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心想這是在聊什么呢?
她沒有多想,坐到桌邊開始吃飯,塑料小勺刮著餐盤,在半凝固食物上畫出很多條線。
不知道是今天的食物味道還可以,還是什么原因,她的心情很好,一邊吃飯一邊哼歌。寒蟬從井九眉心飛了起來,在不是很大的房間里飛行,帶著那些蚊子揮舞出好聽的旋律,就像是在給她伴奏以及伴舞。
吃完飯后,花溪拿著食盤便準備出門。
井九有些不理解,用緩慢的語速說道:“有機器人。”
其實不管是領取食物還是歸還食盤,戰艦上都有機器人或者說自動設備處理,完全不需要自己去做。要知道戰艦里的空間特別大,只是他們所在的4號生活區,想要來回都很辛苦。
“我順便去看動畫片。”花溪說道。
井九指著墻上的光幕裝置說道:“這里也有。”
花溪撇嘴說道:“一個人看多沒意思。”
井九沒想太多,只是覺得不應該讓妹妹一個人出去,有些不安全,說道:“我陪你啊。”
花溪說道:“你都不知道太空騎士與圣甲超人的區別……”
成年人不愿意與小孩子一起玩,是因為覺得小孩子的游戲沒意思。
小孩子不愿意與成年人在一起玩,是因為覺得成年人沒意思。
花溪當然更喜歡與別的小朋友一起看動畫片,那樣可以爭論、共情,要熱鬧很多。所以她無情地拒絕了井九忍著病痛發出的邀請,離開房間,去了生活區位置最好、光線最舒適的兒童娛樂區,與已經相熟的小朋友開始觀看最新一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個小朋友忽然看著透明隔離墻外,可愛地捂著嘴巴發出了一聲驚呼。
花溪和別的孩子們被嚇了一跳,轉身向墻外望去,看到了一個穿行在生活區里的……戰艦!
那當然不是真的戰艦,只是三維立體成像。
緊接著,好多暗物之海怪物從墻角里“爬”了出來,引發了生活區無數聲驚呼。
又有更多的戰艦從天空里落下,向著那些怪物們開火,激光炮與核彈爆炸形成的火球,不時閃現。
生活區里一片驚呼,很多成年人像那些孩子一樣,趴在透明隔離墻上,看著外面的這場虛擬大戰,興奮極了。有些像先前他們在窗邊看著天街轉運港,那個盤子以及追殺那個盤子的金佛時的場景。
直到這時候,很多人才意識到原來剛才看到的那幕場景可能是假的,是政府為了擔心撤離的民眾無聊做的小把戲。
果不其然,在隨后的系統廣播里,戰艦宣傳官員表示,剛才這些戰艦追殺暗物之海怪物的擬真畫面,是白氏公司即將推出的最新游戲,而先前大家在天街轉運港看到的則是漩雨公司大型互動游戲《大道朝天》的宣傳。
生活區里響起一片笑聲,那些以為自己早就看穿一切的中年男性露出得體的微笑,開始給妻子與孩子解釋自己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以及為什么能夠看出來。
星河聯盟當局看來是真的很在意這些撤離民眾的精神健康,擔心他們無聊,緊接著宣布了多項措施。游戲艙以及立體影院這種常規操作不算在內,戰艦方面還開辦了很多興趣班,由艦上的官兵負責講解,也歡迎撤離民眾里有相關資質的成員主動參與,最后更是推出了多項競賽類活動,明確表示有極豐厚的獎金。
聽到這些,花溪的眼睛亮了起來,低頭開始閱讀手環上的文字提示,眼睛越來越亮,最終竟是放棄了還沒有看完的動畫片,一路跑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用力地推開了房門,喊道:“哥哥,哥哥,你要參加興趣班嗎?”
井九靠著窗坐在床上,懷里抱著雪姬,雪姬的小圓手抵著他的眉心,應該是正在治病。
聽到花溪的聲音,他睜開眼睛,想了想,搖頭表示不用。
在霧山市行政中心上了一年各種各樣的興趣班,隨著那次拿到獎之后,興趣已經不多了。
花溪歪著腦袋,說道:“那比賽呢?有很多獎金呢!”
