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如海,殘陽如血,連綿起伏的前秦長城在崇山峻嶺間蜿蜒向無盡的遠方。
近年來,由于匈奴人不間斷的侵襲,此處長城內外,人煙稀少,幾處民居村屯都已經被燒成了廢墟,土地也漸漸荒蕪起來。
一處地勢還算平坦的山坡高處,黃鬃馬低頭啃了一口剛剛泛青的草根,打了個響鼻,慢慢的咀嚼著,它的主人已經在此地駐立了很久了。
“要是匈奴人真能來到這兒就好了……!”
良久之后,將軍終于收回了遠望的目光,低低嘆息了一句。
腳下的山谷里很安靜,一座座軍帳如同雨后冒出的蘑菇,密密麻麻連綿幾十里。雖然已經到了開飯的時間,但并看不到一絲煙火。
軍士們幾天來都是吃著隨身攜帶的干糧,卻沒有一句怨言。因為他們的任務是在此潛伏等待,等待著宿命中大敵的到來。
在此之前,行蹤必須要保密,任何人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否則,軍法官手中的刀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即便不是為此,這只七八萬人的漢軍也無人抱怨,因為他們的主將,素有“飛將軍”美譽的老將李廣也與所有人同吃同住在這山谷中,待遇并無分別。
崢嶸歲月久,老將白發生。離開這片北疆的戰場已經十年有余了!
十多年前,先帝駕崩,新皇繼位,竇太后為了震懾不臣,以防不測,以皇命把兩位邊關名將李廣、程不識調回長安,分別擔任兩宮羽林軍衛尉,從此,他們便再未遠出過帝京。金戈鐵馬、大漠孤煙也就只成了夢中的喟嘆!
而今天,這片山河重回眼底,兵甲在手,士氣正旺,千乘萬騎,大戰在即,又怎不教人豪情陡生呢?
眼見夕陽即將落山,老將軍抖了抖馬的韁繩,黃鬃馬從坡上馳騁而下,在親隨們的簇擁中直入大營。
“前線寧靜,這幾日匈奴人看來還不會有什么動作,命令各位將軍好好約束部下,繼續潛伏待命,老夫要星夜趕回右北平城中,即刻啟程,現在都回去好好布置吧!”
面對帳中聚集聽命的部將校尉們,李廣只是大略一說,簡明扼要。這也是他一貫以來的作風。
大漢軍中流傳,李廣與程不識都是當世名將,是最令匈奴畏懼的漢朝將軍了。但兩人治軍之道卻大為不同。
李廣率領軍隊行軍對敵時,并沒有嚴格固定的編制和行列,往往在他看中的地方安營扎寨,士兵們行動自由,從來沒有那些條條框框的軍規約束。他制定傳達給部將們的公文命令也都是內容簡潔,數量很少,一聽就明白的那種。
按理說,這樣自由散漫的隊伍豈不正是敵人襲擊的好目標嗎?
可就是邪門,匈奴人從來沒有敢偷襲過李廣軍隊那漏洞百出的營地!這就只能歸結為被“飛將軍”的威名所震懾了。
天下漢軍,千百將軍里還再沒有一人敢如此托大呢!
例如與李廣齊名的程不識那就謹慎多了,他的軍隊以嚴厲而聞名。每次出兵都是編制完備,隊形整齊,陣營有序,四周拒敵設施齊全,夜間敲打刁斗巡邏不斷,各類文書軍律細致,弄得整個營地如鐵桶一般,雖然全軍上下累是累了一點,但是“狗咬刺猬,無處下嘴!”讓敵人完全找不到機會來偷襲,也算是奇策了,因此被稱為“守城名將”。
兩將分別與匈奴對陣多年,在他們的駐防區內,匈奴人討到便宜的時候很少,令單于頭疼。可是,相比較起來,匈奴人最重英雄,還是對李廣畏懼多些的。而漢軍士卒也更喜歡在李將軍帳前聽令,這就是老李的人格魅力所在了!
此時聽到他要急著回城,眾將官互相看看,有些疑惑。
“老將軍,天色已經這么晚了,眼看馬上就黑下來了,山路難行,不如明天一早再走,也不遲啊?”
副將張晉趨前一步,臉上帶了關切之意,拱手相勸。見其余眾人也有不放心的意思,李廣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多說。
“適才斥候飛馬來報,公主車駕已經到了……那孩子,老夫戍衛未央宮時,也曾蒙她叫的一聲伯伯,算是看著她長大的,今日她以柔弱之軀,身荷重擔,為國至此,老夫身為大漢將軍,又怎么能不去迎接呢!”
言罷,帳中有片刻的沉默。
“如此,卻是理所應當。末將等恭送將軍早去早回!另外,也請老將軍給利安公主帶去全軍將士的敬意。”
所有部將一起躬身行禮,軍人風骨,最重為國為家而不惜此身者,即使女子,也不例外。
右北平與其說是一座邊城,還不如說是一個軍事堡壘。
城中住戶人家并不多,四方縱橫的幾條街道,反而到處可見的是軍營和糧倉庫房。
這兒就是大漢帝國在北國邊疆的軍需大本營了。此處位置至關重要,再往北百里就是毗鄰匈奴的最前線雁門關了,往西與云中、魚陽遙遙相望,往東北則是上谷、建州等軍事要塞。可以說,右北平是從關內中原各處去往前線的必經之地了。
這么重要的位置,朝廷自然不敢掉以輕心,歷年來一直都是有重將鎮守的。而這次直接就委派名將李廣以驍騎將軍的身份兼領北平郡太守了。
馬蹄踏碎夜幕,將軍鐵甲,戴月而歸,長安來客卻還未睡,正秉燭以待。
“小侯爺怎會知道老夫今夜就一定回來的呢?”
卸甲后的將軍隱去了那種肅殺之氣,在元召面前,布衣緩帶,卻更像是一個和藹的老人,帶了略微的好奇。
“因為,你是飛將軍嘛!這幾十里路,還不夠放馬一躍的呢。呵呵!”
已經等候良久的元召起身相迎,順便把溫好的醇酒一盞遞給他解乏。
老李家從那位先祖李信起,就是忠貞為國的表率。當年趙國中了秦國的離間計,誤殺李信,自毀長城,最終傾覆了社稷。而手綰重兵的李信寧愿含冤而死,也不肯叛國降敵,其忠烈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