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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世紀婚禮(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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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歷二零二九年最后一天的午夜,距離新的一年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時。

  包裹著“新·埃菲爾鐵塔”的全顯示屏建筑“禮物盒”,散發著變幻著色彩的彩虹光暈,將整個巴黎照耀的如同霞光燃燒的黃昏。從戰神廣場到巴黎圣母院,再到杜伊勒里宮和凡爾賽宮全是擁擠的人潮。從高空俯瞰,巴黎城內人山人海,越接近市中心人越密集,不僅塞納河都被游船擠滿,能清楚看見游船上密集的人頭,就連每座樓宇的屋頂都能看到烏央烏央的人在舉著望遠鏡遙望埃菲爾鐵塔的方向。

  但也有例外,唯獨從埃菲爾鐵塔穿過大橋至特洛卡代羅花園,再到凱旋門途徑香榭麗舍大道最后抵達巴黎圣母院的道路之上空無一人。

  這條長達幾十公里的半環形的道路,也是今夜萬眾聚焦的世紀之路。

  此刻在道路起點珠輝玉麗的禮物盒下方,二十匹白色的純血法蘭西馬,頂著高高的額飾,像是閃著圣光的獨角獸,它們排成兩行,拖著一輛純金打造的馬車已準備就緒。在進入耶拿橋的道路兩側,站著身著紅色禮服,頭戴鑲嵌著紅尾的拿破侖帽,手握FAMAS自動步槍,面目威嚴的法蘭西皇家儀仗隊。他們組成了兩道牢不可破的防線,將觀禮的人群攔在身后。

  越是臨近午夜零點,人聲就越是鼎沸,所有人都在向著路的盡頭張望,熱切的等待著法蘭西第四帝國的皇帝拿破侖七世,以及他的妻子——皇后雅典娜,從這里經過,奔赴巴黎圣母院參加加冕儀式暨婚禮。

  傳說中,新教宗——圣女希耶爾將在這個拿破侖一世曾經加冕的教堂,為拿破侖七世陛下和雅典娜皇后加冕,并主持婚禮。

  為了能夠近距離觀賞到這個世紀最盛大的婚禮,和這個世界最登對的金童玉女,道路兩側的人為了占住位置,已不眠不休的在原地等待了三天三夜。這里的一個位置就價值上萬世界幣,為此人們不得等著,爭著,哪怕是睡覺,也只能坐在自己帶著的凳子上或者睡袋里,簡單的睡一會。沿途的臨街窗戶更是天價,一扇一扇全都是人臉和望遠鏡,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傾巢出動,來到巴黎一睹為快。就連十二月巴黎徹骨的寒意,都被觀禮人群的熱情給驅散了,整座城市都像是塞滿了沙丁魚的罐頭。

  BGM:《Void(如履薄冰)》Hongzhe_Cui

  然而就在人們等著法蘭西的皇帝,拿破侖七世解開“禮物盒”的彩帶,將“新·埃菲爾鐵塔”和送給雅典娜的禮物呈現給世人時,拿破侖七世卻一個人行走在陰暗的地下道。

  被舉起的七星元帥如同熊熊燃燒的火把,散發著光暈,將他挺拔的影子投射在古老斑駁的拱形石墻上,彎成了一根黑色的弧線,就像是從高空俯瞰新·埃菲爾鐵塔到巴黎圣母院的那條空闊的路徑。和頭頂上的火樹銀花熙熙囔囔盛況空前完全不一樣,這條幽暗的下水道充斥著潮濕的臭味,淺淺的污水流經布滿苔蘚的U形水溝,時不時有黑色的老鼠疾馳而過。

  而拿破侖七世,法蘭西的皇帝陛下,一身光鮮亮麗,上身是金絲線刺繡的紫紅絲絨禮服,禮服上繡有精細華麗的月桂花紋和蜜蜂花飾,衣領處還扣著鉆石領扣。下身則是黑絲絨馬褲,褲縫處鑲嵌著一條金邊,褲子一直熨帖的垂到高筒皮靴里。他行走在下水道右側的臺階上,就像是一縷陽光,照進了骯臟陰濕的世界,將這里襯托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他是如此俊朗光明,就像藍天,就像孔雀,就像是白襯衫,像是電影里拯救公主的王子,像是毫無疑問的故事主角。

