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本只是詐一下王森,但此時看來,這次是真的詐對了,此人果真不是王森本尊!
也就是說,堂堂刑部,朝廷的司法門面,竟然抓錯了人!
那么真正的王森此時又在何處?這個假王森又是甚么人?果真是刑部的失誤,亦或者另有內情?
王森的微表情著著實實落入李秘的觀察之中,此時他深埋著頭,卻如何都掩蓋不了心虛。
袁可立卻驚詫不已,因為這涉及到刑部的辦案,若此人果真不是王森,那刑部可就犯了個大錯!
袁可立是個極有原則的人,見著這等事,不可能不上報,可一旦上報,就意味著他要推翻刑部的案子,得罪的可就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整個刑部了!
在旁人看來,這或許是天大的事情,可對于袁可立,這卻是小事,因為他一路走來,得罪的官員是不可勝數,一個刑部又如何?
他真正在意的是,這樁案子里頭到底還有甚么內情,為何沒人發現這個假王森,若砍了此人的頭,這樁案子塵埃落定,丟入故紙堆之中,真正的王森可不就逍遙法外了么!
“你到底是誰,與王森是何關聯,真王森又在哪里,是誰在給你遮掩撐腰!”
袁可立一番話問出來,也是句句問到了點子上,然而那假王森卻哈哈笑了起來。
“說我是王森的是你們,關我的也是你們,如今質問的又是你們,橫豎都是你們說了算,還問我作甚?”
假王森終于開了口,雖然嘲諷了袁可立一頓,說得袁可立無言以對,但李秘卻松了一口氣,此人開口說話,這就是第一步,有了這一步,剩下的也就容易了。
“是刑部定了你的罪不假,可你從未申辯,這也是事實,可不能賴別個冤枉你,是你甘愿冒名替死罷了,說說吧,你是誰,說出個真名實姓來,免得到了陰曹地府,做鬼都沒個正經臉面。”
假王森呵呵一笑道:“你既知我甘愿替死,便也該知道我早就視死如歸,又豈會在意這些?”
誠如李秘所言,就怕他不開口,只要開口了,也便好說了。
“你彼時知道自己必死無疑,自是甘愿替死,可如今卻不同了,你完全可以不用死的。”
“你可知道我是誰?只要我出馬,保證你不死,你若愿意,我可送你到海島上稱王稱霸,當個土皇帝,不比做個斷頭鬼要好?”
李秘如此一說,假王森似有心動,不過他的表情卻有些怪異,朝李秘冷笑道:“許國公好大的口氣,雖說你國公爺本事著實大,但耐不住某一心求死,再大的本事,又有何用?”
原來他早已知道了李秘的身份,這說明他可不是簡單的替死鬼,而是深知內情的核心人物!
不過李秘卻并沒有緊張,因為從他決定開口說話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動搖了,他就已經輸了!
“既然你死意已決,自是勉強不得,只是你也要死得成才是了。”李秘如此說著,便轉向了袁可立,故作隨意問道。
“袁大人,你身為刑部右侍郎,發現冤假錯案,該當如何做?”
袁可立皺著眉頭,最終還是耿直地回答道:“刑部乃是明正典刑的地方,既是抓錯了人,自不能再糊里糊涂,本官自是上告,該如何便是如何,不敢含糊!”
假王森聽聞此言,本就慘白的臉已經開始冒出冷汗來!
李秘也是吃準了他的心理,若他是為了忠誠,所以才替死,如今身份被發現,若李秘宣揚出去,說是他為了求生自保而說出了實情,聞香教自會覺得他背叛了原本的計劃,背叛了王森,背叛了整個教派!
若他是被逼來冒名替死的,錯案得以糾正,真王森又豈會放過他,非但他自己遭殃,便是他所珍視的一切,都將毀于一旦!
所以無論他是否屬于自愿,只要李秘動動嘴皮子,對外宣揚是他這個假王森自己坦白的實情,那他下半生就再沒有安生的一刻了!
相較之下,若李秘果真能夠信守承諾,保他不死,也漫說讓他到海島上當個土皇帝,便只是保得他安生過得下半輩子,也就足夠了。
他可不是尋常嘍啰,既然能夠認出李秘來,對李秘自該是了解的。
李秘雖然不在朝堂為官,但好歹是個許國公,而且李秘能自由出入刑部大牢,說明他的官場影響力尚在,更何況他手底下還有這么多密探,想要保住這個假王森,根本就不成問題。
假王森的心思飛轉,該是能想清楚這些,李秘見得時機差不多了,便又加了一把火,朝袁可立道。
“袁侍郎,既然此人頑固不化,一心求死,侍郎便報上去,申解錯案,該如何便是如何,放了他出去,聞香教的兄弟們可都等著為他接風洗塵呢!”
李秘如此一說,袁可立也當了真,轉身要與李秘離開,然而就在此時,假王森終究是急了!
