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很是無語,走進屋里一看,電視果然沒有打開,井九坐在桌邊,那只眼熟的大娃娃在沙發上。
這是一年多來,她第一次走進井九的家,卻沒有時間觀察什么,也沒時間坐下,直接對井九說道:“前些天和你說過要隨時準備撤離,怎么還沒走呢?”
井九站起身來,說道:“因為……”
“趕緊走,除了列表上的東西,別的都不要帶……有機物記得銷毀……算了,帶著吧。”伊芙看著他手里的那個雞蛋,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頭,說道:“快去游戲廳那邊有集合,有人會帶著你們。”
花溪在旁邊把碗抱進懷里,舉起手得意炫耀道:“列表是我看的,東西也是我收的。”
伊芙嘆了口氣,干脆跟著她進了臥室,把東西拿了出來,示意井九跟自己離開。至于廚房里的那些雞蛋與食物還有窗臺上的那些黑乎乎的東西,會不會被暗能量浸染成孢子之類的事物,她現在也管不著了。
井九接過她手里的行李包。花溪則以最快的速度沖到沙發前,把懷里的那只大碗換成了雪姬。來到七二零樓前,三人擠進紅色懸浮車,剛剛坐穩,懸浮車便來到了高空里。
井九望向窗外,看到了數十公里外的那座佛光凝成的塔,看到了塔里的那個少年僧人,不禁有些好奇。
撤離警報聲已經響了很久,他們沒有離開是因為雪姬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幾天雪姬一直表現的有些怪,始終盯著遠方的某處。
不是這個世界的某處,是虛空里的某處。
紅色懸浮車很快便降落在游戲廳墻后。
井九下車后卻發現伊芙老師沒有下車的意思,懸浮車也沒有熄火,似乎要再次離開。
他的手抓著車門,看著伊芙問道:“你要去哪里?”
伊芙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微笑說道:“還有一個和你們差不多的家庭,我要去接她們。”
井九不是很理解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情,也不是很理解她的想法,認真說道:“不要做英雄。”
“不是做英雄,是責任。”
伊芙說道:“我忙得忘記了標準流程,你們這樣的家庭本來就應該由社區負責安排撤離。”
紅色懸浮車離開地面,很快便消失在最后一抹暮色里。
井九覺得這幕畫面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看到過。
他收回視線,帶著花溪繞過游戲廳,來到地下通道的入口處。
這時候還沒有進入地下的人已經少了很多,十幾個機動警察端著激光槍,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稀疏的人群慢慢通過那扇簡易檢測門。
花溪有些緊張,下意識里抓住了井九的衣角。
井九回頭望向她懷里的雪姬。
雪姬依然看著遠方,沒有給出任何指示。
順著稀疏的人流向前行走,剛剛通過那扇檢測門,北方忽然傳來一聲悶雷般的巨響,緊接著地面發生強烈的震動,很多灰塵被噴了起來,遠處一幢廢棄樓房轟然倒塌。
強烈的地震讓有些人摔倒在地上,場間變得有些混亂,到處都是哭聲與尖叫聲。
政府工作人員與警察們趕緊前來維持秩序,幫助傷員,同時催促著外面的人快些進入地下通道。
花溪非常害怕,下意識里把井九的衣角抓的更緊,把雪姬也抱得更緊了些。
雪姬依然盯著遠方,烏黑的眼眸里滿是復雜的情緒。
沒有畏懼,只是一種很難用言語形容的復雜。
以往無論是在朝天大陸雪原里,還是在青山劍獄又或者是下水道,她的眼神或者強大而驕傲,或者漠然,或者怯然,總之都是簡單而干凈的,只有此刻卻是復雜的。
這時候她看的某處已經不在虛空,而是就這個世界,更準確來說就在霧山市北七十公里外。
寒蟬不知從何處飛了回來,落在雪姬的頭頂,變回那只蝴蝶結,也帶回了更準確的信息。
那些看不見的蚊子也飛了回來,散布在井九與花溪的四周。
寒蟬與蚊子們散發出來的氣息波動都有些興奮,可能是因為它們看到了那片海,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同類。
這里說的同類不是暗物之海的怪物,而是那些被人類當成偵察兵來使用的蟑螂。
霧山市以及其余十幾座城市的郊外都有很多釋放裝置。當空間裂縫出現的那一刻,那些釋放裝置便從地底升了起來,大量的催醒劑被灌入裝置里,喚醒了那些已經沉睡很多年的蟑螂。
難以計數的蟑螂如暴風雨般向著空間裂縫的方向飛去,看著有些像紀錄片里牧星球曾經遭受過的蝗災,遮天蔽日,讓暮色更早沉寂,尤其是配著它們體內的微型感知儀與炸彈散發的幽光,畫面很是壯觀。
狂風暴雨般的蟑螂群來到了霧山市北郊,確認了暗物之海的溢出范圍,市政當局通過衛星采集的數據,發現暗能量的浸染范圍比數學模型里推算的要小很多,不由很是吃驚。
這是什么原因?難道有人還能擋住空間裂縫不成?
