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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捭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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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底五月初,趙當世到達漢中府,繼而聽說了李成棟在湖廣發動兵變之事,一度打算再回湖廣一趟,不過李成棟兵敗逃竄、廣文祿率兵馳援的消息接踵而至,大大緩解了他的憂慮。加之陜西方面軍事緊急,他便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在此之前,驚聞北京陷落的孫傳庭自隴右揮軍北上,攻入了寧夏諸衛,此前投降順軍的原明朝臨洮總兵牛成虎見勢,立刻改旗易幟,與一眾將士反正迎接孫傳庭。加上牛成虎一支兵馬,孫傳庭全軍有兩萬人,西面正在趕路的大順西寧節度使黨守素只有七千,不敢力敵,遂會合大順寧夏節度使陳之龍、甘肅節度使周伯達及西寧防御使齊之震等人,湊起萬人駐扎在毗鄰寧夏中衛的靖虜衛干鹽池堡觀望。

  當下整個陜西的局勢對明軍頗為有利。順軍主要軍隊僅剩關中田見秀的三萬與靖虜衛黨守素的萬人,再北邊的榆林衛雖尚有王良智部鎮守,但距離陜西主戰場太遠,且兵力不多,對整體戰局無法造成大的影響。反觀明軍這邊,漢中府有趙當世的三萬五千人,寧夏衛有孫傳庭的兩萬人,潼關被攻陷后,河南方面的侯大貴、黃得功、徐琿、郭如克等軍也一并開進陜西,駐扎西安府城東方的華州,兵力足有四萬。田見秀、黨守素兩軍被隔開,無法呼應,關中的田見秀軍時刻面臨被近十萬明軍幾面圍殲的風險。

  因受近在咫尺的侯大貴等軍牽制,田見秀在關中收縮兵力固防西安府周邊,此前分布秦嶺北部諸隘口的守軍也盡數撤防。趙當世遂引軍出秦嶺,五月中旬陸續抵達西安府城西南的盩庢縣、鄠縣之間駐扎。

  李自成北伐,他及諸多將領的親眷并中樞百官等都留在了西安府,若攻取府城,毫無疑問明軍能將整個戰略態勢的主動權完全掌握。趙當世與侯大貴等軍會合后,僅關中,明軍就是順軍的兩倍多。

  趙當世隨之下令展開攻勢,以郭如克、徐琿兩軍先驅,分攻城西安定門與城南永寧門。

  田見秀親自督戰,順軍將領吳汝義、辛思忠、李友等以西南角臺、角樓為核心沿著護城河布陣,防御兩門。兩軍鏖戰大半日,永寧門西側含光門先為徐琿軍猛烈的炮火轟塌,順軍大亂,黃得功乘機領兵猛攻含光門缺口,城內順軍急忙擁堵。田見秀怕城池有失,遂鳴金收兵,退回城內堅守,雙方各有損傷。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僅僅半日順軍便丟失了城外據點,只能選擇龜縮守城,就算沒有含光門這一變數,不等入夜,順軍在野戰中亦難逃失利的結果。

  次日微雨,侯大貴等將領正摩拳擦掌準備繼續進攻府城,卻遲遲不見趙當世下令,反而發覺諸多兵馬出營,并開始繞城挖掘溝壑深濠阻斷道路,似有長久圍困的打算,無不心中納悶。過不多時,趙當世傳令諸將往中軍大帳議事。

  侯大貴一進帳就嚷嚷起來道:“主公,西安的闖賊明顯打不過咱們,我老侯別的不敢說,再給我三日,必然攻破城池,將西安獻給主公!”

  徐琿亦道:“闖賊含光門坍塌大半,雖以鹿角柵欄、塞門刀車等補堵,然難當我軍火炮之利。往后只需強攻此門,先集中各營一號紅夷炮齊轟,再以果敢之士沖殺,必然破城。”

  黃得功拱手道:“攻殺進城,我老黃愿為先鋒!”

  在場眾將你一言我一語,都透露出對西安府城志在必得的信心。

  趙當世伸手安撫道:“諸位勿急,攻下西安府城如探囊取物,不爭這一刻。而今大勢有變,咱們得臨時調整軍略。”繼而道,“清晨有北邊的兄弟傳來消息,說闖賊已在上月廿九離開北京了。”

  “離開北京?”侯大貴疑惑道,“莫不是......”

  “對,闖賊在北邊敗了。”

  徐琿愕然道:“沒想到吳三桂這廝竟有這么大的能耐。”他與大部分將領都知道陜北、山西乃至北直隸各地明軍望風而降后,北方明軍只剩吳三桂主導的關遼軍實力雄厚。而面對氣勢洶洶壓境而來的順軍,吳三桂能走的路只有兩條,一條和大多數明軍一樣歸降順軍,另一條則是與順軍死戰奪回北京。順軍之強,世人皆知,吳三桂能以劣勢兵力堅持抵抗,已經出人意料,如今更以弱勝強,更令人詫異。

  “北邊的兄弟探得闖賊在山海關兵敗后退回北京。后追兵至,兩下又混戰于關廂,闖賊再敗,李闖匆匆忙忙登基稱帝,隨后就率所有兵力撤走了。”

  “大難臨頭還不忘稱帝。”侯大貴冷笑,“看來李闖還真把這天下當成他家的了。”李自成此前曾在西安稱帝,之所以再次稱帝北京,明擺著是為了宣告他的正統地位。

  徐琿不解道:“闖賊士氣如虹,更挾眾十余萬,吳三桂有多少人馬,如何能敗闖賊至此?”他早年曾在九邊服役,對遼東的軍務有所了解,更知明軍在松山堡之戰后遼東軍事疲敝凋零已不復當年盛況,當真想不通順軍到底犯了什么致命錯誤,以致大敗。

  趙當世說道:“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或許得等陳公、元亨他們回來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吳三桂并非僅憑孤軍戰勝了闖賊,一錘定音的,是韃子。”

  “韃子?滿洲韃子?”侯大貴嘖嘖道,“吳三桂與韃子作對十余年,到頭來還得去求老仇人,真拉的下臉。”和李自成對清國的漠視不同,趙當世對清國的動向一向很關心,經常派人打探,也時常將有關清國的情報分享給身邊的文武。

  郭如克卻眉頭緊鎖道:“韃子真有這么厲害?”

