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儀后在薩摩藩生活了這么久,對當地風土人情早已熟透,琉球群島雖然不是薩摩藩的屬地,但畢竟相近,風俗之類的也沒差太多。
更何況還有史世用,二人只是稍微打聽了一番,便將李秘帶到了當地薩滿巫師這廂來。
日本群島和琉球群島都信奉很多的自然神,畢竟他們的文明起步比較晚,所以神祗到此都是,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沒有西方那么神圣,也沒有華夏民族的道教那么深奧和富有哲理,但卻貼近生活,充滿了人情味。
古希臘等神話體系,也給神仙賦予了人性,神仙也會有欲望,會變成各種動物去誘惑神女生孩子等等,但畢竟還是高高在上,然而日本和琉球這邊的神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在身邊就能夠找到的。
神鹿宮和伊勢神宮早已占領了日本和倭奴絕大部分民眾的信仰圣地,不過在民間,還是有不少樸素的生態薩滿。
就如琉球群島,仍舊還是有著生態薩滿的,他們信奉風、海、浪乃至于雷霆之神等等。
這薩滿聽說李秘來占卜風向,也露出黑牙笑了起來。
這是他的老本行,漁民或者水手們出海之前,都會來他這里卜問天氣,也是他慣熟的了。
這些島上的巫師或許不是真的能夠預測天氣,但他們對天氣的預測卻比其他人要更加的準確。
這些老人年輕的時候多半都是在海上漂泊慣了的,其實大半也都是經驗主義。
這些土著沒有太多先進的科學知識或者探測預測技術,對天地保持著最原始的敬畏和崇拜,所以他們對每一年的時節和氣候變化,都銘記于心,并慢慢總結出規律來。
而這些經驗和規律,就成了他們的知識乃至于神通,使得他們比其他人更加神秘而強大。
許多人或許會與李秘一般,認為海上風云難測,其實不然。
若是在信風帶,風期就會非常的準確,而是信風很少改變方向,年年如此,穩定而守時地出現,如同一個講信用的老實人,所以才叫信風。
不過信風帶分布在赤道兩側,而日本并不在信風帶上,屬于東亞季風區,由于周圍都是多樣的海洋環境,又環太平洋,所以受到了海洋氣候很大的影響。
當然了,日本的季風氣候也因此而具有海洋性的特征,比如降水量和氣溫變化會很小,也很平均,但風的變化就多一些,無疑增加了李秘執行計劃的難度。
李秘好歹是學過地理的,只是這些中學的知識,早就丟光了,若不是追蹤和搜山之類的行動需要地理知識,李秘也不會再重拾這門學科。
也虧得有了這些基礎知識,李秘才能夠分辨這巫師到底靠不靠譜。
日本與中國到底是一衣帶水,地理位置上相差也不大,中國的一部分區域,也是處于東亞季風區,通常是夏天吹西北風,冬天吹東南風。
眼下已經到了中秋前后,風向也發生了改變,李秘的寶船位于港口的南邊,若是吹起東南風,寶船就能借助風勢,將港口上的艦隊全部引燃!
然而巫師的話,卻讓李秘產生了疑惑,因為這個老巫師說,最近吹的都是西北風,這就讓李秘感到有些不解了。
其實也是李秘的地理知識太過匱乏,日本和琉球雖然同屬東亞季風區,但受到太平洋和日本本島大陸的環境影響,這里夏天吹的是東南風,到了冬天,受到蒙古和西伯利亞高壓的影響,又會吹起西北風來。
若是西北風,李秘的寶船就是逆風,即便引爆了,也只能燒毀自己罷了,除了撞擊產生的連鎖反應,很難做到大規模的“火燒連營”的效果。
除非能夠像諸葛孔明一般,開壇作法,借來一場“逆天”的神風,否則這個計劃就算是要提前泡湯了!
雖說如此,李秘還是沒有放棄,到底還是向巫師打聽出來,三天之后就會又一場大風。
李秘給了一筆不菲的酬金,不過那巫師卻看了看李秘腰間的寶刀,到底是沒敢要李秘的珠寶。
后來還是許儀后給了他一些漂亮的貝殼項鏈之類的裝飾物,他才歡天喜地地收下了。
眼下琉球正是戰亂,物資匱乏,有錢也沒地方花,而巫師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奇奇怪怪的裝飾物,許儀后到底是比李秘更了解這些。
做人厚道是一個方面,最主要的還是擔心走漏消息,所以許儀后堅持要付給他報酬,就是希望這個巫師能夠守口如瓶。
離了巫師這邊之后,李秘便帶著史世用和許儀后,乘著小艇回到了寶船之上。
眾人聽得李秘的介紹,對史世用和許儀后也是敬佩萬分,畢竟能夠如此純粹地為大明百姓著想,是非常可貴的品質,而這種高尚到沒邊兒的品質,無論是黑牢弟兄們,還是魯船長和他的水手們,都是不可能擁有的,他們早已在大海上迷失了自己的靈魂。
趙司馬和左黯是知道李秘的計劃的,對于李秘的犧牲,他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而李秘想要做到這一點,還需要一個操舵手和一個風帆手,畢竟他不懂得駕駛船只。
他之所以回到船上來,就是為了向魯船長討教,有沒有辦法逆風行船,畢竟海上不可能一路順風,逆風的時候如何操控船只前進,這是船長的基本功。
當然了,這也是李秘太過想當然,因為帆船借助的是側風,而不是逆風,所以魯船長很快就讓李秘失望了。
李秘也是長嘆了一聲,正當快要絕望之時,魯船長卻朝李秘道:“其實首領您也不必失望,若你不讓我的人跟你賣命,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
李秘需要一個操舵手和一個風帆手跟著他去炸船,魯船長挑選了一夜,才通過抽簽的方式,選出了兩個倒霉鬼來,可這兩個倒霉鬼也是嚇壞了,連夜就想跳船逃命。
畢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魯船長既然帶了他們出來,就要平平安安帶他們回去,否則沒法向他們的家人交代,此時也就趁機向李秘坐地起價了。
李秘聽得如此,心頭也是不悅,因為魯船長分明有所保留,說不得這還是可以實現的!