夜色已深,廢棄工廠廢域上的那座佛塔更加清楚,只是被蓮云所掩,沒有任何衛星能夠看到它的存在。
歡喜僧盤膝飄在塔頂,用大涅盤與自身的神通鎮壓著暗物之海的涌出,忽然感應到無數道極細微的氣息,睜開眼睛向遠方望去,便看到了那些蟑螂,不由厭惡地挑起了眉頭。
“要幫忙嗎?”井九轉頭望向雪姬問道。
他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么事,但總覺得雪姬應該認識遠方那個少年僧人。因為她一直在看那邊。
地下通道里是散碎的腳步聲,氣氛緊張而沉默,有人聽到了他的聲音,以為他是在與花溪說話。
花溪睜著大大的眼睛,懵懂說道:“我抱著就好了。”
被她抱在懷里的雪姬面無表情,就像一個真的娃娃,沒有理會井九。
來到地下通道,又通過了兩道檢測門,他們隨著最后一批撤離民眾登上地鐵。
他帶著花溪找了個偏僻的座位坐下,就像每天去上興趣班一樣,但終究是不同的。
窗外的牌二十天前剛換了新的,便熄了燈再沒有亮起。
地鐵經過交接處時會有輕微的飄起,發出特有的嗡鳴。
過了硯山站,地鐵沒有按照固有線路繼續向前,而是向右轉向了另一條懸浮軌道。
那條軌道邊緣的墻上寫著備修處,實際上卻是通往地下工事的通道。
地鐵不停向下,車廂里的氣壓發生了明顯變化,有些民眾不舒服地捂住了耳朵。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這列地鐵終于抵達了這次旅程的終點,駛入一個燈火通明的空曠車站。
車站的站臺上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按照墻上的光幕指示以及手環的數據標號,人群分成了幾十個區域。
井九從車廂里走下來,看了眼自己的手環,安靜地跟著人群去往自己的區域。花溪一手抱著雪姬,一手牽著他的衣角,看著可憐又可愛,即便在如此混亂的時間,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人群里有個穿運動服的胖少年,看著井九與花溪,伸手想要說些什么,被自己的父親用力拍了一下后腦勺老實下來,有些委屈地坐回椅子上,咕噥著什么凍梨、送禮之類的詞。
星河聯盟已經有幾十年時間沒有遇到暗物之海直接入侵居住星球,但從來沒有放松過這方面的教育,所有居民進入學校便要學習相關的課程,每年都會進行演習。
有這樣的基礎,憑借著發達的公共交通系統以及電腦的高效指揮,霧山市的撤離工作進行的相當順利,當然這也要歸功于市政廳工作人員們的努力以及愛倫市長前段時間的怒火。
六十萬名霧山市民已經從地面撤離,分別進入相對應的地下工事里。那些地下工事有核動力爐為能源,有極為完備的資源以及維生系統,可以保證他們在里面生活十年時間以上。
誰也沒有想到,看似順利的撤離工作在最后卻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舊工業宿舍區的四千名民眾被地鐵接到了地下基地的入口處,卻無法進入。
因為那道封住入口的合金門打不開了。
市政廳里現在除了愛倫市長以及十幾名官員,其余的工作人員都去了第一線,顯得比平時冷清了很多。
霧山市的撤離工作很順利,看著系統里電腦做出的確認,看著那些陸續進入基地的民眾,愛倫市長輕松了很多,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便聽到了這個非常糟糕的消息。
他把泡爛了的茶葉從嘴里呸了出來,破口大罵道:“這都過去多長時間了!為什么剛才沒有匯報!”
在前方負責基地開啟事宜的相關官員聲音微顫說道:“我們想試一下。”
“試你XXXXX!”愛倫市長暴跳如雷,把能夠想到的臟話全部罵了一遍,直到這時候,那些與他親近的官員才想起來愛倫市長家里是工會出身,絕不像最近這些年表現的那般溫和。
時間急迫,罵人也不敢盡興,他轉身望向一名部門主管,臉色難看說道:“這就是檢查的結果?”
夢火工業基地第一次爆炸之后,他便要求相關部門開始檢查地下基地的情形,第二次爆炸后再次重申,結果卻依然出了問題,而且居然是這樣低級卻又極為麻煩的問題。
剛才的那場地震表明空間裂縫正在擴大,多方面監控系統已經間接監測到暗能量的存在,就在霧山市北方的田野里,不知道有多少只蟑螂自爆而死,那片陰影正在向著市區而來,如果稍后那四千名工業宿舍區的居民還無法進入基地,肯定會盡數死亡,然后變成檔案里那種可怕的代序……
就在這個時候,地底車站的視頻畫面終于接了過來。站臺上的民眾還保持著秩序,以難以想象的耐心等待著,可如果合金門始終打不開,民眾們還能保持現在的鎮定嗎?
站臺上開始響起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
民眾們被撤離到這里,然后便再沒有任何動靜,前方那些官員與警察在門前不知在做什么,自然引發了很多猜測與不安,恐懼的情緒逐漸放大,極有可能隨時暴發。
站臺側墻里的那扇門高約十米,寬度更加驚人,如果不是上面有明確的文字標識,很難想象到會是一扇門,更沒有人能想到,看似普通水泥墻的里面,是星河聯盟研發出來的最高強度合金。
人群的恐懼與不安都落在門前那些官員的身上,尤其是負責開門的三名技術官員更是臉色蒼白,身上的制服早已經被汗水濕透。當發現合金門無法開啟后,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實施三套備用方案,結果依然沒有成功,這不是密碼的問題,也不是識別的問題,而是最麻煩的物理問題。
根據電腦的最新自檢報告,合金門受到了某種強大外力的數十年擠壓,有些輕微變形,這種變形傳導到總鎖處,直接導致了物理嵌頓,也就是說卡死了。這道外力則來自于地底巖層本身,而巖層變形則又是因為更復雜的原因,應該是與以前的海盜私下挖掘的走私通道有關……
不管起始原因如何,總之這扇門打不開了,除非有人能夠調動戰艦過來。
想到稍后的慘烈景象,官員們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一名技術官員再也承受不住,雙腿一軟直接跪到了地上。這幕畫面又引發了更多不好的猜想,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有人開始哭泣,有人開始喝罵。
混亂里,一個穿著藍色運動服的少年帶著一個抱著娃娃的小姑娘走到了合金門前。
他問道:“需要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