  今夜將是他人生中最巔峰的時刻,多年前他所夢想的,如今一一實現,成為神將,成為皇帝,重鑄拿破侖家族的榮光,只差振興法蘭西,讓它再次成為一個偉大的國家。

  就差最后一個心愿。

  此刻,他正前往重鑄輝煌的路上。

  今夜,將決定一個帝國的命運,乃至世界的命運。

  拿破侖七世表情堅毅的走到了地道的節點,一個十字路口,這里就是埃菲爾鐵塔的正下方。他走到了安裝著懸梯墻壁邊,在第十三級樓梯邊的磚塊上兩長三短兩按了七下,于是墻磚彈了出來,然后從上方跳出了一塊顯示屏,驗證了指紋和虹膜,一大塊墻壁便悄無聲息的滑開,露出了一節三面全是玻璃的電梯轎廂。

  他進入了電梯,按下了頂層按鈕,墻磚門絲滑的合上,電梯也開始快速上行。幾乎全透明的電梯很快就升上了地面,但依然看不到任何景物,只能看到黑色粗獷的鋼鐵支架,以及禮物盒背面的電路板。隔著玻璃能清晰的看見管線和熒幕拼接間隙透出來的炫彩光暈,五顏六色的仿似霓虹管。絢麗的光暈中,他仿佛看見了碧波蕩漾的塞納河穿過了左岸和右岸,精雕細刻的、宏偉壯觀的歷史遺跡在兩岸鱗次櫛比。沿街全是古老又美麗的建筑和郁郁蔥蔥的法蘭西梧桐。它們是這座城市的歷史,也是這座城市的未來。它們是這座城市的偉大,也是這座城市的負荷。

  飛速的上升中,電梯越過了電子熒幕的范圍,就像自由的鳥兒沖出了高墻,視野一下變得極為開闊,他腦海中的巴黎景物和天空一起灌入了他的瞳孔。他看到了濃濃哥特風格的巴黎圣母院的尖頂,從古埃及搶來的拉米塞司紀念碑,羅馬樣式的凱旋門和巴洛克風格的盧浮宮......

  下一秒,電梯就停了下來,好似一首激昂的樂曲在即將走向高亢時戛然而止。開闊之感,也因為頂部的遮蔽物瞬間消失。但并不妨礙他從手臂寬的縫隙間看到整座城市。

  電梯門開,他走出了電梯,進入了新埃菲爾鐵塔最高層的觀景臺。

  被壓抑的視野中,四周一片空寂,一簇簇燈火如同天火撒在建筑之海上的粼粼波光,在狹窄街道上擁擠的人們仿佛魚群,而他像是飛翔在這片大海之上的海鷹。

  “我將和這座重生的高塔一樣,永恒佇立在巴黎的心臟。”

  秉持著這樣的信念,拿破侖七世踏入了這將死之地。借著月光和屏幕外溢的光,他如火焰穿過了混沌的黑色,他邁步走向環形觀景臺的中央,那里擺著兩個沙發椅和一個圓形茶幾。茶幾上鋪著白色的宮廷刺繡桌布,桌子的右側是一個茶壺和三個由大到小的方形白骨瓷盤,白骨瓷盤擺在純金的三層置物架上堆疊成了金字塔。金字塔的每一層都放了些甜點,馬卡龍、閃電泡芙和拿破侖酥皮蛋糕等等。圓桌的左側則擺了一個白色骨瓷花瓶,花瓶里插滿了粉色的鳶尾花。觀景臺內沒有打光,但炫麗的屏幕光會散射進來,隨著屏幕光的變幻,觀景臺內的顏色也在變幻,它照在深藍色繡著拿破侖家族徽章的地毯上、鐫刻著金色蜜蜂的花瓶上、色彩斑斕的糕點和上紅色天鵝絨沙發椅上,在光影交錯間,圓形、矩形和金字塔錯落有致,如同某種暗示和符號,又像是一副詭異的現代靜物畫。