“且慢!我……我有話說!”
李秘沒有轉身,但嘴角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來,并未回頭,只是說了句。
“本公已經給過你機會,你還強裝鎮定,如今機會已經沒了,待得消息傳出去,你就等著聞香教的報復吧,看看王森到底會如何待你!”
李秘心里已經非常篤定,王森之所以派這么一個人來冒名替死,必然是有著重大陰謀的,若此人身份被揭穿,王森也就再藏不住了,人人都知道真的王森并沒有入獄,他又如何還能逍遙法外?
見得李秘仍舊要走,那假王森更急了,朝李秘道:“公爺且慢!若你真能保我不死,讓我遠離人間兇險,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李秘此時才轉過身來,陰險地朝那人道:“你既然知道我,就該知道我從不缺秘密,天底下怕是沒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你這個秘密最好能值當你這條命,否則可留不住我。”
假王森咬了咬牙,朝李秘道:“只要你能保我不死,送我與家眷遠離大陸,我就告訴你……告訴你……教主的去處!”
他竟然知道真王森的藏身之處,這可就是意外之喜了!
當然了,李秘也在壓抑心中的驚喜,因為此人深知內幕,該是個核心人物,知道王森的藏身之所,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李秘嚴肅地盯著他,而后問道:“告訴我,你的家眷在甚么地方,我會妥善安置,免得遭了聞香教的挾持。”
那人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說道:“我……我……賤內與妻子就在京城里頭……不過……不過教中弟兄一直在守著……”
李秘聽聞此言,心中也是暗自慶幸,虧得自己早已讓沉魚召集了密探,今番總算是派上用場了!
“放心,他們不會有事的。”
李秘如此說著,便朝沉魚道:“派幾個精熟的弟兄,把他的妻兒都接過來,沒什么地方比刑部大牢更安全了。”
沉魚得令,當即離開,李秘趁著這個空檔,想要探聽更多的消息,只是這個假王森卻是閉口不言,沒有見到妻兒之前,他是如何都不會再開口,李秘也就沒有逼問。
倒是說服袁可立,耗費了李秘不少的功夫。
袁可立是決意要上報此事的,李秘也不攔他,但必須拖延一些時日,待得假王森說出實情,李秘將他們送出京城,如此才好,否則聞香教四處追剿,根本就無法逃到海上去。
至于如何安置他們,也是簡單,只消讓他們搭乘順風社的商船,帶著李秘的信件,到了孤賀嶼,就能夠安生渡過下半輩子,說不定還能出得海外,另有機緣與際遇,橫豎是天高海闊,逍遙快樂了。
袁可立最終還是被李秘說服,遲一些才上報這個錯案,而沉魚也終于是回來了。
然而她的身后只有一個七八歲的男童,卻不見假王森的妻子!
李秘見得此狀,也不由皺眉,問了才知道,原來假王森入獄之后,聞香教的人答應要給他照料妻兒。
可明知道假王森必死無疑,便是不死,后半生也不可能再出來現世,便有人起了歹心,要強占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也是個貞烈女子,受不得污辱,竟是懸梁自盡,便只剩下這么個男孩兒,給那些個教中兄弟當牛做馬,隨處使喚。
李秘將那男孩兒帶入牢房,父子相見,也是抱頭痛哭,提起娘親,那孩子更是收不住,說出了實情來,假王森也是悲憤交加!
他舍生取義,甘愿替死,教中弟兄竟就是這般待他,教主說過要庇護他的妻兒,如今卻是這么個下場,便是沒有李秘的承諾,他也要報了妻子的大仇!
試問這世間還有甚么屈辱比妻子被欺負還要讓男人無法忍受!
這假王森與兒子抱頭痛哭了一場,終于抹干了眼淚,朝李秘道:“把那個人帶到我面前來,我就告訴你一切!”
李秘想了想,便朝沉魚道:“派人出去,把羞辱他妻子的人找來,另外,給這孩子找點吃喝的東西,都餓壞了。”
見得李秘如此果斷,假王森也終于是下定了決心,朝李秘道:“公爺仁義,鄙人也不好再隱瞞,只是我再不想離開,我倒要親自問問,教主為何能如此待我!”
李秘聽得此等表態,也點了點頭,朝假王森道:“這個且不急,咱們一步一步來,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是何人,為何要替王森坐這冤獄?”
那人也不再隱瞞,朝李秘如實答道:“是,鄙人本名徐誦,教中皆喚我徐鴻儒,教主是我師父……”
此言一出,李秘也是心頭大驚!
“甚么?你是徐誦?”
此人若是徐誦,那早先抓住的正陽門放火的那個,又是誰?!!!
李秘仿佛看清楚了整個脈絡,能夠陪著朱翊鈞到正陽門放火的人,又豈會是簡單之輩!
“快!快回詔獄!召集弟兄們,封鎖詔獄四處出入要道!”李秘也是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