  趙當世點頭道:“從韃子和我大明數十年的爭斗看來,其兵戰力必然不弱。”

  郭如克默然沉思。

  侯大貴這時道:“闖賊敗了也就敗了,他是咱們的對頭,敗了更好,與咱們打西安有甚干系?”

  趙當世卻搖頭道:“不然,闖賊若在北邊勝了,我軍才得抓緊時間攻下西安。”看侯大貴一頭霧水,突然轉問,“老侯,你要是闖賊,兵敗北京后會怎么做?”

  侯大貴不假思索道:“北直隸新占之地,人心未附,今又新敗,自是要速速撤退。這一點,我和李闖一個心思。”

  “速速撤退,撤去哪里?”

  “主公不是明知故問,在外吃了虧,最穩妥的當然是先躲回家了。回到老本,別人追上來,有主場之利。別人不追,我也能養精蓄銳,再殺回去報仇!”

  “好,那么闖賊的老本在哪里?”

  侯大貴回道:“李闖的宮殿都在西安,那便是陜西了。”

  趙當世撫掌道:“這便是了。闖賊上下,大多陜西人,李闖更是定都西安,他在北京不利,心中所想必是退回西安重振旗鼓。可要是我軍提前將西安打了下來,他還會回來嗎?他不回西安,又將去哪里?”

  徐琿接話道:“主公明智。西安府及關中乃陜西中心,一旦丟失,陜西于闖賊而言便無意義,他絕不會自投羅網。”

  趙當世道:“對,闖賊秉性難改,沒了老本就如無根之木,十有八九會再成流賊。他從北京南下,不來陜西,便將轉向山西、山東乃至河南、東南甚至湖廣。這些地方,我軍兵力薄弱,恐怕難擋傾力而來的闖賊。可要是匆忙布防,則會扯動全局,造成我軍全線部署崩壞,一樣弊多利少。”

  當前陳威甫、田雄、劉洪起等部已將黃河以南的河南大部收復,但就算尚在湖廣平叛的廣文祿快速北上,整個河南可用兵力也不過萬余人。趙當世必須從陜西分出足夠多的軍隊重新回河南,才能穩住局面。這樣做,無疑會陷入被動,大大拖延戰事進程。況且南京那邊左夢庚、方國安還未徹底安定,著實不便因北事再起風波。

  “那么留著西安......”

  趙當世往下說道:“西安府是李闖朝廷所在,包括其妻高氏及百官、眾將親眷都在此處。所以西安一日不失,就會像顆釘子,一直扎在李闖心中。所謂‘圍其必救’,李闖不可能對西安困境坐視不理,南下定回陜西。陜西是我重兵聚集之地,引他前來,我軍依然占據主動。”

  “原來如此。”侯大貴點頭不迭。

  趙當世又道:“闖賊若定北方,則天下大勢兩分,我軍需攻下西安先取優勢。但他而今敗了,態勢大變,隨機應變,方為用兵之道。”

  徐琿沉吟道:“北京光復,可差人往請吳三桂即刻率軍南下與我軍夾擊闖賊。闖賊腹背受敵,就把他殲之陜北,亦大有可能。”

  趙當世此時忽而嘆了口氣,徐琿問道:“主公何嘆之有?闖賊急功近利,妄圖一舉全霸北方,可短短兩個月來,反而連丟河南、陜西、北京等地,勢蹙已明。我軍只需穩扎穩打,定能扭轉乾坤。”

  “我嘆的不是這個。”趙當世輕搖其頭,“諸位可別忘了,將闖賊趕跑北京的,非止吳三桂,還有韃子。韃子覬覦我大明國土已久,今得機會入關,其志恐怕不小。”

  “諒小小韃虜,掀得起什么風浪。”侯大貴滿不在乎道,“待平定了闖賊,直趨北京。他倘若不乖乖讓出城池滾回關外,咱便打他娘的!”

  郭如克道:“我倒覺得,不能小覷了韃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無論吳三桂用了什么法子請動韃子相助,咱們多少得留個心眼。”

  趙當世想了想,有些話到了嘴邊終究沒有多說,頓了頓乃道:“當務之急,先將西安城困死。寧夏安西王那邊,我已差人前去,要他帶兵來西安相合。等闖賊上鉤,再做計議。至于北京,權且等進一步的消息。”

  眾將齊聲應命,相繼散去。趙當世靠在椅上細細思索,忽而轉頭向正自整理案牘的顧君恩說道:“顧先生,孫傳庭那里,我總覺得不踏實。他對封賞不置可否,進軍速度卻快。可見其人心中仍懷北京舊君,我怕他不會來西安。”

  顧君恩放下手中書冊道:“主公所言極是。不過這未嘗不是好事。”

  “好事?”

  “北方局勢撲朔迷離,僅憑聽聞難以權定各方態度,讓孫傳庭去攪一攪也是好的。”

  趙當世聞言,暗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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