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自是知道,李秘若拋出足夠的誘餌,或許真的能夠將細作都給引出來,而若是由他這個皇子殿下來當誘餌,對于倭國細作而言,絕對是最具分量的!
然而他畢竟是個少年郎,沒甚么底氣,此時難免露怯,李秘見了也是挑釁道:“怎么,怕了?”
朱常洛這個年紀的孩子,即便再內斂,終究有著一顆爭強好勝之心,又豈能讓人小看了,更何況還是他最敬重的李秘先生!
“我……我信得過先生!”
李秘呵呵一笑道:“殿下信得過臣,臣卻是信不過自己,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更何況殿下還是金枝玉葉,臣又豈敢貿然行事。”
朱常洛也是暗暗松了口氣,反倒又擔憂起來:“可是先生……若我不做誘餌,又如何引得這些細作露頭?”
李秘心中早有計較,不過是為了多給朱常洛一些啟示罷了,此時便又朝朱常洛問道。
“這些細作間者固是想制造騷亂,殿下以為,除了挾持殿下之外,還有甚么法子能夠制造最大的騷亂?”
朱常洛對李秘的每個問題,都很賣力地思考,此時也不例外,聞言便緊皺了眉頭,過得許久才謹慎地回答道。
“黃侍講曾與我說起過不少史事,間中不乏火攻之法,若我是細作,放火該是能夠引起不小騷亂……”
李秘點了點頭道:“不錯,但還不夠。”
“還不夠?我……我實在想不出來了……”朱常洛額頭都冒汗了,李秘知道這是他的極限了,也就不再逼迫,朝他笑道。
“殿下宅心仁厚,寬容慈悲,想不出這些作惡之法也是理所當然,不過人心叵測,切勿讓善良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否則當惡人作惡之時,可就很難設身處地思考問題,也漫提抓住他們了。”
朱常洛也是恭敬行禮道:“是,先生所言極是,受教了。”
李秘謙遜擺手,而后說道:“殿下的思路是對的,想要制造騷亂,必定要從大的方向來著手,務必牽制最多的人力,不過放火卻不夠,若是臣,目標必然會選庫!”
“庫?”
“正是!”
“三屯營乃是薊鎮治所,又是要塞之地,庫的儲量也是大得驚人,若是引爆庫,漫說制造騷亂牽制人手,便是將整個三屯營毀了都不是問題!”
李秘如此一解釋,朱常洛也是恍然大悟,不過他也漸漸學會了李秘思考問題的方法,此時朝李秘質疑道。
“這幾日我也將城防走馬觀花看了一遭,庫乃是軍中重地,把守森嚴,禁絕煙火,想要出入都需經過層層勘驗,這些細作又豈得時機?”
李秘哼了一聲:“他們確實沒機會,所以當我們給他一個機會,這些人還會不會繼續蟄伏?”
“只怕他們要傾巢而出,拼盡全力來做這個事吧!”朱常洛也有些激動,他終于知道李秘的誘餌到底是甚么了!
庫這么重要的地方,李秘竟然用來當誘餌,也是膽大包天!
不過也難怪李秘一直說分量不夠,除了他這個皇子殿下,對這些細作最具吸引力的便是副總兵張守愚,而他們潛伏營區這么久,若對張守愚有興趣,早就下手了,又何必等這么久。
所以庫對于他們而言,絕對是致命的誘惑!
“那鐵匠說總兵府埋了雷,不管是真是假,張守愚讓人四處搜刮總是沒錯的,趁著這個勢頭,以預防為由,將轉移到別處,便合情合理,誰也不會有半點懷疑。”
“我明白了!咱們只消轉移假的,就能夠半點風險沒有,就將這些細作間者一網打盡!”朱常洛也是緊握雙拳,激動得臉頰都紅潤起來。
“殿下所想不差,正是如此!”對于朱常洛的舉一反三,李秘也是給予了肯定。
不過朱常洛又擔憂起來:“即便騙得過他們,若他們不來又如何?”
李秘搖了搖頭:“他們不會不來的,眼下正是大軍出征的初期,而薊鎮是轉運大后方,若薊鎮出了事,軍糧軍資將無法從薊鎮轉運,朝廷只能尋找其他中轉地,亦或者直接送到遼東鎮,可長途運輸又折騰不起……”
“這些細作必然會想到這一點,他們潛伏后方最終的目的也是為了阻礙前線大軍的進度,這樣的機會,他們是如何都不可能放棄的,所以殿下根本不需要擔心他們不會來!”
李秘如此一分析,朱常洛也是恍然點頭,而后朝李秘問道:“先生果是運籌帷幄,這妙計該當何時施行?”