  拿破侖七世仿佛火焰般點亮了陰郁的畫面,他端正的坐了下來,看了下表,隨后又看向了塔外。燈光璀璨的塞納河岸全是觀眾。他們目光熱切的遙望著他的方向,等待著零點,等待著新的一年到來,等待這個世紀最大的謎底揭曉。

  他閉上了眼睛,雙手抓著扶手,靠進了沙發里。

  黑暗籠罩的那一刻,他好想逃回他那個小小的墳墓一樣的合金屋子,重新躺在床上,吸吮著七號的大拇指,就像躲進母親的懷抱,吸吮著乳汁。

  這個想法強烈的誘惑著他,逃避雖然可恥,但這樣就能夠暫時的放下恐懼、困惑、無力。他討厭這種感覺,這讓他覺得自己行走在一個貼滿鏡子的迷宮,每次轉折,他都會懷疑,鏡子中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但是,“拿破侖”這個姓氏,就是支撐著他行走到這里的支柱。這個姓氏在他的心上,在他的腦海散發著熱與光,像是燈塔一樣照亮了他的周圍。這名字讓他不能放棄,也不能屈服。不管最終結果是什么,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迎來什么樣的未來,他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在乎。

  “要是在乎,你就不配擁有這個名字!”

  imbéciles.(‘不可能’這個字,只能在愚人的字典里找到。拿破侖一世名言)”

  他像是在一個幽閉的空間中思考,他的思緒變得激烈,暴起青筋的雙手緊緊扣著扶手,直至在血紅色的天鵝絨沙發椅留下幾道傷痕,那些被指甲刮開的痕跡,好似無法愈合的傷口。

  漫長又迅捷的等待中,他聞到了一陣冰冷而清新的風。這風像是劍刃般穿進了他的鼻腔,帶著令人窒息的殺氣。

  拿破侖七世立即睜開了眼睛,放松了身體。他轉頭看向了起風的方向,盡管他已預知了結果,卻控制不住心臟“砰、砰、砰”的跳個不停。他有想過自己再見到那個人會是怎么樣的心情,事實證明想象永遠不及現實生猛,他內心的震動遠超過他的預計。

  值得慶幸的是,和自己的嚴陣以待完全相同,成默走在這座高塔的頂端,看似閑庭信步,實則如履薄冰。

  他們沒什么不同,都行走在寒冷徹骨的冰海之上。

  此刻距離“零”點還有三十三分鐘,觀景窗外的一線縫隙中,城市如海的燈光和晃動著激光的絳紫色天空倒映在他的鏡片上,鏡片后面是一雙淡漠的瞳孔,那冰冷的眼神叫人著實難以捕捉。十二月的空氣冰涼,露水凝結在成默的羊絨睡衣上,使得線條不再絨軟,看上去有些硬,讓睡衣看上去像是休閑服。他半濕的頭發吹成了背頭,十分有型,一看就是超高速飛行過。也許是背頭,也許是變的硬挺的睡衣,讓他的氣質凜冽了起來,脫離了長相帶來的稚氣。他慢慢的走著,向著觀景臺的中央,在與拿破侖七世的對視中。

  拿破侖七世透過鏡片還能看到英氣勃發的自己,那被光暈污染的鏡像中,他看到了瞳孔里疲憊,他不確定那疲憊屬于成默還是屬于自己,但能夠確定,那張大理石雕刻出來的剛硬面容,所流露出些許多愁善感,屬于自己。他微微喘著氣,將象征著權力和安全的七星權杖放在了沙發上,然后從容不迫的站了起來,剪裁得體的緞面國王禮服繃的筆直,妝容服飾都無可挑剔,完美的就像是從電影中走出來的歐羅巴王子。他像是迎接一個老朋友一樣露出了標志性的微笑,走出沙發,向成默張開了懷抱,這一秒,他又重新變成了曾經那個充滿自信和驕傲的天之驕子。

  “真高興你能赴約,我的朋友。我等待著這一天......”拿破侖七世停頓了須臾,像是漫長的間奏,直到呼吸到了盡頭,“已經很久了。”

