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過神的瞬間,抬起手的輕輕地握著她往日柔軟順滑的手,取而代之的卻是此時的僵硬陰冷。眼神微微掃過,察覺到她虎口處的割傷,那明顯是匕首割傷的,想到這里,他不由得輕輕瞇了瞇眼睛。
她們都當他傻,說什么她是病逝的?現在看來,事實相差之大,怕是一點邊都沒有沾上。她將她的手放回原處,慢慢起身,突地看著她衣領處的一絲不對,仔細看去,他才發現她纖細白皙的頸項上竟有著一絲猙獰的傷痕。即便傷口已經處理過,但是從傷口的長度,他依然能看出問題來,想來這才是她離開的真正原因吧!
禟深有了一口氣,想要壓下內心翻涌的怒火,可是如此幾次,似乎讓他恨得直咬牙,也沒有一絲放下的感覺。
“林初九,把弘鼎他們帶來。”禟站起身,突地開口吩咐一聲。
林初九沖了禟行了一禮,隨后俯身往外走去。臨走之前,他亦吩咐跟在禟身邊侍候的人多盯著些,以免主子爺還有其他的吩咐。
婉兮的身份雖然只是一個侍妾,可是她自打入府以來,就一直受主子爺青睞,所以林初九他們倒是不敢輕慢于她,對她所生養的三個孩子也十分照顧,所以此次領命過去,他也十分地恭敬,并沒有因為婉兮的死而怠慢他們。
弘鼎此時不過十一歲的少年,說是成年也算成年,平日跟在禟身邊倒也成長不少,而此時面對自己額娘的死,他卻連哭都哭不出來。
明明害死他額娘的人就在這府中,他卻連自家額娘的最后一命都見不到,兩個姐姐,大姐嫁到蒙古那邊去了,二姐雖然嫁在京城,卻也不可能時時回來。最終,他們三姐弟,沒有一個能見上額娘最后一面。
“阿瑪……”弘鼎沖著禟行了一禮,目光看到躺在棺材里的婉兮,淚水不自覺地就落了下來。
“好了,男兒有淚不輕彈,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額娘有此一劫,是阿瑪的錯,不過那些害了她的人,阿瑪自有安排。”禟聲音微冷,伸手對著他招了招手,動作顯得無比僵硬。
弘鼎慢慢走到禟身邊,瘦長的身子挺得直直的,眼里帶著一抹不甘,很顯然他也想為自己額娘做點什么?但是卻無從下手。
禟也不多說,只是讓人重新布置靈堂。若說董鄂氏只是想悄無聲息地將婉兮的死處理掉的話,禟就偏不如她們的意,他得把一切辦得熱熱鬧鬧的,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放在心上的女人只有這完顏·婉兮一個。
不得不說,這件事就是一個天大的諷刺,直到失去他才發現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是誰!
“林初九,按側福晉的品級下葬。百年之后,若爺身死,不管方式如何,爺得葬在她身邊。”禟沉默良久,才對著林初九吩咐了一句,只是最后一句話,聽著明顯帶有深意。
弘鼎聞言,眼神不由自主地閃了閃,他額娘總說不要爭,阿瑪給什么他就要什么,不給就得靠自己。他心里不是沒有想法,卻不愿意為了這種事惹額娘生氣,但現在他知道不管他阿瑪怎么安排,凡事都會有他一份。
但這對于林初九他們而言,這個消息卻顯得無比地驚駭。
依著規矩,禟身死后應該與福晉董鄂氏同葬,但是現在他卻不愿,甚至說出要與婉兮同葬的話來,這話初聽是氣話,但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說得并不是一時氣話,而是經過認真思索得出來的結論,至于后續如何,看得就是他的安排了。
禟起身,帶著弘鼎邁著大步子出了思懿居,回到書房,他便給林初九他們下了一系列的命令,之后整個九貝子府瞬間掛了白幡,而這事讓董鄂氏等人瞬間黑了臉。
她們只是想除了婉兮,不想讓她霸占禟的心,卻不想她的死竟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雖然禟沒有追究她們的責任,但是她們都能感覺到整個府里彌漫著一絲壓抑的氣氛,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接下來的日子,禟什么也沒說,更沒有像之前那樣跟著禩一起進出紫禁城,而是一心為婉兮辦了一個隆重又熱鬧的葬禮。辦得整個就城的人都知道,禟整個放在心上的女人是誰,可惜佳人已逝,再多的猜測和傳言也換不回那個人。
送葬那天,禟親自去了,事實上他私下里找了無數的能人異士,不為其他,只是希望這人若是可以重來,他可以早日看清自己的心,而不是等到失去才知道誰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林初九一直跟在禟身邊,看著禟從潭柘寺出來,便一直站在山坡遙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不管是先帝逝世,還是先帝占進先機登基,他都不曾看過他這樣失控,但是現在他不僅僅只是失控,更多的卻是絕望。
眼看著禟身子微顫,一副要摔下去的模樣,林初九也不敢再耽擱,連忙沖了上去,一把攙扶住他,語氣急促地勸道:“主子爺,完顏主子就是在世,也不想看您這樣糟蹋自個的身子。再說,完顏主子已經去了,您就算再傷心,也得想想弘鼎小阿哥啊!”
