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左賢王呼延都是個有野心的人。但他的野心不是做草原可汗,更不是財寶美人。
引十萬精騎,橫絕天下,鏖兵斬將,所向無敵!這才是他的夢想。
草原雖然遼闊,但似乎還不夠承載他的雄心,放眼天下,也只有南邊這個鄰居的廣袤土地才能夠盡情的縱馬了。
這次突襲馬邑的行動,呼延都和他的部騎是從遙遠的草原西邊趕回來的。就在年前,他統領著一萬鐵騎屠滅了祁連山下的大月氏國,擁有二十萬軍隊的這個鄰國沒有經受住這雷霆一擊,剩余殘部被迫舉國西遷,讓出了那片水草豐美之地。
而今,這位事實上的西部草原之王在大單于的召喚下又來到了這里。如果再能揚威與此間的戰場,那他縱橫四方的夢想就會一步一步實現了!
萬馬奔騰的滾滾洪流中,平原、山丘、密林、河谷不住閃過,又遠遠的拋在身后。“只是來試探虛實嗎?哼哼!”
想起臨行前那位國師叮囑的話,左賢王嘴角斂過一絲冷笑。自己行事還用得著別人吩咐帶的人馬雖然不多,但也足以做許多事了!
在他想來,此行無非就是有兩個結果而已。第一,如果真是如張中行所料,漢軍已經在匈奴大軍前進的路上設下伏兵的話,那么李廣應該會率領精兵坐鎮指揮,而右北平就必然只剩了一座空城了。若果真如此,那大好的機會可就來了!
此行雖然沒有帶得什么大型的攻城器械,但在兵力占據絕大優勢的情況下,以強弓壓制住城頭守軍,再以重甲巨木強行破開城門,想來也不是辦不到的事。
如果這次自己憑借這區區一部的兵力就破開了右北平,那這個功勞就大了去了!這可不是小小的馬邑城所能相比的。
再有一個可能,就是漢人根本就沒有發覺單于此行的意圖,那自己的任務就有些乏味了。不過就是強迫他們交出公主,然后飛馬傳訊給單于本部,大軍繼續按原來計劃奔襲馬邑,到時候人財兼得,凱旋而歸。
呼延都正思量間,猛然抬頭,已經能看清遠處的城墻了。他揮手以狼牙槊為號令,大軍慢慢的在離城兩箭之地外停了下來。
此時過午不久,陽光很好,視線清晰,很奇怪,他第一時間就感覺有點兒不對勁兒。
只見前方那座大城,城門洞開,有四五個守城的兵卒在懶洋洋的曬著太陽。城門內外卻靜悄悄的,并沒有行人來往。
呼延都穩住了戰馬,心里有些起疑,按理說看到大軍突然殺到,漢軍應該驚慌失措,嚴守戒備才對,怎么會一點兒異常的樣子也沒有呢?
等到他凝目仔細端詳城頭時,卻見箭樓上有少許人在向這邊指指點點。而綿延的城墻上旌旗密布,旗腳下隱隱露出甲胄兵器的蹤影。
“有詐!這絕對又是漢人的詭計!”呼延都心中一動。。
他雖然素稱勇將,但并不是有勇無謀之輩。相反,在看似粗魯的容貌下卻藏著縝密的心思。
對方可是素有“飛將軍”美譽的名將李廣!呼延都不相信他治軍會松懈到這種地步。大敵當前,兵臨城下,而對方一點兒防備都沒有,這樣的事說出去沒人會相信。
“難道是李廣設下了陷阱,想誘騙本王進入城中……”他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自以為識破了對方詭計,不禁暗自冷笑,就這點伎倆,簡直是浪得虛名,枉自稱為名將!
“不過,李廣本人到底在不在這城上呢?”這不僅是單于吩咐來確定的一件事,更是自己內心的某個想法,他很想會一會這位享有大名的漢朝勇將,一決高下!
而現在的右北平城樓上下卻是另一番情況。當隱雷終于靜止,馬蹄揚起的煙塵散去,城上所有人都看清了來犯之敵的模樣。
這是真正的鐵血之師,皮甲與箭翎上的血跡還殘留著斑斑,殺戮的氣息似乎隔了這么遠也能感受的到,一種凌厲之意使人膽寒。
曹襄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回頭看了看其余的羽林軍兄弟,發現他們的臉色也與自己一般,并不好看。
他們中的大多數并沒有真正的殺過人,想象中的戰場與敵人一旦真實地呈現在面前,才發現自己原來還并不夠勇敢。對面的匈奴騎兵與從前打過的獵物不同,雖然隔得遠看不太清楚他們的面目,但光是連人帶馬表現出的那種彪悍勁兒,就足以令人打怵了。
而守城小將關喜也比他們好不到哪里去,還是春寒料峭的天氣里,已經是緊張的冷汗都出來了。他也曾射殺過匈奴游騎,因此倒不是害怕了對方的氣勢,那最多也就只不過一個死而已。
現在讓他無比懊悔加擔心的是,自己在一刻鐘前,為什么就一時鬼迷心竅的答應了面前這位小侯爺的話,下令把西城門給打開了!
這上萬鐵騎要是縱馬一沖,那可就全完了!別說守城的這些人性命不保,對整座城來說都會是一場浩劫!匈奴人到底有多兇殘,還有比他們這些與之常年打交道的邊軍更清楚的嗎?
只是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他又看了看身邊神情鎮定的那位少年,不由得在心里把滿天神佛拜了個遍,祈求真如同小侯爺說的那般,把這些匈奴人都變成瞎眼的家雀吧!