  “朋友?”成默冷冷瞥了眼拿破侖七世那寬厚的沒有設防的胸膛,用赤裸的心臟的來展示他的真誠,才抬眉看向了他洋溢著陽光般溫暖粲然的笑臉,冷淡的說,“我最怕別人把我當做朋友。”頓了一下他又冷冰冰的說,“還有好人。”

  面對態度冷漠的成默,拿破侖七世很是瀟灑的放下了舉起的雙手,轉而做了個請的手勢,“今天的天氣有些冷,本來應該喝點酒暖暖身體,但我知道你不喜歡酒,所以我準備了紅茶,還有一些點心。瞧,就像許多年前,你和謝旻韞來巴黎的那次一模一樣。我記的很清楚,那個時候謝旻韞還是個單純陽光的女孩,雖然說其他人看不出來,但我覺得她一直很陽光,能給人帶來一種.....用中文說叫做‘正能量’的力量。而你很靦腆,還有些奇怪,和她看上去格格不入......”

  成默打斷了拿破侖七世的追憶往昔,“這些話你上次就已經說過了,沒必要再重復。”

  拿破侖七世笑了一下,這笑容里帶著一絲苦澀,“這是人之常情,重逢的時候,那些記憶特別深刻的時候就會涌上心頭。于我而言,印象最深刻的片段,不是在楓丹白露,不是在巴黎,也不是在黃昏之海,而是在塞納河畔......我只是有很多感慨,以前沒有機會說,現在我想要說一下,畢竟,這也是最后的機會。”

  “沒必要,克里斯托弗。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彼此都不會珍視的回憶上。我清楚,你并不會為那些回憶感到愉悅。至于感慨?也許你想要感慨的不過是......”成默說,“.....那是你唯一能夠殺死我的機會,然而你卻錯過了。”

  拿破侖七世像是被子彈擊中般緘默了幾秒,“也許你說的對,不可否認,我們之間確實存在許多問題。私人的、公共的。從媒體上看,我們也確確實實處在敵對的關系之中,但媒體是媒體,現實是現實,現實中我不認為我們之間的關系是個死結。”

  “是個死結。”成默表情漠然的說,“就在這里,就在這座塔上,你為自己的命運打上了解不開的死結。”

  拿破侖七世垂下眼簾,撫著胸口愧疚的說,“我懂你的憤怒,成默。所以我才會通過我妹妹先找到希耶爾。我知道不找到希耶爾,我甚至不會有說話的機會。”他惆悵的笑了一下,自我解嘲的說,“但即便如此,找希耶爾,也比找你更需要勇氣。”

  “你向她懺悔了嗎?”成默貌似若無其事的問,低沉的語調卻蘊含著千鈞的重量。

  “當然。”拿破侖七世點頭說,“不是那種表面功夫,我向她說了很多心里話,我告訴她我之所以那樣做的原因。作為歐羅巴的領袖,想要獨立自主,必須擺脫星門的控制,而想要擺脫星門的控制,唯有寄希望太極龍和星門正面爭斗。我知道我的無恥、卑鄙,可我只能那樣做。我為傷害她抱歉,但我沒有后悔我做出的決策。在是她的朋友之前,我首先是拿破侖七世,是法蘭西的領袖,我個人的情感無足輕重,國家的意志凌駕于我個人的意志之上。我還向她解釋了有關小丑西斯和菲利普神將的事情,我承認了我因為自負和太想成為神將、成為救世主,所犯下的貪婪和傲慢之罪,我以為一切都是我可以掌握的,沒有想到你們兩個的出現,卻讓世界線發生了變動,讓一切走向失控。這些都是當著她和戴娃的面說的,戴娃哭了很久,她說沒有想到我是這樣冷酷無情的人。反倒是圣女冕下安慰了她,她說就她個人而言,對我并沒有怨恨,但她不能代表那些死去的民眾原諒我。她說我雖然不是直接兇手,但也負有間接的罪孽,我說我不會逃避,我會彌補這一切。于是她為被你毀掉的兩岸文物古跡道了歉,說要籌集些款項,代替你捐給巴黎文物保護組織。我告訴她文物古跡修復的差不多了,現在錢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人類的未來,歐羅巴的未來,法蘭西的未來.......我說我必須和你當面談談。”他稍稍低頭,與成默的視線短兵相接,“她答應了。”

