠,臉色沉靜的用手指了指北方的天空,卻什么話都沒有多說。
不過,只如此就夠了!季英心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他知道,也許從明天開始,天下江湖就要被重新整頓一次秩序了。人頭滾滾,血色彌漫……這就是觸怒某一個人的代價!
而此時的朱安世有些想不明白,他不知道長樂塬這個小小的彈丸之地,為什么會有這么些不怕死的人呢?
先是三個少年,然后是那幾個行將朽木的老者,還有眼前這一人一劍擋住所有人突進腳步的崔弘。
火光之中,片刻之前的激戰驚心動魄。那是真正的高手之間較量,電光火石生死瞬間!亡魂送命或者劍底超生,都發生在眨眼之間。
五個自重身份的九州隱門頂尖高手,也許只有等到死亡來臨的時候,他們才后悔沒有一起出手。對方的厲害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高手對決,一招斃命。等到最后的兩個人反應過來,左右夾擊的時候,為時已晚。
發揮出最大潛力的崔弘運劍如風,最后一個厲害的高手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咽喉,那里已經被劍刃的鋒芒切開了一道口子。當他慢慢得軟倒在地上,眼中最后所見到的,是那個已經染血的身影繼續拼殺的樣子。
九州隱門潛藏的高手自然非同小可,崔弘為了保存體力,對付這幾個人時所施展的都是絕殺的招數。換個說法,就是以命搏命!如果是普通人這樣互殺,只能是兩敗俱傷。而頂尖高手則不同,誰的速度更快,誰的招數拿捏最準,誰就會取勝活命,反之,就是必死之局!
雖然干脆利落的料理了五個高手,但他的身上,也添了好幾處傷口。敵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染紅了白衣青衫。崔弘并沒有理會,一聲輕嘯,無闕劍再度蕩起風塵,把迎面殺過來的十幾個大漢砍翻在地。
血花飛濺中,一把漆黑的魅影欺身而入,快如閃電,斜斬向崔弘的后背。百忙之中察覺到凌厲的刀意,無闕劍回擋而去時,刀劍相交,卻沒有預想中斬斷的情形發生。崔弘心下一凜,知道對方是寶刀。縱身躍后幾步,接連擋住幾把刀的連續進攻,終于牽動傷口,腳下一個趔趄,處于守勢,形勢有些危急起來。
趁機偷襲的朱安世,并沒有繼續隨著蜂擁而上的大漢們圍殺崔弘。雖然剛才的這一刀,并沒有殺傷對方,但這個死戰不退的對手既然已經重傷,那么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憑著個人的武勇就算是再厲害又能怎么樣?料想片刻之后,就會被狂暴的刀山殺潮所吞沒的。
朱安世的眼光其實沒有錯。無闕重劍的鋒芒雖然厲害,殺傷力巨大,但施展開來時,都是大開大闔的招數,最是耗費力氣。崔弘幾處刀傷流血不止,劍氣在被輪番圍攻之下,勉強遮攔擋架,卻已經不能如最開始殺到的時候那樣犀利了。
“死到臨頭不知后退,還在強撐……那就讓他去死吧!”
朱安世喃喃低語了一句,也不知道說給自己還是說給別人聽的。強弩之末,難以持久。無闕劍的光芒終于逐漸消退,也許下一刻,苦苦支撐的崔弘就再也堅持不住了。
大營之內的所有人,見形勢如此,早已經做好了最后的準備。既然如此,什么話都不必再說了。在這些窮兇極惡的殺人者面前,等到最后時刻來臨的時候,也只有盡力一拼了。是生是死,憑天由命。
天色已經快近二更,明月的光芒籠罩著這片大地,火光明滅中,似乎從風中傳來隱約的某些聲音。但在這激烈廝殺的生死面前,還沒有人注意到,有幾艘掛滿風帆的大船,終于在渭河碼頭邊靠岸了。
碼頭邊的倉庫在熊熊燃燒,隔著老遠的時候就已經看見了。當頭的一艘船上,最先跳下來的是身體已經明顯發福的五十多歲男子。不過他并沒有理會身后的大火,雖然這些火焰吞沒的也有他家族許多的財產,但相比起這些,他轉身看向正走在甲板的那個身影,才是異常的重要。
“侯爺……”
名叫聶壹的男子已經多年沒有親自出動了。但這次,他不僅在最快的時間里動用聶家的力量,全力做好了一支五百人騎兵回程的準備。并且親自率領著聶家船隊全程護送,從水路順流而下,直達渭水……之所以在他富貴滿門的這個年紀不惜千里驅馳,所為者,也只不過是在這船上的一個人而已。
“聶叔,一路辛苦。剩下的事不用你多管了,帶著北方的這些兄弟在船上好好休息吧。”
出現在船頭的年輕身影語氣溫和,多年以來的朝堂爭斗和軍中生涯,早已經把身上的無敵鋒芒打磨成了溫潤如玉。雖然看不出絲毫的威風,但只要這個人站在那里,便是一座令人仰視的山岳。
聶壹帶著恭敬的神態點頭應諾。自從當年第一次相識,這個人便是他畢生的貴人。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便和許多追隨者一樣,對于這個年輕人所說的話和他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深信不疑,從未改變。
盛夏的渭水豐沛浩蕩,流經整個關中平原后,在長安附近與涇水匯合,組成了涇渭水系。這兩條大河與其余幾條支流一起,“八水繞長安”,孕育著這片帝王基業。
寬闊的渭河水面上,后面的四五只大船平穩靠岸,并沒有等待多久,吃水極深的船艙開啟處,赫然出現的竟然是高頭大馬的身影。
如果有九州隱門的人在此時突然看到眼前的場景,一定會大驚失色的。隨著第一個全身盔甲的騎兵牽著自己的戰馬,踏上岸邊的土地后,從這幾艘船上陸續有相同裝扮的騎兵戰士魚貫而出,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全部集結到了碼頭庫房旁邊的空地上。
熊熊燃燒的大火,掩映著盔甲和刀光。這一支五百騎的大漢騎兵,帶著北國風塵和鐵血氣息,就這樣安靜的列隊在長樂塬的土地上。
他們都是經過千里沙場洗禮的真正戰士。幾個月的征程廝殺,不管是西域人、大宛人、羌族人還是匈奴人,都敗在他們的手中,殺王破國,縱橫無敵!
“師父……!”
最后一匹赤火神駒躍上岸來的時候,早已經怒火中燒的馬上將軍回首沖船頭的那人叫了一聲。對方只是點了點頭。
“去吧,這次……不必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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