禟聽他提起婉兮和弘鼎,心里一陣難受,眼眶微紅,鼻子發酸,心里莫名地恨起那些害死她的人,冷聲道:“林初九,讓暗衛去查,把這兩個月的來朧去脈給爺查清楚,爺倒是要看看后院的那些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奴才遵命!”林初九看著原本意氣風發的禟忽然變得這般失態,這心里也是一陣嘆息。
眼見禟這般傷心,他也不好再提禩的事,反正每每進宮,得罪人的永遠都是自家主子爺,與其繼續如此,還不如借著此事讓自家主子避避嫌。原本什么事都不會有的,可就是因為八阿哥,主子爺才會因為他的事情忽略了后院,以至于現在做了這傷心人。
禟一路從潭柘寺長長的階梯上走下來,一步一步的。可他發現,他每走一步,腦海里浮現的都是他和婉兮一起走過的回憶,甚至他閉上雙眸的瞬間,眼前閃現的都是婉兮的音容笑貌。
從前他寵了這個寵那個,即便最終會回到婉兮身邊,他也沒覺得她有多重要。可能是他覺得不管他做什么,又或者他走了多遠,只要他肯回來,她必然會等在原地,等著他。
但是現在不管他做什么?她似乎都不可能再等著他了!
從參與奪嫡開始,他總想著要撈上一個鐵帽子王,要過上肆無忌憚的生活。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奪嫡也失敗了,就連八哥也撿了一個親王的頭銜,而他還是一個小小的貝子,更惹了當今的厭惡,現在再失去她,他似乎真的沒什么可顧慮的了。
他其實知道八哥盼著他回去呢?可是他卻再也提不起精神來,甚至他現在滿腦子想得都是婉兮,甚至是想要為她復仇。可惜這些事情他都不能做,唯一可以告慰她在天之靈的,大概就是將他們的一兒兩女給安排好。
從潭柘寺里回來,禟便病倒了。宮里派了御醫,廉親王也親自過府來探望過,反正這病一直沒有起色,直到林初九將調查好的結果交到他手上,才使得一直躺在床榻上的禟回過神來。
此時的他臉色白得嚇人,嘴唇干枯得沒有一絲血色,更甚至連走路都打著顫,可就是這樣他還是去了書房。
禟本以為自己做得準備是最完善的,但是這件事情告訴他,一切都是他太過仁慈了,以至于不管是后院的妻妾還是侍候的奴才都開始理所當然地幫著他做起決定來了。
“林初九,爺有事要交代你去做。”禟撐著身子坐到書桌后,大掌撐著桌面,臉色微微有些發紅,但是卻讓人看不出他真實的想法。
林初九打小跟著禟,對他自然是最為忠心的,所以他一開口,他便直接跪了下來,應聲道:“奴才誓死效忠主子爺!”
禟稍稍喘了兩口氣,抬頭看著林初九道:“爺如今的處境已經是進退兩難,不管是皇上那邊也好,八哥那邊也罷,都討不到好。特別是皇上那邊,彼時爺就將他得罪狠了,現在他上位,八哥不愿就此認輸,暗地里琢磨了不少事情,即便爺想退出來,這名頭也去不掉的,所以爺這條命,肯定是保不住的,但是弘鼎,你得給爺看好了。”
“主子爺!”林初九看著禟眼里閃過一絲必死之色,一臉的驚駭。
他對時局也是有一定了解的,只是讓他沒有想到的自家主子爺的處境竟這般為難了,“主子爺,既然咱們的處境已經這般艱難了,為何廉親王還要將主子爺推出去?”
禟聞言,冷笑一聲,以往他不愿意正視,只想著拼上一把,而現在他是退無可退,能做的自然就只有盡可能保全他的子女,至于后院那些女人,他不會殺了她們,但是他會讓她們活得生不如死。
當今皇上對于禟的警惕心可比禩這個領頭人還強,得知他為一個侍妾辦了葬禮,甚至為此大病一聲,亦不覺得心安,相反地他一直派人盯著九阿哥府,似乎是怕他借著這個由頭又做出什么事情來一般。
禩更是不安,昔日的鐵三角,如今只剩下一個禟,背后那些支持他的勢力,現在瞧著還好,后續若是他做不出他們想要的成果,他怕是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而現在禟想要抽手,他是不能允許的,畢竟這事事都得依著他手中的銀子才能行事啊!