  成默與拿破侖七世對視了幾秒,才掏出揣在上衣口袋里的手,走了幾步至茶幾邊,隨后稍稍拖開了猩紅色的沙發椅,自然而然的坐了下來。他靠入了沙發里,隨意地將手肘放在扶手上,雙手握在胸前,抬眉看向了拿破侖七世淡淡的說:“這不是懺悔,不過是鑒于形勢所迫的自我開脫。”

  “是,你說的對。”拿破侖七世也坐了下來,還順手提起金線蜜蜂骨瓷壺,給成默倒了杯紅茶,“若非情勢所迫,像我們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因為道德、倫理這樣束縛凡人的工具而懺悔呢?不過,內心對圣女冕下的尊敬是真實的,不打折扣的。越是經歷的多,就越是能感覺到圣女冕下這樣純粹的人類主義者,是何等的彌足珍貴。”

  成默隔著裊裊升騰的水蒸氣,面無表情的凝視著拿破侖七世,低聲說道:“就算她能原諒你,也不代表我能夠。”

  “我邀請你來,不是祈求原諒的。”拿破侖七世微笑了一下,“像我們這樣的人,除了向摯愛,怎么可能向其他人下跪,親吻她的手背,祈求原諒呢?”

  成默搖頭,“我和你不是一類人。”

  “也許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各有各的不同.....”拿破侖七世端起杯子呡了口熱氣騰騰的紅茶,“但是能成為‘王’的人只有一種。”

  “我不認可你這樣沒有任何數據支撐的說法。”

  拿破侖七世哈哈大笑了幾聲,“不錯的冷笑話。”他停下來的時候,十分突然的轉移了話題,“恕我直言,李代桃僵扶持代理人的把戲,蜥蜴人玩了上千年,他們比你會玩,比你有經驗。但他們的方法相比你而言,是如此的溫柔,一滴血原則、信仰原則、儀式原則,只要你愿意,多的是辦法成為傀儡,全世界那么多神秘組織,隨便加一個就好。他們倚靠這一套在幕后掌控了世界上千年。而你的做法太暴力,太血腥了,引起了所有精英的反感和恐懼,你難道沒有發現,你想要把你計劃推行下去,越來越難了嗎?”

  “是,你說的沒錯,但我有絕對的實力,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們和你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生存空間被壓縮,直至完全消失。”成默說,“這不是把戲,這是陽謀。”

  “他們和你們?”拿破侖七世神秘的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成默,你確實和我不是一類人,你還是太仁慈了。我想你還是沉浸在你所制造的災難中,無法解脫,所以才會任由那些詆毀、污蔑你的言論泛濫吧。你還是對故土懷有特別的情感,才會無視那些藏在太極龍內部的反路西法分子囂張跋扈吧。你還是相信人性中的善和美,才會心甘情愿的背負起滔天罪責,當與世界為敵的大魔王吧?”他鼓掌,嘖嘖有聲的贊美道,“真是理想主義者的最高浪漫!”

  掌聲中,成默的神色逐漸凝重,他知道對方在說什么,這讓拿破侖七世的掌聲逐漸遙遠,仿似是一輛車擦著他的鼻尖飛馳而過,尖嘯的引擎聲過后,他的心臟才開始發顫。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正行走在午夜的高速公路上,沒有燈光,周圍一片迷霧,前方沒有目的地,后方看不見來時的路。

  “.......但是歷史證明,只要你稍微放下屠刀,人類本性之中的惡就會控制不住。你能夠確保,你一直愿意背負罪名,手握屠刀,甘當令眾生唾棄又恐懼的魔王嗎?你可曾為那些不敢說出你名字的追隨者、朋友、愛人、孩子.....考慮過嗎?明明你才是世界之王,可以擁有光輝偉岸的形象,可以成為你的追隨者、朋友、愛人和孩子的驕傲,可以將你拼盡全力爭取來的福澤永世綿延下去,同樣也可以給人類帶來更美好的未來,為什么你要選擇背負這一切呢?”拿破侖七世停頓了幾秒,才用諷刺的語氣說,“就算你能確保你自己可以為了理想犧牲,你認為他們也會也愿意和你一樣,共同承擔這永世難以洗清的惡名,生活在黑暗中嗎?尤其是在你用電子生物人取代了那些必須要取代的人之后,你覺得他們......會歡慶世界終于迎來了變革,還是恐懼......下一個就輪到了他們?”

