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留在天光峰頂的人,還是馭劍于夜空里的那些人,看到這幕畫面后都驚呆了。
破海上境的白如鏡長老,居然敗給了游野中境的井九,這怎么可能?
而且他自始至終都抱著那只貓!
人們看著重新坐回椅子里的井九,神思不禁有些恍惚,覺得這件事情比井九成為掌門還要不可思議。
就連趙臘月與顧清這兩個最無條件信任井九的人,都有些不確信自己的眼睛。
南忘一直沒有離開天光峰頂,看著井九吃驚問道:“你什么時候破的海?”
青山破境一般都會用晉入某某境的說法,只有破海境例外,反正里面有個破字,何必那么麻煩。
這種習慣是從六百多年前開始的。
井九說道:“前些天。”
廣元真人飛回峰頂,剛好聽到這句問答,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聲,震驚的情緒反而消解了些。
先前他還說井九境界太低,沒有資格做掌門,哪里想到對方竟是已經破海了。雖然距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但總之是已經在一個大境里面。如果說破海境還沒有資格當掌門,那難道自己要去隱峰里熬到通天才出來?
更何況井九還如此年輕。
連南忘與廣元真人都這般吃驚,更不要說別的青山長老與普通弟子。
井九入青山修道不過三十余年,居然便晉入了破海境!
從來沒有人見過類似的事情,也沒有聽說過,甚至想都不敢這么想!
人們常說他可能是青山歷史上修行速度最快的天才,現在應該把可能兩個字劃掉了。
不要說是青山宗,即便放眼整個朝天大陸的修行史,他都應該是最快的那個人!
如此匪夷所思的成就,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大概只有震古爍今這四個字勉強能襯得上。
無數道震驚、崇拜的熾熱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只是還有一個并不重要、卻讓人想不明白的問題。
就算井九破境成功,現在也只是破海初境,與白如鏡長老相差甚遠,怎么就能如此輕易地戰勝對方?
“先天無形劍體到了修行后期,居然會如此厲害嗎?”
廣元真人看著井九,感慨說道。
很多年前那場青山試劍大會結束后,各峰峰主曾經留了下來專門討論了一番井九,有人懷疑他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但最后還是判定他應該是傳說中的先天無形劍體,應該好生培養。
即便是青山劍宗,對先天無形劍體的了解也不多,誰也不知道隨著境界提升會如何。
這件事情早就已經傳開,很多人都知道井九是先天無形劍體,但平時沒有人見到過他的出手,自然也就漸漸淡忘,直到今夜看到峰頂的畫面,再想到先天無形劍體這六個字,人們不禁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平靜。
井九剛入破海境便這般強大,如果境界再高些,豈不是要越境戰通天?
到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明白了柳詞真人為何會留下那封遺詔。
他的眼光在未來。
劍律大人不做掌門,也是想著未來。
青山的未來,就是井九。
井九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先天無形劍體,但也不會否認廣元真人的說法。
反正沒有人見過先天無形劍體,也沒有人見過幽冥仙劍,正好可以幫著掩飾一下。
白如鏡的弟子們上前把他扶了起來,卻不敢扶著他離開,有些緊張地站在崖前。
廣元真人向井九行了一禮,替白如鏡求情。
墨池長老與天光峰別的長老弟子,也出聲替白如鏡求情。
今天白如鏡的表現很令他們不滿,但對方畢竟在天光峰里生活了數百年,看著他此時的凄慘模樣,有些不忍。
更何況誰都看得出來,這是掌門故意施加的懲戒,不然白鬼大人當時為何要嗷那一聲,顧清為何又要說那一句?
