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歲一直隨顧寒學劍,但沒有資格進入兩忘峰,還是在洗劍溪畔練劍。
井九知道那個地方,只不過他連洞府都沒出過,自然也沒有去過。
沿著洗劍溪向上游而去,水面漸寬,直至盡處,迎面便是一道約數百丈高的光滑石壁。
清水從石壁上漫淌而下,經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劍洞時生出漣漪,看著很是美麗。
溪面上隔著數丈便有一排圓石露出水面,光滑濕漉,難以站穩。
十余名弟子站在石上練劍。
劍意森然,偶有風破之聲,白光一閃即逝,不時有劍飛出。
有的飛劍深入石壁,然后飛回,弟子神情平靜而自信。
有的飛劍距離石壁還有數丈距離,便落到水中,弟子跳入水中去取回,顯得有些狼狽,神情亦是羞愧。
有些弟子站在稍遠些的岸邊,羨慕地看著這幕幕畫面。
他們還沒能從劍峰取劍,這些同門卻已經能夠隔著十余丈的距離飛劍破壁,進入守一境界。
井九看到柳十歲也站在溪間的石頭上,走了過去。
看著他的身影,弟子們很是吃驚,紛紛議論起來。
就像當初他在南松亭第一次走出小院時那般。
柳十歲收回飛劍,看著石壁上那道清晰的劍洞,有些滿意于自己的進度,然后便看到了井九。
他很是驚喜,緊接便流露出了強烈的不安,因為不便說話,對著井九搖頭,用眼神示意他先回去,自己一會兒去找他。
來不及了。
顧寒已經注意到了身后的動靜,轉身望向井九,神情冷漠說道:“有事?”
數十道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井九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井九的眼神,但眾人很清楚地感知到了他的意思。
——如果沒事,我來這里做什么?
既然如此,你的這句問話自然是廢話。
溪畔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不安。
顧寒出乎意料地沒有動怒,而是問道:“何事?”
井九說道:“不關你事。”
溪畔一片嘩然,無論是那些弟子還是教習,都震驚異常。
一個普通弟子,居然敢對兩忘峰的顧寒師兄用這種態度說話!
井九沒有刻意羞辱顧寒的意思,他甚至不是很明白眾人的眼神為何會變得如此震驚。
他只是在回答顧寒的問題。
他要做的事情,確實與顧寒無關。
但他沒有想到,在眾人聽來,他的回答意味著什么。
柳十歲緊張無比,趕緊從溪里跑了回來。
他想要替井九解釋兩句,卻被顧寒止住。
“已經半年了,你的境界依然毫無進展,劍果的影子都看不到。”
顧寒看著井九面無表情說道:“聽說你要用莫師叔的劍,你覺得自己有這個資格嗎?”
井九說道:“有。”
溪畔一片安靜。
噗的一聲,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人們想過井九可能會怎樣應對顧寒的訓斥,但沒有人想到,他用了一個字便終結了對話。
在說出有字的時候,他想都沒想一下。
顧寒的臉色變得有些沉郁,冷聲說道:“憑丹藥,永遠也不可能踏上真正的通天大道,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一次,給出回答的不是井九,而是一道溫婉卻又充滿威嚴的聲音。
“大道朝天,誰能判定哪種方法是正確的呢?”
人們紛紛散開,顧寒也微微躬身。
來人是清容峰的梅里師叔,容顏有若雪中寒梅,美而不艷,自有一股冷冽之意。
她看著顧寒說道:“不管是誰領進門,修行都在各人,井九如何修行,確實與你無關,你不應該管他。”
顧寒面無表情說道:“我自不管他的死活,只想管管他這張嘴。”
人群再分,玉山師妹與那位來自樂浪郡的元姓少年帶著林無知趕了過來。
林無知看著顧寒微笑說道:“顧師弟,井九是我課上的人,就算想管,也輪不到你。”
顧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深深地看了井九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你自己決定今后如何走。”
這句話他自然不是對井九說的,是對柳十歲說的,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柳十歲這時候不跟著他走,而是留下與井九在一起,那么以后就不用再試圖走上兩忘峰了。
柳十歲看了眼井九,又轉頭望向遠處顧寒的身影,小臉上滿是猶豫與掙扎的神情。
井九轉身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那位清容峰的梅里師叔臉上流露出欣賞之色。
“井九,你還是要努力一些,早些把劍拿到手再說。”
她對著遠去的井九說道。
井九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喔……好吧。”
看著消失在溪彎處的井九身影,梅里師叔微微瞇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無知走到她身邊,微笑說道:“師叔,清容峰也對井九感興趣?”
梅里師叔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這是掌門的意思,那我們自然不爭。”
林無知說道:“是墨師叔的意思,他想看看井九有沒有希望。”
梅里師叔冷笑一聲,說道:“那你們就不要想了,只要井九能承劍,必然進我們清容峰,你看看那孩子生的,不進我們這兒還能進哪兒?”
二人對視一眼,便自分開。
對青山宗來說,承劍大會對諸峰的傳承與底蘊影響實在太大。
如果能夠得到一名真正優秀的弟子,數十年乃至數百年之后,峰間便可能多出一位破海境的絕世強者。
如果錯過那位優秀的弟子,那么你便等于把這位絕世強者雙手送給別的劍峰。
井九明顯是個不尋常的弟子,誰會不加以關注?如果最后證明他真的是個廢物,那便罷了,但現在離承劍大會還有半年,再不濟還有下一次承劍大會,誰會提前就斷了所有希望?
也就是兩忘峰這種不需要傳承、不缺少天才的地方,才會出現顧寒這樣的人吧。
清容峰的梅里以及林無知為何會出來替自己解圍,井九非常清楚,但他并不在意。
到現在為止,他自己都還不確定自己想去哪座峰。
回到洞府里,他攤開手掌,看著掌心那顆淡藍色的丹藥,沉默了會兒。
這顆丹藥叫做玄濟丹,對守一境界弟子的劍丸穩定有極大幫助作用,自然也非常珍稀。
昨天玉山師妹對他說了承劍大會的事情,他想著十歲可能需要,才有了今天之行,然后遇著了今天之事。
想著顧寒臨走前看自己的那一眼,井九微微挑眉,絕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自言自語說道:“有點意思。”
對井九來說,無聊是一種很罕見的情緒,有點意思同樣如此。
顧寒臨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劍識把他身體內外都查看了一遍。
霸道而且凌厲,毫不講理而且居高臨下。
井九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了。
這讓他有些不習慣,也有些不喜。
如果當年,遇著這種事情,生出不喜,自己會如何做?
井九靜靜地回想著。
如果不喜,自然一劍殺了。
當然,現在不行。
顧寒罪不至死。
他不是個好殺之人。
更關鍵的是,要把對方一劍殺了……
首先,你得有把劍。
他現在沒劍。
而且沒有劍,自然無法參加承劍大會。
看來自己真的需要一把劍了。
他手腕上的鐲子微微震動了一下。
“總不能用你。”
井九說道:“而且我答應了小莫。”
要有劍。
劍在劍峰上。
井九便去了劍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