  成默握在胸前的手松開了,他緩緩將手放在了扶手上,手指扣緊了紅色的天鵝絨面料,像是把指尖插進了凝固的血液中,他閉上了眼睛,“所以參加‘古巴比倫遺跡之地’的那些人是你安排的?”

  “是我們,成默。”拿破侖七世又給自己倒了杯紅茶,“而且不要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能夠為了理想犧牲一切......我也可以。”

  成默睜開了眼睛,看到氤氳中,拿破侖七世剛才還幾近枯萎的神情,竟重新煥發了勃勃生機,仿佛午夜即將盛開的曇花。他嘆息了一聲,問道:“‘撒旦降臨’和‘死亡藝術協會’背后都有哪些人?”

  “表面上是我、約翰·克里斯·摩根、撒仂瑪、阿卡爾·恰武什奧盧、西園寺紅丸。”

  “實際上呢?”

  “實際上還有華利弗、薩米基納、巴巴托斯、古幸、零號和顏復寧,不過我們各自操控各自地區的分部,有些時候會協同,會互相滲透,有些時候會發生沖突,彼此殺戮。總之,有些人想把水攪渾,有人是想‘路西法’這個名字更有破壞性,有些人是希望這個名字不要被公眾遺忘,還有些人希望把它塑造成革命的代名詞。”拿破侖七世意味深長的說,“華利弗、薩米基納、巴巴托斯、古幸的想法應該很單純,他們作為黑死病的魔神,是有必要去調查甚至控制‘撒旦降臨’這樣的組織。你應該思考的是西園寺紅丸、零號和顏復寧的背后還有沒有人,尤其是零號和顏復寧。”

  成默想起了這次被完全調離太極龍總部的白秀秀,腥風血雨的味道撲面而來,他心中嘆息,直起了靠在椅背里的身體,看向了茶幾上的杯子,“比起茶,其實我現在更喜歡喝酒。”

  拿破侖七世早有準備的從茶幾的底下提起了一瓶“路易十三”,他微笑,“這樣的時候,的確更適合來幾杯酒。酒暖不了心,但多少能叫人忘記一些寒意,來自十二月冬季的寒意。”

  成默附身將骨瓷杯推到了拿破侖七世的面前,看著他擰開酒瓶,將酒斟滿,頓時彌散在冰寒空氣中的紅茶香,就被濃烈醇厚的酒味給沖散,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后問:“那么‘路杖’組織背后又是誰?”

  拿破侖七世又給成默把酒續上,再給自己倒了一杯,才微笑著反問:“你覺得呢?”

  “西施?”

  拿破侖七世舉起了酒杯,“這是你自己猜的。”

  成默沒有和拿破侖七世碰杯,抬手又將酒杯一口飲盡,口腔里充盈著孤獨的苦澀。他知道這一天會來,但沒有想到會這么快,他喃喃的說道:“為什么不能等到完全勝利以后呢?”

  拿破侖七世仰頭也喝掉了杯中的酒,因而錯過了成默一閃而逝的孤獨,他不知道成默在問誰,下意識的回答道:“因為勝利,就在今夜。”

  “今夜?”

  “是不是有點難以置信?”

