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辦公室。
辦公桌后坐著市長王永新,楚天齊在對面椅子上就座。
王永新低頭看著紙質文檔,手中水筆時而在上面劃條波浪線,時而在文字下點著小圓點兒。
楚天齊則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疊于上腹部,兩個大拇指分別繞對方輕輕轉動著,整個人看上去很悠閑的樣子。
表面看似悠閑,其實楚天齊根本沒那個閑心,他是來找市長匯報工作的,但對方一直“忙的不可開交”,他也只好既來之則安之,默默等待著。
自從一進屋,楚天齊就表示要“匯報工作”,可對方頭也沒抬,只是要他“稍等片刻,等我忙完再說”。結果根本不是片刻,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可對方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早看出來了,對方根本不是真忙,而是故意在耗著自己,想把自己耗走。
那怎么行?我總得把話說出來,你也總得給個答復,我才能走。打定主意,楚天齊才強迫自己平心靜氣等著,和對方“泡蘑菇”。
楚天齊要來找王永新,是想請對方幫著解決拆遷補償金的事。本來楚天齊不準備找王永新,畢竟由常務副市長主管財政,如果直接找大市長,那就是隔著鍋臺上炕,也有告狀嫌疑。可今天彭少根僅給撥了八十萬,分明是拿自己開玩笑,那自己也就不需照顧對方臉面了。
今天曹金海在打電話的時候,雖然沒有說出一個“少”字,也沒有講實際困難,但楚天齊知道,事情明擺著,曹金海那里急的要命。只是曹金海不愿意刺激自己,才沒有講說那些話,也表明曹金海對撥款的信心越來越弱。
為了給下屬信心,為了真正解決問題,楚天齊也必須要來一趟,要得到市長一個答復。雖然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必須試試。而且只有得到明確答復,也才能據此確定下一步方案。
“楚副市長,有事嗎?”王永新終于放下那份已經劃了多處線、點的文檔,抬起頭來。
楚天齊收攏思緒,回道:“市長,我匯報一下城建工作。”
王永新搶了話:“說到城建工作,我要向你解釋一下,請你諒解昨天常委會上的事。省和建設廳不點名的批評了成康市,整個市委和班子壓力很大,尤其我這個市長更是壓力山大。你也知道,如果我們沒有相應舉措,如果不能扭轉這種現狀,那么省和建設廳一定會有進一步舉措,一旦被全省點名,那我們的工作就更被動了。到那時,恐怕主管領導就要受到相關處分,我這個市長也難辭其咎,就是整個市委班子可能都會受影響,可以說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正因如此,市委主要領導才專門召開小范圍會議,統一了思想,就是要全力推進城市建設。當然,從本意來說,我根本不想在會上向你施壓,但胳膊擰不過大腿。不過話又說回來,市委主要領導要求這么做,也是為了全市發展大計,應該是對事不對人,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我雖然從心里偏向你,但畢竟都是這邊人,說個無紀律的話,我倆是‘關起門自家人’,我主動提出問題,總比被他們指出來要好的多。
哎,咱們勢小呀,整個常委班子里就三個人,其余都是市委的。而且三個人中,咱倆基本還能步調一致,可有人和我們不是一條心。另外,小小的成康市與省和省廳對比起來,我們更是渺小的可憐,根本沒有可比性,只有服從的份。現在上級既然已經發文,既然還沒有直接點到名字,那我們就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全心全意、全力以赴,把成康市整個城建工作推向前進。我看好你,對你很有信心。你能理解我嗎?”