李秘微瞇著雙眸,盯著魯船長,不過后者凌亂的頭發被風吹起,遮蔽了魯船長大半邊臉面,李秘也看不到他的眼色。
然而李秘在他臉上盯了許久,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李秘強忍著心中的激動,朝魯船長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操舵手和風帆手就不必留在船上了。”
趙司馬和左黯等人聽聞此言,對魯船長也是忿忿,畢竟李秘是要為國捐軀的架勢,誰的命不是命?
可他們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仍舊還在斤斤計較,這種做派實在不夠大氣,雖說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來充臉面,但這絕不是充臉面,而是關系到大明朝數百萬計的老百姓生死!
魯船長等人聞言卻是心頭大喜,對李秘也是感恩戴德,不過他們的喜悅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李秘朝他說道。
“你們不必留在寶船上,不過你們有沒有想過,若是我跟寶船一并炸了,你們又如何返回孤賀島?難道就憑借這幾只小艇,漂回去?”
魯船長本就沒想過李秘會炸掉這條船,更沒想到這條船只是引燃之物,直到昨夜里李秘向他索要操舵手和風帆手,他才知道李秘是來舍生取義的!
他也思考了一夜,這些弟兄們都是倭寇出身,只要不死,他們就能夠在琉球搶到船只,回到孤賀島。
可如今琉球被征服,島上戰火紛亂,他們是倭寇的身份,貿然去搶船,風險甚至比在海上漂泊還要大!
所以當李秘戳中他的痛處之時,魯船長也沉默了。
李秘見得此狀,便朝他說道:“不瞞你說,許大哥是薩摩藩島津家臣,如今又有三百戶的封地,給你們弄一條船不過是舉手之勞……”
許儀后心懷故土,是個熱血之人,但并不代表他傻,這些人不愿意與李秘一道赴死,而且分明也是不干不凈的倭寇,根本不是無辜之人,李秘非但不要他們賣命,竟然還要許諾船只,許儀后如何能答應!
“李兄,我敬重你的為人,但這件事恕難從命,許某是不會幫助這群無恥之徒的!”
魯船長也慌了,朝李秘道:“我等愿意出力,只要不讓我們去送死炸船就成!”
李秘看了看魯船長,也是一臉笑意,朝魯船長道:“那好,有一件事要你們去做,若是答應,船就給你們也無妨。”
“首領請說!”魯船長見得生機,也是心頭大喜,趕忙問起。
李秘看了看許儀后,而后才說道:“這島上有座銅鳥山,山上有座軍械庫,在我炸船的同時,會將島上所有守備力量都吸引到港口來,軍械庫空虛得跟無人也似,這時候你們就跟著我的弟兄們,去把軍械庫給搗了!”
“這事情夠簡單吧?再說了,我許大哥可以給你們船只,但船上沒有火炮和武器,你們漂泊在海上,不怕別的倭寇把你們吃了?那軍械庫里應有盡有,你們可以任意獲取想要的武器,也算是雙贏的局面吧……”
李秘如此一說,魯船長自是萬分爽快就答應了下來。
然而李秘這邊的弟兄們都清楚,銅鳥山軍械庫是多么要緊,那里的守軍或許不會分兵港口,去軍械庫和炸船同樣危險!
許儀后等人心里還在抱怨李秘,認為他對待這些倭寇太過仁慈,此時聽得李秘這般安排,心里倒是要竊笑,對魯船長等一眾倭寇感到同情了。
不過就算解決了魯船長和這些倭寇的問題,最大也是最關鍵的問題仍舊存在,無法得到妥善的解決。
這魯船長適才要挾,估計是有甚么要緊信息的,可李秘卻仿佛看穿了一般,只是到底是甚么要緊的信息?
李秘敢做出這樣的安排來,必然對自己充滿了自信,可自信是一回事,能力卻又是一回事,有自信而沒能力,那就不是自信,而是自殺了!
李秘到底掌握了些甚么,能夠如此確信自己,可以在沒有操舵手和風帆手的幫助之下,獨自駕船,毀掉整個港口的艦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