  成默低頭看了眼又被倒滿的酒杯,清透的酒液里倒映著自己那張迷茫的臉,他也稱不上失望,也不是不敢相信,就是莫名其妙的有點傷心。

  拿破侖七世的表情比成默更加憂傷,但同時又蘊藏著詭異的興奮,似乎他沒有喝多少酒,就進入了某種醉酒的狀態,你分辨不清他是喜悅還是傷感,又或者一切的情緒都迅捷如電。他像是演講般舉起了手,手中還握著那杯“路易十三”,“你看,這是不是歷史上最宏偉的騙局,全世界都被我騙了。凡人都以為這是場最盛大的婚禮,精英都以為這是出最隆重的笑話。我用我這一生的愛和五年的時間編織成了這張網,此時此刻全世界的精英都聚集于此,那些躲藏在幕后的蜥蜴人、那些將刀劍對準你的敵人,那些以愚蠢的以為我不過是棋子的膚淺之人,那些只想要坐收漁利的庸俗之人,那些想要來看一部小丑電影的丑陋之人.....今夜,全在這里,巴黎!”他將酒液全部倒進嘴里,仿佛真如他自己所說真的短暫忘記了悲傷,他看著桌子愉快的笑,一邊笑一邊給自己倒酒,酒和眼淚一起往外面流,一束從酒瓶,兩行從眼眶,“我會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小丑。”

  成默心不在焉的看著拿破侖七世優雅又癲狂的笑,腦海中想起了好幾年前沈幼乙在學校公眾號上更新過的一篇經典解讀——《蠅王·金字塔》。也不知道是記憶在作祟,還是酒精的緣故,他的大腦里響起了沈幼乙那清澈溫暖的聲線,《蠅王》是英格蘭現代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威廉·戈爾丁的代表作,是一篇披著科幻皮的哲理小說,故事是說未來第三次世界大戰中的一場核戰爭中,一群六歲至十二歲的兒童在撤退途中因飛機失事被困在一座荒島上,起先尚能和睦相處,后來由于惡的本性的膨脹起來,便互相殘殺,逐漸演變成悲劇的故事.......一篇好的故事,組成它的文字是謎面,而藏在其中的深層次隱喻則是謎底,閱讀的過程,我們要通過謎面,通過作者給出的一串串線索,找到謎底。大家可以仔細思考,《蠅王》這篇小說又是隱喻了什么......”

  拿破侖七世向成默舉起了酒杯,面帶笑容,“你應該慶祝,馬上,你就能真正的成為這個世界的王。”他大聲的說,“不,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神!”

  成默夢囈般的說:“唯一的神?”

  “唯一的神。”拿破侖七世肯定的說,“如今,所有人都沒有選擇,你心里應該清楚,當你殺死大衛·洛克菲勒的那一刻起,你就必須成為神,而不是魔王。”

  “那我有選擇嗎?”成默在心里問,他又想起了王小波的《理想國與哲人王》,世上不可能存在“哲人王”,因為“哲人”是革命,是秩序的解構者。而“王”是暴力,是秩序的維護者。哲人與王是不可調和的矛盾,無法成為矛盾的統一體。歷史上想要成為“哲人王”,讓自己的國家成為“理想國”的偉大人類,要么灰飛煙滅不為人知,要么毀譽參半落入塵埃。

  他又自顧自的喝了一杯酒,窗外很遠的地方升起一朵煙花怦然炸裂,好似無數只燃燒著的飛蛾撲向幽冥,恍惚間,他看見了師傅在火焰中搖曳的背影。他回過神來,冷笑著說道:“你以為投降我就會原諒你?”

  拿破侖七世搖了搖頭,“我剛才就說過,我邀請你來,不是向你祈求原諒。”

  成默手中彈出了“七罪宗”,這劍好似一束穿過寂靜暗室的光,將漆黑的空間折斷成兩截,他站了起來,一腳踩在茶幾上,茶杯、茶壺砰砰亂跳,傾覆在茶幾上,棕色的液體在白色桌布上橫流,花瓶也倒了下來,滾落桌面,砸在了地板上。

  “砰!”