過南山、顧寒等人更是非常清楚井九為何要這么做。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柳十歲的事情。
是的,那年井九便想好了,只要進了破海境,便要把白如鏡打一頓。
一念及此,顧寒的身體有些微寒,尤思落等幾名弟子的心情也有些糾結。
天光峰、兩忘峰與神末峰的關系向來不怎么好,掌門如此記仇,以后可怎么辦 卓如歲看著井九,眼神有些復雜。
他沒有替白如鏡求情,也不用擔心井九記仇,在青天鑒幻境里,他可是幫井九殺了好些人。
井九很熟悉他此時的眼神。
這種眼神里帶著些向往,帶著些羨慕,帶著些無奈。
六百多年前,他跟著師兄殺完那些師伯師叔后,柳詞與元騎鯨看著他的眼神,就是這樣的。
想著元騎鯨,元騎鯨的劍便到了。
天光峰頂的野草覆上了一層淺淺的霜。
微雪里,三尺劍里傳出元騎鯨的聲音。
“白如鏡對掌門不敬,入劍獄反省三年。”
這個懲處不輕,但想著修道者動輒數百年的壽元,也算不上太重。
井九沒有說話。
片刻后,三尺劍里元騎鯨的聲音再次響起:“掌門覺得如何?”
所有人都望向了井九。
井九嗯了一聲。
白如鏡被上德峰的執事弟子帶走了,想來就算被關在劍獄里,也不會住在太糟糕的囚室,簡如云還可以給他做個伴。
廣元真人也真的走了,夜空里劍光閃動,人們消失在各座峰里。
過南山站在廬前,想著先前被打斷的事務稟報,心想還要繼續嗎?
就在他準備繼續的時候,南忘又走了過來,對井九說道:“有事問你。”
那些天光峰弟子再次緊張起來,心想清容峰主居然不稱掌門,以掌門小氣記仇的性子,不會又出事吧?
井九想都沒想這些,說道:“何事?”
柳詞在的時候,南忘也很少叫他掌門,喊聲師兄就算很尊重了。
南忘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不是大事,把阿大借我用用。”
說完這句話,也不待井九同意,她伸手便把阿大抓了起來,踏上錦瑟劍向清容峰去。
阿大被她抱在懷里,從肩上探出頭來,一臉無辜地看著井九。
井九知道它這時候很緊張,想了想還是沒管,用眼神示意我很信任你,你可不能辜負我。
星光照耀著錦瑟劍,折射出無數道若有若無的劍弦,不時彎曲縮起,看著就像一個個問號。
連續被打斷兩次,過南山也斷了想法,簡單介紹了一下天光峰的情況,便請井九示下。
這次井九沒有直接喊散會,視線在天光峰眾人臉上掃過,最后落在墨池的臉上,說道:“你太老實了,不行。”
墨池長老連連點頭,心想新的掌門大人還很了解我嘛。
井九又看了看卓如歲,搖了搖頭。
卓如歲不服,嚷道:“師叔!”
井九嗯了一聲。
卓如歲清了清嗓子,柔和了一下語氣,重新說道:“掌門師叔,您搖頭是什么意思?”
井九說道:“你太聰明了,也不適合。”
卓如歲心想原來是這樣,哪還有什么不服的,美滋滋地退了下去。
“天光峰也交給你先管著。”
井九對過南山說道:“就一點,兩忘峰如果想做什么,你先要去神末峰問過我。”
過南山很吃驚,心想天光峰里還有這么多師叔,怎么讓我管,而且為何要去神末峰問您?
墨池也很糊涂,說道:“掌……掌……門你不住天光……峰嗎?”
井九說道:“沒住過,住不慣。”
上德峰他倒是住得慣,可是不喜歡,而且元騎鯨也不會讓出來。
說完這句話,他再沒有別的交待,收起宇宙鋒,起身便準備離開。
趙臘月喚出弗思劍,拉著他的手便化作一道紅線,消失在了夜空里。
顧清召出自己那把普通的、直到今天還沒有換掉的飛劍,也趕緊跟了上去。
元曲挑了挑眉,喜不自禁,心想師叔還是在神末峰住著,這真是太好了。
平詠佳完全想不到他在高興什么,手伸在半空里,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心想師兄你得帶著我走啊。
回到神末峰里,平詠佳終于醒過神來,為何元曲師兄這般高興,師父現在已經是青山掌門了,卻還是住在神末峰里,那神末峰的地位自然與以前大不相同,他們這些做弟子的……等會兒!
他這時候終于醒過神來,頓時怔住了,師父……做了青山掌門?
他有些懷疑今天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是幻覺。
自己還在殿里閉關,那些都是心魔?
