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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璋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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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當世在六月中旬曾輕騎趕回襄陽府城吃了孩子的滿月酒,時隔一個月左家軍的去向塵埃落定,他才得以抽(shēn)再回襄陽府,將華清母子三人接回了范河城安置。

  范河城趙府坐落城中,與三軍府遙遙相對。雖不如襄藩王府或磻溪湖陳家莊園那般雍容堂皇,卻也清廈曠朗,精巧大氣。

  華清母子居于四進處的主院,四面粉墻環繞,楊柳周垂,入門便是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數楹修舍遮映于千百竽翠竹之間,顯得幽靜清雅。主臥房的鋪陳亦走華清喜歡的簡單清爽格調,刷成如雪白墻。房內陳列并無過多雜色玩器,案上青釉瓷瓶供著數枝菊花,邊擺書籍幾部,另只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趙府中,本就住有趙元亨、趙元劫、孔歆及柳如是、連芷等人,以往主持家事的是柳如是,華清來了,她(rè)(qíng)相迎,雖然年紀比華清還大兩歲,但言語之間甚是謙恭做,只含笑道:“往后府中事可全由郡主妹妹做主了。”

  華清心(胸)開闊,早知趙當世英雄風流,自己無法時時陪伴終免不得會有些其他(qíng)愫,當初主動將連芷配他左右就是為了給趙當世排遣寂寞,且見柳如是談吐舉止頗懂規矩,又知她平素幫趙當世打點(cāo)持家事沒少費神,倒也不覺生分,牽著她手道:“姐姐在府中待得時(rì)久,各種事務比妹子熟悉,還需姐姐多多指點。”

  兩人絮叨片刻,仆廝抱來襁褓中的趙元儀與趙迎沛,柳如是驚呼一聲趕緊抱了一個在懷里,親昵逗趣,仿若己子。華清笑靨如花道:“一個孩子尚好,兩個孩子可當真有些照料不過來,兩個月了,多少頑皮起來。還好現今有了姐姐,可松口氣了。”

  柳如是輕輕搖晃哄著孩子道:“妹妹才坐完月子,(shēn)子骨還虛,還是得多多休養調理,切莫為了孩子太過勞神了。妹妹放心,有姐姐在呢。”

  華清見為人爽快,心有好福柳如是亦感覺眼前這個郡主平易近人沒有架子,同樣親牽兩人接著發現有著琴棋書畫等共同的興趣,更是相見恨晚,歡笑著交談,倒把趙當世晾在一邊,全不搭理了。

  兩人合得來,趙當世暗松口氣,支使了連芷去為給華清整理(床)鋪,自負手在后,慢慢轉出院子。

  踱步游廊,趙元亨來報顧軍師和徐軍師到了,隨即前往大堂會見。

  顧君恩與徐以顯看到趙當世要行禮,趙當世笑道:“二位自己人,不必多禮。”

  三人坐定,顧君恩先道:“各軍已經布置好了?”

  趙當世道:“全都安排妥當,估計月底能陸續就位。”

  兩(rì)前得到的消息,左夢庚到達漢陽府后不久,宋一鶴只和他見了一面,就收拾了武昌府的兵馬攜同錢中選去了蘄州。宋一鶴久剿無功,朝廷里沒人幫他話,他自己本(shēn)實力也不強,面對左夢庚與左夢庚背后的趙當世,接到朝廷旨意的他不得不接受左夢庚駐扎武昌府的事實。但他顧慮受左夢庚凌壓控制,是以干脆移節蘄州去了,整理轉移的武備行伍需要時間,這就是宋一鶴要求左夢庚軍隊先在漢陽府停留的原因所在。至于錢中選,反正左夢庚已經如愿以償得到了武昌府,他無論去常德府還是追隨宋一鶴去蘄州,都沒人在意。