  瓶聲破裂的一瞬,窗外也有煙花騰起,兩個聲音融為了一體,貫穿了黑夜和幽寂的觀景臺。炸裂的聲響中,粉色的鳶尾花和白瓷碎片散落一地。與此同時,艷麗的煙花在天際綻放,亮出了一個“10”字,光亮穿透了幽寂昏暗的觀景臺,照亮兩個人的面孔。

  整座城市都沸騰了起來,所有人都在倒數,等待著巴黎圣母院古老的鐘聲敲響,等待著新·埃菲爾鐵塔重新屹立在塞納河的右岸,等待著新的一年到來,等待著世紀婚禮的高潮和禮物揭曉。

  響徹云霄的倒數聲中,成默手持著審判的光,抵住拿破侖七世的喉嚨,泠然中帶著一絲輕蔑的憤怒,“你以為你掌握了那些蜥蜴人和反對者的命,你以為能把我徹底洗白,就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7!”倒數聲直沖云霄,和煙花的爆炸聲震得玻璃嗡嗡作響。

  拿破侖七任由光劍抵著他的喉嚨,刺入肌膚,綻放出一朵殷紅的花,他坐的筆直,繃緊了肌肉,手抓緊了沙發扶手,像是完全看不到,感覺不到這把劍的存在。他的太陽穴痙攣著,臉卻沖著成默微笑,“還有3秒,這座塔就將揭幕,人們會看到一座和以前的那座塔沒什么區別的埃菲爾鐵塔,雖然它已經完全不同了,可它還是叫做埃菲爾鐵塔,外形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它一樣還會是巴黎、法蘭西的象征,不會改變。”

  “別說廢話!”成默也不知道自己的怒氣從何而來,也許是因為不被理解的痛苦。他并不想成為象征著末日的路西法,同樣也不愿意成為統治一切的神明。他有著那么強大的力量,他有無數的擁躉和數以億萬的粉絲,有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但他仍然孤獨。那么多,那么重的視線投射在他的身上,有些是崇拜,有些是希望,有些是厭惡,有些是恐懼......都一雙雙的抬頭仰望著他。一些人看到了惡神,一些人看到了善神,還有一些人不在乎他是惡神還是善神,只想要把他供上神廟。沒有人在乎他想不想成為神。

  “你想,我能夠活到今天,活到婚禮舉行,雅典娜居然都沒有砍下我的頭顱,這是為什么?”

  成默心中一震,想起了好幾個月都沒有和他說過什么話的雅典娜,她和自己不說話,真的全都是因為謝旻韞嗎?

  誠然,雅典娜本人從來沒有權力和物質方面的訴求,可她背后畢竟還有奧納西斯家族、德洛姆家族以及跟隨了她多年的九頭蛇。幾個月前雅典娜還去重建的海德拉大廈,看望過老丈人蘇格拉底·奧納西斯和丈母娘克洛伊·德洛姆,兩個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雅典娜對他當“神王”或者“魔王”都沒意見,但不代表她會容忍那些對他的污蔑和詆毀,更不代表她會寬恕那些想要殺死他的敵人。尤其是她被老丈人和丈母娘催促著要孩子的時候,那她在懷孕之前,一定會殺死他所有的敵人。她不和他說話,也可能是不想撒謊。

  真是不幸,不管屠龍的少年如何逃避,卻必須成為龍。

  拿破侖七世自飲自酌了一杯,混合著吞咽聲音的話語如同低沉的哀悼,“因為我為今天付出了......”

  可對成默來說,一切聽起來都像是夢境中的聲音,無論是煙花在夜幕中燃燒的噼啪聲,還是人們山呼海嘯的倒數計時。明明他所計劃的事情成功就在眼前,而他也將登上真正的權力巔峰,成為眾生敬仰的神只,不再是那個人人恐懼的惡魔。可他發紅的雙眼中,卻藏有一種深重得難以形容的切切哀傷。

  遠處尖頂的巴黎圣母院發出了激越的鐘聲,悠長的鐘聲劃開了夜幕,露出了五顏六色的盛典,禮花、各色激光燈在半空中亂閃,隱約能觀察到磅礴浩渺的聲波,將一束又一束禮贊的光沖擊得震顫,扭曲。隨后氣球和白鴿騰空而起,遮蔽了夜晚。

  “......死亡的代價!”拿破侖七世抵著劍尖站了起來,他動作優雅的張開雙手,聲音卻激昂到近乎虔敬的禱告,“瞧,這是我的婚禮,也是我的葬禮。”

  (終結章十二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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