得到雪姬的幫助,井九的精神好了些,但還是有些困乏,提不起什么興趣。
花溪跑到床前,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有很多種比賽,還有你最喜歡的太空軍棋噢!”
井九認真地想了想,確認自己最喜歡的應該是五子棋,至于太空軍棋……那是最慘痛的記憶還差不多。
這個時候,房間里的播放系統忽然傳出了聲音,請全體民眾注意。
“你看,你看,這就是要宣布了……”花溪開心地說道。
接下來系統里傳出的聲音卻與這些興趣班、比賽沒有任何關系。
“標準時間,明天十一點整,我們的戰艦便要進入伽雷通道,做好觀景準備以及通過準備。”
伽雷通道是星河聯盟里一條非常著名的空間通道。
扭率空洞里無法進行觀察,飛行器沒有確定自己的位移,也就沒有速度的概念,所以也就無法確知其長度。
按照科學家的說法,既然是扭曲的空間通道,本來就沒有長度。
空間通道的區分標準就是通過時長。
伽雷通道是由蝎尾星云通往主星云的通道,也是人類現在發現的通過所需時間最長的一條通道。所以戰艦方面才會提前通知撤離的民眾,明天不要忘記觀賞以及拍照,至于為通過做的準備,也就是提醒大家,空間通道里沒有網絡,無法與外界聯系,所以記得提前退出游戲,或者下載好立體電影。
對井九與雪姬來說,這條通道沒有任何意義,至少在明天之前。
明天,很快便到了。
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雪姬跳進了花溪的懷里,寒蟬落在了她的頭頂——這是要井九去參加比賽的意思。
井九的記性很糟糕,但還是再次想起了那次比賽輸給小胖子之后,被雪姬用小拳拳不停錘胸口的糟糕回憶。
按照戰艦方面的燈光引導,被撤離的數萬名民眾勉強維持著生物鐘,這時候是聯盟標準時間早上七點,生活區里播放著輕柔而且極低聲的音樂,各種自熱飲料機的后置口里散發著熱氣,掃地機器人剛剛完成最后一項工作,撤向柜體下方的通道,地面光滑干凈得就像是鏡子一樣,遠處的角落里躺著幾個喝醉的人,應該是一夜未歸。戰艦只會按照手環給每個人提供限量烈酒,但這怎么難得住這些酒鬼,畢竟找人借個手環要一杯酒不是難事。
花溪抱著雪姬,牽著井九的手,非常熟悉地來到飲食區的二列,找到了自己最喜歡吃的食物,又帶著他去倒了兩杯蛋白粉飲料,坐在桌子前開始香甜地吃飯。可能是因為現在不需要自己做飯的緣故,小姑娘對吃飯這項工作非常熱情。
在他們吃飯的過程里,也有些早起的民眾來到了飲食區,有的人還很友好地與他們打著招呼,詢問他們是哪個區的,怎么以前在星球上沒有見過。要知道那顆初期開發星球總共只有幾萬名居民,人際關系要比別的地方親密很多。
井九沒有解釋,花溪不會解釋,交談便無法進行下去。
事實上,這是他們第一次共同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之前、各種監控設備之前。
一對兄妹抱著一個雪白的大娃娃,這種搭配非常顯眼,尤其是在暗物之海入侵望月星球之后。但在監控設備里面根本沒有他們,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非常神奇。而且如果他們想的話,甚至沒有人能夠看到他們。
殺死那九個處暗者,接觸到那片黑域,雪姬好像吸收到了一些新的規則,領悟了一些新的神通。只是當初躲在地下水道里、也不想被中央電腦發現的她,為何今天愿意出來走走?要知道這終究是一種冒險。
結束了早餐,他們沒有回房間。像他們這樣的民眾還有很多,因為十一點鐘就要進入伽雷通道,中間的時間不多,何必來回折騰。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各項活動提前在九點鐘便開始了,遠處隱隱傳來音樂的聲音,高處的某個透明隔離室里也響起了懸浮滑板與高強度玻璃磨擦的聲音,生活區里的歡快氣氛越來越濃。
井九與花溪抱著雪姬去了一百七十度角的演奏廳,聽了一會兒音樂劇,接著跟著人流去了第七層樓的公開舞臺,站在人群外圍,看著那些自告奮勇的民眾與官兵們做著各種樣式的演出。
有表演雜耍的,有最常見的唱歌,有樂器演奏,甚至還有一個民眾非要與戰艦官兵切磋一下自己的武道修為,然后一個照面便被擊中了鼻子,被抬去了醫療室。
花溪問他要不要去彈鋼琴,他搖了搖頭。某處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原來是一個牌桌上的益智游戲在經過半個小時的激烈比拼后終于分出了勝負。花溪興趣更大,牽著他的衣角擠到那邊,好奇地四處張望,忽然看到了什么,眼睛明亮說道:“哥哥,是你最喜歡的太空軍棋!”