  打發左夢庚去武昌府并不意味著趙營從此高枕無憂。趙當世與左夢庚分別后即刻重新做出了軍事調整,即指派權軍總管白旺以防寇之名帶兵進駐漢陽府。

  目前趙營實際分五軍。

  其一趙當世軍。統轄飛捷左營、飛捷右營、長寧營、昌洪前營、國安營、一沖營六營。其中飛捷左營、飛捷右營、長寧營駐扎范河城,昌洪前營、國安營駐扎襄陽府城,共九千兵馬。

  其二徐琿軍。統轄效節營、昌洪左營、昌洪右營三營,駐扎鄖陽府城,共六千兵馬。

  其三郭如克軍。統轄起渾營、鎮筸營二營,駐扎南陽府城,共四千兵馬。

  其四白旺軍。統轄無儔營、五牙營二營,進駐漢陽府城,共四千兵馬。其中五牙營乃從襄陽府城調撥南下,原先隸屬的屯田后營則剝離。

  其五王來興軍。統轄練兵營、屯田左營、屯田右營、屯田后營四營。其中練兵營駐扎德安府城,屯田左營駐扎承府城,屯田右營駐扎荊州府城,屯田后營則同樣駐扎范河城,共一萬二千兵馬。

  左家軍雖進了武昌府,但時局不穩,趙當世對左夢庚仍不太放心。讓白旺率軍屯駐左近,一來防范武昌府生變,二來可就近進行軍事支援,三來也有監視左夢庚的意思。當然,左夢庚并不會認為趙當世派兵到漢陽府有什么其他意思,在他眼中,這全都出自義父對自己的一片扶助之心。

  王來興軍除卻練兵營坐鎮德安府,有著盯梢義陽三關的戰事職責,其余三營還是以屯田及維持治安為主。承府與荊州府都是趙營計劃中需要收入囊中的地盤,眼下左良玉已死、宋一鶴式微、錢中選南移,趙當世一家獨大,時機已經成熟。

  屯田左營進承府理由是護顯陵,屯田右營進荊州府理由是保衛惠藩王府。趙當世派兵前讓襄王朱翊銘和襄陽知府范巨安分別寫了信送去兩府給惠王朱常潤與承知府王璣,打了個招呼。其實憑借趙當世現在的權勢,地方擋不住、朝廷管不了,就算直接將兵馬開進去也沒什么問題,但趙當世好歹還是懂些禮節,畢竟在這兩府經營,少生些旁枝總是好的。

  “左夢庚既到武昌府,黃州府也不在話下。如今德安府、漢陽府、荊州府、承府亦在掌握,我軍之勢已不止楚北而在湖廣之北全境了。”早先的戰略部署有條不紊地推進,顧君恩心甚快慰。

  趙當世點著頭道:“外圍則鄖陽府、南陽府同樣穩固,只還剩下個汝寧府了。”又道,“不過那里是闖軍擊滅左良玉的主戰場,想必還有闖軍余部在那里掃(蕩)。我摸不清闖王的心思,不好動作。”

  徐以顯道:“此事倒無需著急。近聞闖軍自朱仙鎮殺敗官軍,復又去圍困開封府城,大有攻克不死心的勁頭。”咳嗽幾聲繼而道,“山東總兵劉澤清已經率數千援兵到了開封府城周圍,陜西三遍總督孫傳庭也有出關的風聲,闖軍勁敵未除,不敢長時間分散兵力,不久一定會向開封方面收縮。”

  顧君恩補充道:“汝寧府我軍不可進,一旦進去,與闖軍的關系難免破裂,朝廷亦要趁機動征調我軍的心思,河南這亂攤子纏上(shēn),再甩掉可就千難萬難了。現下還是要等,等安廬方面的(qíng)況。”

  趙當世肅道:“若安廬方面(qíng)況有變,奈何?”

  顧君恩應聲道:“那就得像當初主動進兵武昌府征剿回、革那樣,自己動動手腳。”話鋒一轉道,“不過鳳陽府那邊,主公倒是可以提前聯系起來了。”

  又幾句,趙當世笑笑道:“上個月,我和朝廷派來的太監聊左夢庚的事,卻不料從他口中聽圣上撥付內帑賀我與郡主成婚的事,錢不少,足有十萬之數。”

  顧君恩笑道:“我軍悶聲發大財這許久,總有紙包不住火的那一(rì)。賀人龍、左良玉既死,我軍鋒芒太盛,確實藏不了。”

  徐以顯道:“朝廷缺錢少糧,侯恂、孫傳庭上任都拿不到多少資助,可謂白手起家。我軍自力更生,不拿朝廷一分錢又能打,當然逃不過朝廷法眼。”

  趙當世苦笑道:“我其他倒不在意,只怕圣上金口一開、朱筆一揮,讓我打闖軍。嘿嘿,那可當真頭疼。”