禟卻是不管這些,他私下里將自己的私庫以及生意中能抽出來的銀子都抽了出來,秘密安排暗衛進行轉移。別看他這些事情安排的匆忙,實際上這些東西要完全轉移完,甚至為弘鼎打下基礎,都是需要大量時間的,所以他得早早準備起來。
禟并不是那種行事魯莽的人,他做人做事都有著自己的一套方法,否則他也不會越過禩這個帶頭人惹得當今皇上深深的厭惡。
此時禟既然打算一心只為自己的兒女著想,那自然就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將所有的一切都是交到禩手上去。
這手頭上的事情越多,禟就越是不允許自己倒下,只是這一次他到底是真傷了心,靜養一陣后,他的身子削瘦不少,精神也再不像往昔那般好了。
董鄂氏她們也被狠狠地嚇了一大跳,她們深恨禟對婉兮的在意,卻也害怕禟會因此而丟了性命。畢竟一個府里若是沒了掌舵人,僅靠她們這些女人和未長成的小阿哥,如何能挑起這一府的重擔。有那么一刻,她們也是后悔的,后悔她們終究還是低估了婉兮在禟心中的地位,后悔她們沒能早點動手。
當然,這也僅僅只是想想,真要論起來的話,她們在禟的眼皮子底下,可沒有這種底氣。
等到禟重新出現在人前進,不管是董鄂氏等人還是禩他們,都能感覺到他的變化。往日里對于禩的事情,他幾乎都當成自己的事情來處理,可以說容不得禩受一絲委屈。而現在不管是什么事情,他似乎都提不起所謂的興趣來,大多時候面對別人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禩心里莫名地覺得不快,畢竟他已然習慣了禟的維護和付出,不過一段時間的功夫,禟既然不再以他為主,這讓他如何能接受。
禟可不管這些,失去了最能讓他有歸屬感的人,他整個人都覺得迷茫了,往日的一切,他現在已然沒有過去那般在乎的,會一如既往地站在禩這邊,只是因為他已無路可退。另外,他需要時間為自己的兒子做安排。
禩的想法他知道一些,卻不想再趟這趟渾水,而禛的性子,他亦了解,所以他很清楚,不管他現在是退還是不退,他未來都不可能有好下場,畢竟他們做得那些事情,想要禛原諒,怕是很難。
為此,禟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不該出現的時候便開始用心教導幾個兒子,不,與其說用心教導幾個兒子,不如說他是在培養弘鼎他們這些兄弟的感情。至于后院,他一次都沒去,即便去了,也只是在思懿居小坐,并不理會其他人。
禟越是這樣,董鄂氏她們越是不安,甚至的暗自覺得心驚,有些時候,她們甚至會猜測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早就讓禟知曉了。以至于善于保養的她們在短短的幾個月內老了不少,特別是眼角的皺紋,好似瞬間增多了幾倍。
林初九可不管后院的女人們怎么樣?作為禟身邊的人,他領命在私下里為禟辦了不少事,不僅僅只是為弘鼎小阿哥鋪路,他還幫著安排完顏主子的娘家。別說這種事情有什么好忌諱的,總之,這些事情他越是做,便越是覺得心驚。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主子爺交代的這些事情好似在交代自己的后事一般,就好像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他也就跟著解脫了。
這樣的事情,林初九即便看出來的也不敢多說什么?只得迂回地提醒弘鼎小阿哥幾句,希望他能適當地勸勸主子爺,畢竟人死不能復生,這活著的人終究還是要好好活著的。
弘鼎想明白林初九的用意,趁著禟教導他時,認認真真地勸了他一次。他對禟的孺慕之情并不比婉兮少,所以說到最后,即便是小小男子漢,他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禟一言未發,弘鼎的孝心他能感覺到,可是有些事情并非他不愿意,而是他的心不愿意,所以只能是沉默以對。而弘鼎不知實情,還以為他是默認了,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不過,經過這段時間禟的教導,對于目前的局勢他也有了自己的認知,那些會接踵而來的困難,他心里也暗自做了一些準備。只是未來會如何?他現在也不能確定,但是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阿瑪似乎為他準備了后路。
雖然是猜測,但是弘鼎對于自家阿瑪的安排還是十分感激的,可是他并不想用自己阿瑪的性命去換以后的安穩。而那些兄弟,他們年紀相當,按說應該是兄弟情深的,可惜他們的額娘同他的額娘之間卻有著不小的矛盾。現在他的額娘被他們的額娘害死了,他不對他們動手已算是最大的忍讓,其他的他覺得自己做不到。但是他也沒有隱瞞禟,將自己的想法一一都說給他聽了。
禟倒是不怪弘鼎,若他一點兒都不在意自己額娘的死,他反而要覺得心冷了。現在這樣,他雖然會覺得有些遺憾,不過他對這些兒子都有安排,只是前提是沒有涉及婉兮的死,但凡涉及的,他都不可能讓她們好過的,那也是他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