那邊靠著落地窗的臺子上擺著三把椅子,數百顆立體光線雕刻棋子在臺上的空中靜靜懸著,一個沒有頭發的中年男子靜靜坐在椅子里。兄妹二人從人們的議論聲中知道,這位禿頭男子是那個初級開發星球的總工程師,聽說是天普星西北大學的高材生,剛才已經連續贏了五個參賽者,竟有些高手寂寞的感覺。
只是打發時間的游戲,不用擔心會輸多少信用點,而且人類對自己的智商評價總是容易偏高,所以那位工程師高手沒有寂寞太長時間,便迎來了下一個對手,然后沒有任何意外的,那人在很短的時間里便敗了下來。
“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井九認真回憶那位工程師的棋路,贊嘆說道。
話是這般說,但他完全沒有上去的意思,因為不想輸了被雪姬教育。
就在這個時候,花溪忽然哎喲了一聲,捂著頸說道:“好像被蚊子叮了。”
星河聯盟的科技水平已經相當高,生物學也一樣,很多星球還沒能完全消滅蟑螂,卻已經滅絕了蚊子。她在星門基地的世家里長大,根本不知道蚊子是什么東西,也就是到了望月星球被叮了兩次。
雪姬抬頭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視線,越過她的肩繼續望著那片黑暗的宇宙。
井九忽然走上臺,坐到了那名工程師的對面,拿起一臺工程機甲,移動了一步。
隨著他的動作,天空里那些光線組成的巨大棋子也移動了一步,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引發了很多議論。
花溪哇哦了一聲,興奮地抱著雪姬擠到人群最前方,看著神情淡然、仿佛國手般的井九,明亮的眼神里滿是驕傲。
隨著棋局的發展,人們越來越吃驚,因為井九居然在那位工程師面前不落下風,場間的議論聲漸漸平息。
這個時候,戰艦里的廣播再次響了起來,提醒民眾們注意伽雷通道就在前方,還有十分鐘便要進入。
戰艦開始逐一關閉信息通道,灰黑色的覆板像鱗片一般翻落,再過一會就會擋住窗口。
人們哪里還有心情看比賽與演唱會,紛紛走到窗邊,向著前方的宇宙望去。
伽雷通道已經隱約可見,看著就像一團極淡的星云,距離則要近很多。那片光霧里有個極幽暗的小黑點,這也是為何星河聯盟的科學家們早年會猜測所謂扭率空洞是一種特形黑洞。隨著對扭率空洞的觀察以及最重要的利用,這種推測早就已經不復存在。這些年科學界更多是在懷疑扭率空洞里是不是暗物之海……
民眾們靠在窗邊,看著遠處的景觀,心底涌起無數復雜的情緒,不停輕呼出聲。
如果井九這時候能看到伽雷通道的入口,可能會想到很多年前在鎮魔獄的最深處,隔著那層琉璃望向深淵時的畫面。但他這時候正在盯著棋盤。
那位工程師都已經暫時離開,去了窗邊,他還在盯著棋盤苦思。現在他的棋盤上的局勢不是太好,或者說到了最艱難、最危險的時刻,所以工程師才可以如此輕松地離開,但他如果下一步棋稍微出錯,便會全盤皆輸。
伽雷通道就像是通往深淵的一個洞。
洞的那邊確實是如深淵般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宇宙。
兩百余艘戰艦靜靜地停在宇宙里,激光主炮、電磁環炮以及威力恐怖的等離子發射平臺都已經探出艦體,對準了通道的出口。
最前方的指揮艦里,陳崖面無表情站在窗前,那兩名黑衣妖仙沉默站在他的身后。
在宇宙別處,還有更多的戰艦以及更多的飛升仙人正在向著這邊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