“市長,我沒有過多的想法。”楚天齊道,“主要就是拆遷的事很棘手,拆遷補償金不能及時到位,妨礙了整個城建工作。現在各個項目部已經全面開工,人員、設備調配了好多,但實際可工作區域卻很不足,繼續拆遷顯得尤為重要。而且,在去年的時候,我們經過多方努力做工作,絕大多數被拆戶都同意了的拆遷補償方案,并在相關文書上簽了字。如果我們不能及時拆遷,拆遷工作遲滯后延的話,被拆戶勢必要提出疑義,而且現在已有‘加錢’的論調。如果就因為補償金不能及時到位,影響了拆遷,進而影響了整個城建工作,那就太可惜了。”
王永新點點頭:“是呀,做什么事都離不開錢的。我已經和主管財政市長講過,要他優先考慮拆遷補償金的事。”
“今天是撥款了,可僅僅只有八十萬,那夠干什么?財政局還表示,近期沒有其它撥款計劃。今天彭市長也特意告訴我,他已經盡力了。”楚天齊說,“這怎么行?要真是這樣的話,那么拆遷工作就無法繼續,就肯定要影響到整個城建工作。所以我這才來找市長,請市長過問一下,督促補償金能夠盡快到位,否則由城建局背這個大黑鍋就太冤枉了,關鍵對整個成康發展都造成了不利影響。”
“八十萬確實不多,不過能干多少先干著,我再給催催他。”說到這里,王永新又嘆了口氣,“哎,說起來也慚愧,我這個市長當的也窩囊,來這兒快兩年了,好多權利還是被別人掌著,連手下的常務也很難挾制。當地人排外很嚴重的,尤其是排斥你我這樣外來又沒有根基的人。那幾個人都比你我來的早,不但把持了全市財政大權,而且在書記會上我也總是只有一票。”
“市長,別的不說,可這拆遷補償金,那都是投資企業提前交的錢,是必須要專款專用的,按說這錢是不能挪作它用的。”楚天齊說,“彭市長講,對于資金被占用,他也無能為力,他也僅是拿鑰匙的丫鬟。”
本來楚天齊不準備翻這些話,但他聽出來了,王、彭二人都在打太極,都拿自己當足球踢。現在自己必須要指出來,看他王永新怎么說。不支持就明說,干嘛非拿我楚某人當傻子呢?
“丫鬟?有那樣的丫鬟嗎?他要是丫鬟的話,也是上面根本就沒主子的丫鬟。我倒要問問他。”說著話,王永新拿起電話聽筒,在話機上撥著號碼。按了幾個數字后,他又停了下來,長噓短嘆了幾聲。然后才又說,“指揮不動呀。這么的吧,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從市長專用金里調配個百八十萬的。專用金也沒多少了,還有一點點兒,是做為救災備用金的,反正暫時也沒個災,就臨時用幾天。”
楚天齊心中暗道:媽的,救災備用金能用嗎?我可擔不起這個名聲。純屬是王永新拿人打镲,在消遣我。想到這里,楚天齊道:“市長,你還是幫著催催,救災備用金就不要占用了。”
“哎,要都有你這覺悟,任何工作都能干好。”王永新搖頭嘆息,“可是有的人卻不這樣想,就知道……算了,不說了。你先回去。甭管頂用不頂用,我都催催他。”
“好吧。”還能再說什么,說了也沒用,反正對方態度已經很明確:支配不了錢。于是楚天齊站起身,離開了市長辦公室。
走在樓道里,楚天齊思慮著整件事情。王永新、彭少根也好,或是其他人也罷,在全市發展與看眼色行事上,大多都選擇了后者。這些人都以保全自己、奉迎拍馬為第一要務,全市工作在他們心中只能排在其次或再次位。就拿城建發展來說,他們更不予考慮,大不了再換一個主管領導。這些人能這么做,可楚天齊卻不能,他既不能昧著良心不顧成康發展,也不能任由自己成為別人的投名狀。現在既然又吃了軟釘子,那么市里是指不上了,自己要徹底丟掉幻想,按自己思路去做了。
“叮呤”,兩陣短促鈴聲響起。
楚天齊拿出手機一看,上面跳出一句話:愚人之節快樂!
愚人節?可不是嗎,今天是四月一日。自己是被愚弄之人,還是本身就愚蠢無比呢?笑著搖搖頭,楚天齊也回了一條:大書記愚他人之節快樂!
裝起手機,楚天齊快步向辦公室走去。
省城的一個大房間里,一個男人正在接著電話:“哦,哦,處處碰釘子?……好,好,太好了,這就是惡有惡報。……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無需奉承。做為社會成功人士,我還不懂這個道理?……小子,好好表現,不會虧待你的。”說到這里,男人摁下了紅色掛斷鍵。
手機向桌上一扔,男人哈哈大笑起來:“楚天齊啊楚天齊,你真是越混越倒退了,一張臉就值八十萬,而且本來還是份內撥款。你那臉還叫臉嗎?分明就是屁股嘛!哈哈哈……”
正笑的開心,男人無意中瞟了一眼旁邊的臺歷,笑的更得意了:“小子,這個愚人節過的真有意義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