  顧君恩思忖一會兒道:“真要打,也不急于這一時。”略一停頓道,“丁啟睿、楊文岳被罷免只是時間問題,朝廷先后任命孫傳庭與侯恂,就是看好了他兩人能協同圍剿。如今旨意方下,又要我軍摻和進去,陜西、河南的官軍既成的作戰方針不免大變,反而對剿殺闖軍不利。所以屬下之見,無論朝廷是否有拖我軍剿闖的打算,分曉也得等到孫、侯二督與闖軍打一次。”

  徐以顯附和道:“顧先生所言極是。”

  趙當世沉吟片刻,道:“不知孫、侯二督與闖軍的分曉何時可見?如果能夠預判,我軍自可早做準備。”

  顧君恩眉頭微蹙道:“屬下斗膽一猜,開封府城久攻不下實則大大拖累了闖軍的全盤戰略,入冬前闖軍若還拿不下開封,四面八方的官軍將越聚越多。譬如最近山東兵抵達開封府城附近,時間一長,等朝廷緩過神來,山西、南直隸、四川甚至我湖廣等地想來都要前往河南助戰,屆時闖軍的局勢就很危險了。所以今年入冬前闖軍必然會再次大舉進攻開封府城,孫、侯無法見死不救,那時候恐怕就要爆發大戰。”

  徐以顯頷首道:“闖軍此前打了兩次開封府城,蟻附、放崩等法子都用過,皆無濟于事,因此改弦更張,改攻為困。五月朱仙鎮大戰,闖軍主力南下激戰,北方依然留了部分兵力繼續圍城截道,從不間斷,掐指算來,至今已近三個月。據開封府城糧草即將殆盡,已經是白骨山積,路絕行人,神號鬼哭(rì)為昏,再圍下去,不出兩月,闖軍勢將不戰而勝。”

  顧君恩接著道:“不錯,劉澤清兵馬雖多,但不足以獨力擊敗圍城闖軍。他到開封,極有可能是為了支援其后官軍謀劃的又一場大戰。”

  趙當世思索著道:“以二位先生之見,倘若當真大戰再起,對我軍而言,闖軍勝好還是官軍勝好?”趙營明著沒有參與河南戰亂隔岸觀火,其實暗地里絕對無法置(shēn)事外。闖軍、官軍就像平兩側的籌碼,趙營必須居中謹慎制衡,令雙方的保持一定的平衡,才能謀得最大利益。

  顧君恩輕咳一聲,悠悠道:“若為大計,長久看來,自然是闖軍勝對我軍較為有利。”旋即往下道,“闖軍若打不開河南局面,必死無疑,官軍若丟失了河南,尚有周旋余地。故此在闖軍占領河南前,我軍不宜將其(逼)進死路。”

  “那么官軍若何,保不保?”趙當世心有憂慮,“若闖軍再創朱仙鎮之戰績,只恐勢大難制。”

  顧君恩答道:“屬下之前曾與主公分析過我軍與闖軍爭霸下的基礎,主公可還記得?”

  趙當世面凝如山,道:“當然。我軍基礎在于楚、川,闖軍基礎在于豫、陜。”

  “正是如此,闖軍要是僅僅拿下千瘡百孔的河南而沒有陜西,哪怕氣焰熏一時,也只是能是個瘸子,縱能竄躍幾下,卻絕無法長久行進。河南可做橋頭堡,卻非根基之選。換言之,闖軍氣勢如虹尚能高歌猛進,可一旦遭遇重大挫敗,沒有后方支持,終難逃人心渙散,一潰千里的下場。”

  趙當世似有所悟,睦:“先生的意思是,我軍的原則有二,一則保全闖軍占河南,二則保全官軍占陜西?”

  顧君恩嘆道:“主公真明主也,一點即通,但想光武唐宗,也不過如此!”嘆罷,認真道,“闖軍占河南不消,官軍占陜西卻有一點至關重要。”

  “哪一點?”

  顧君恩不假思索道:“必須保全孫傳庭不死。”

  “孫傳庭?”

  “嗯,此人實為棟梁材,陜西有他沒他,完全判若云泥。他要是死了,再給陜西多一倍兵力,也難堪守護重任。保著他,對我軍(rì)后發展,有大用。”

  “原來如此。”趙當世緩緩而言,“保孫傳庭......”

  確保闖軍全占河南,確保孫傳庭坐鎮陜西,左良玉死后,趙營的戰略方向再次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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