他望向元曲與顧清,想要從他們那里得到幫助,卻發現這兩位師兄的情形也有些不對勁。
元曲已經從狂喜的情緒里冷靜下來,這時候正與顧清坐在崖邊發呆,看著夜空下的銀色云海,不知道在想什么。
平詠佳走了過去,在他們身邊躺下,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我們這算不算躺贏?”
“當然算,只是感覺壓力也很大啊。”元曲沉默了會兒,認真說道:“我明天就開始閉關,可不能給掌門丟人。”
顧清沉默不語,心想說到壓力這種事情,不是我說你們……
今夜崖畔沒有貓影,寒蟬抱著寒玉髓啃得很是歡實,待吃飽了,叭的一聲翻過身來,對著星光開始修行。
顧清看了它一眼,有些羨慕。
井九與趙臘月在神末峰最高的那座洞府里。
星光從洞府上方里落下,照在他們的身上。
趙臘月跪坐在他身邊,靜靜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清亮:“這算不算是奪回了曾經失去的東西?”
井九說道:“我沒當過掌門,也不想當掌門。”
今天發生的事情震驚了青山九峰,想來再過數日便會震動整座朝天大陸。
神末峰的三名弟子都被震撼的開始胡言胡語。
他自己卻很平靜。
他確實沒做過掌門,但至少當了三百年的太上掌門,真的沒什么感覺。
仔細算起來,這還算是降級。
那有什么好激動的。
當青山掌門需要處理很多事務,往往一語便要決定很多人的生死,實在與他的性情相逆。
如果不是為了把承天劍鞘握在自己手里,哪怕柳詞再活過來,他也不會同意。
嗯,如果他真的能活過來,再說。
趙臘月說道:“畢竟是喜事,不是過年,也可以慶祝一下。”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把她抱進懷里,用空著的手拍了拍她的背。
趙臘月靠著他閉著眼睛,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
井九做青山掌門,在她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她還是很高興,好奇問道:“今天這些事情都是你事先算好的?”
“顧清說過,當掌門需要服眾。”
井九說道:“我現在的境界實力無法讓他們服,那就選好了。”
現在的青山,他真正的靠山是元騎鯨與阿大。
阿大是碧湖峰的祖宗,這就是兩票,元騎鯨是尸狗的現任主人,這也是兩票,再加上神末峰的一張鐵票,便是五票。
不管白如鏡如何跳,天光峰最后肯定會支持柳詞的遺詔,這又是一票。
“就算你對元龜大人有信心,那也才七票。”
趙臘月忽然想到這點,坐直身體,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今天你可能會輸。”
云行峰、昔來峰、適越峰、清容峰里只要有一座不支持他,他便會失去掌門之位。
事先來看,這是很可能會發生的事。
井九嗯了一聲。
趙臘月說道:“如果今天真的輸了,那怎么辦?”
井九說道:“走了便是。”
得到遺詔指認,卻被從掌門的位置上踢了下來,那還能怎么辦,他自然沒臉再留在青山,
他說的很平靜淡然,趙臘月的道心里卻掀起了一場驚天巨浪。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會有離開青山的一天。
忽然間,她明白了井九為何要推動局面走向投票這條道路,因為他有些倦了。
回到青山后,他一直在試圖找出那些鬼,直到西海一役,他才發現原來有那么多鬼。
如果今天他得不到諸峰的支持,他的倦意便會落在實處,讓他從此不再理會青山的事。
他有可能是給自己尋找離開的理由,也可能是在給后輩弟子一次最后挽留自己的機會。
想到這點,趙臘月心里有些難過,低聲說道:“好過些了嗎?”
井九想著在與白如鏡的數百年退讓里終于勇敢了一次的墨池,想著過南山與卓如歲,想著南忘……
誰知道南忘是怎么想的。
他有些擔心阿大。
趙臘月見他不說話,憐惜盡數化作不甘與狠勁兒,沉聲說道:“就算要走,也應該是他們走。”
什么事情都要講個先來后到。
“七百年前和今夜的情形很像,師兄他輸了,但是沒走……所以后來死了很多人。”
井九說道:“那樣的殺人,一次就夠了。”
趙臘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不語。
井九不再說這些事情,拿起承天劍鞘,說道:“出來吧。”
伴著撲楞撲楞的聲音,一只青鳥從里面飛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