元召把城墻上眾人表現盡收眼底,暗自嘆息,與匈奴人比起來,漢軍所差的不僅僅是戰馬、武器的不如,更重要的是缺少一種面對強敵敢于亮劍的氣概啊!
不過,隨著衛青而來的驍騎營十幾位兄弟還不錯,包括張騫在內,雖然也是神情凝重,但卻人人帶了慷慨赴難之色,并沒有表現出一點兒害怕。
“蘇建、周霸、韓悅、張次公、李望、公孫戎奴……。”
元召默默的記住了這幾個名字。又俯首瞧了瞧下面城門邊這幾個自告奮勇扮作守卒的人,有一點微微的動容,他們完全是出于對自己的信任才主動接下了這個安排。明知兇險,慷慨去之,可謂勇者!
忽然,蒼涼的牛角號音開始在匈奴騎兵陣中響起,先是一個吹響,然后兩個、三個……直至千百相合!
草原上歷代相傳的樂器最主要的有兩種,就是胡笳與牛角號。胡笳用來抒發情感、寓音達意。而牛角號的作用除了祭奠、迎賓、慶祝等之外,就是當做沖鋒的號角了!
匈奴人這是要開始進攻了!!!
城墻上下聽到這震懾人心的號角響起,人人面如土色。連元召也不禁心中一愣,難道自己判斷錯誤,領兵前來的真是個只管沖殺的愣頭青那又當如何應對呢……?
還沒等這邊有所反應呢,一通號角吹罷,匈奴大隊卻并未見沖鋒的跡象。只見一騎戰馬離陣而出,直奔城下而來。
“呔!城上漢人聽著,大匈奴左賢王到此,速叫你們主將李廣出來搭話!”
來的騎將是一名百夫長,手執彎刀,耀武揚威,在護城河外空地上甚是囂張。
“小侯爺,現在怎么辦?將軍不在城中啊,我看還是趕快關城門據守吧!”
見匈奴人暫時沒有進攻的意圖,關喜擦了擦臉上的冷汗,心有余悸。
“小關將軍,如果有不明意圖的敵人闖到城下警戒范圍之內的話,按照大漢臨陣軍律該如何處置呢?”
元召沒有理會他的緊張,而是語氣淡然地問了一句。
“格殺勿論!這是軍中的嚴令。”
雖然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么意思,但關喜還是如實回答。
話音剛落,在眾人的眼角余光中,那位小侯爺也不過是略微的抬了抬手,一聲輕響,伴隨著數聲驚呼,有寒光猶如閃電般掠過箭垛,飛掣而去!
能在這樣的騎兵勁旅中做到百夫長的位置,自然也是一條草原上驍勇的漢子,只是這位百夫長做夢也沒有想到,素來隱忍的漢軍會一言不發就放冷箭。
一縷疾風撲面時,他只來得及看清一點黝黑的鋒芒,連躲避的意識都還沒有,已被勁弩貫穿頭腦,連腦后的鐵盔都穿透了,悶哼一聲,身子倒栽下馬時,腳卻還在馬鐙里呢,那匹馬受驚,“唏溜溜”叫了一聲,倒拖著尸體又跑回本陣去了。
城頭眾人大吃一驚,都有些傻眼。這位小侯爺的膽子也太大了,下手也真狠,還沒弄清楚匈奴人的來意呢,就先把對方來傳話的百夫長射殺了。這要是把那些虎狼之騎激怒了,那還得了……!
只有衛青認真看著元召風輕云淡的神情,若有所思,眼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
依照左賢王呼延都的本意,如果李廣確實在城中的話,最好是能想辦法激他出來,與自己單打獨斗一場,無論能不能殺的了他,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未曾想,對方連一句話都不說,一箭把自己派去的人就干掉了。
呼延都心中大怒,匈奴騎士們更是群情激奮,一時心中涌起的念頭,就想下令沖鋒。
可是等他仔細查看過那百夫長的致命傷處后,不禁暗吃了一驚。
很明顯,他是死于箭傷。但,發射此箭的人太厲害了!一箭貫腦,連鐵質的頭盔都能射穿,論起這份勁力,他這位草原第一勇將自問也做不到。
能此者,天下唯有一人而已,飛將軍李廣也!
只憑這一箭之威,呼延都就不再懷疑,李廣必定就在城頭的那群人中。而且,如此帶了示威性質的殺人,一定是想借此激怒自己帶隊攻進城去,好落入他早已設好的圈套中!
“哼哼!本王豈能輕易落入你的算計中!”想到此處,他徹底打消了攻城的念頭。
呼延都雖然不服氣李廣的威名,但心中一點兒都不敢輕視于他。“飛將軍”的名頭可不是憑空得來的!對方既然已經有了準備,自己當然不能去白白送死。
呼延都回頭吩咐,把那漢使帶上來吧。看來只能執行張中行所說的第二種計劃了。
經過這半日的來回行軍,送親使孫連已是累的不行,只是聽清楚了左賢王的要求時,這位大漢鴻臚寺的官員挺直了身子,神情嚴肅,話語堂皇。
“要帶我大漢利安公主去大單于行在此事絕對不行!本使來時接到的圣命是讓貴方來右北平接親,因此,恕難從命!”
“哦,是嗎?那就休怪本王無情了!”
刀光閃過,映出左賢王呼延都那張猙獰的面容。有人頭飛起,鮮血濺落在漢家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