李秘看了看外頭,低聲道:“將士們正在四處搜查總兵府,這是最好的機會,若是錯過了這個小騷亂,再轉移庫,難免有些刻意,所以要趁著謠言未澄清和消除之前,就施行下去。”
朱常洛聽得此言,也點了點頭,當即讓人將張守愚給召了過來,與其細說了這計策。
李秘自是不會插嘴,全由朱常洛發揮,張守愚早先還有些驚駭,畢竟庫可是重地,牽扯起來那是了不得的事情。
然而他的士兵遍地搜刮,卻如何都揪不出細作來,他心中也是焦躁。
這整個薊鎮防線有大軍十萬,雖然布防延綿千里,但三屯營是薊鎮的治所,駐扎上萬將士,在加上軍屬邊民等等,想要抓這些細作,無異于大海撈針。
若照著朱常洛的計策,引蛇出洞,卻是事半功倍!
張守愚雖然也知道這計策并不一定就是朱常洛所想,但朱常洛有這個魄力,他也就不敢再小瞧,更何況他早已見識了李秘的實力,當即便應承了下來。
朱常洛又朝張守愚說道:“張總兵,本殿讓李秘李侍讀一并協助你,凡事巨細皆可與李大人勾搭,務必要將這些個細作間者一網打盡!”
張守愚也是行禮領命,李秘朝朱常洛點頭行禮,而后便跟著張守愚走了出來。
張守愚難免要朝李秘苦笑道:“李大人這計策是不錯,可大人動動嘴,我等卻是要跑斷腿啊……”
李秘也笑了:“總戎,舍不得鞋子套不著狼,舍不得谷子種不出糧,這天底下豈有不勞而獲之事,能做到一勞永逸,已經是不錯了。”
張守愚看了看李秘:“李大人,這可不是舉手之勞的事,你看看就明白了……”
李秘也有些疑惑,直到他跟著張守愚到了庫,才知道張守愚所言并非推搪,實在是有苦處的!
這庫大到李秘都說不出話來!
要知道整個薊鎮設總兵官一人,也就是尤繼先,似張守愚這樣的協守副總兵一共三人,參將就有十二人,游擊將軍六人,游擊將軍十人,其他各級軍官更多。
眼下的萬歷年,整個薊鎮兵員大概是十二萬,軍中每日消耗用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戚繼光主掌薊鎮之后,開始帶領邊鎮軍民修筑城墻。
薊鎮長城原多是土石結構,低矮單薄,年久失修,戚繼光則改成了磚石結構,加高加厚加垛口和箭孔等等,還修建了流傳后世的空心敵臺!
敵臺分三層,中間空虛,可駐扎五十名士兵以及儲備糧食和器械,重點就在這些軍械儲備上。
戚繼光要求每座敵臺最起碼配備八架佛郎機火炮,附子銃七十二門,鳥銃以及火槍等差不多二百多支,還有各種火雷以及信號彈等等。
要知道整個薊鎮防線上,這樣的敵臺就有一千多座,三屯營作為戚繼光的大本營,又是火器等軍械的研發和制造中樞,需要源源不斷供給,還要保持更新,庫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明的邊民們有句俗語,叫做宣府教場,大同婆娘,薊鎮城墻,那都是邊境之地最能拿得出手的。
李秘知道戚繼光是民族英雄,是兵法家,是軍事家,只是心中到底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如今到了大明朝,才發現這個偉大的軍事家即便死去十幾年,甚至在接下來的幾十年乃至于大明朝滅亡之前,他的諸多發明創造仍舊影響著整個大明!
他留下的《紀效新書》等兵書,也成為了歷史上與其他兵法大家的著作齊名的傳世之作。
薊鎮防線創建以來,共有總兵官八十二人,戰死的就有六位,戚繼光所打造的這條防線,堪稱是大明朝真正的“長城”!
李秘收拾了心中對民族英雄的敬仰,朝張守愚道:“也不一定要搬空,橫豎只是做樣子,找人做些假,搬搬運運,不過要注意一點,要裝幾車真家伙,到了人多一點的地方,故意撒出來一些,或者干脆燒掉一車,制造一些小麻煩,如此才能引得他們信以為真。”
張守愚聽得李秘這般囑托,也是搖頭苦笑道:“若人人似李大人這般,可真真是這些細作間者鬼見愁了……”
李秘也笑了,朝張守愚道:“這些倭國細作潛伏營區,乃是隱患,遲早是禍害,能夠一網打盡自是最好,但他們必然會留有后援或者接應,所以做戲的同時,也要派人盯緊一些。”
“一旦咱們抓住了這些跳出來的細作,事情敗露之后,其他留下來支援的細作,必然會趁機逃走,這個時候,就看總戎的手段了!”
張守愚也是輕嘆:“大小事體你都考慮周全了,剩下這些苦力活,便交給我等兄弟們吧。”
張守愚如此一說,便叫來副官,找了親信心腹,將這個事情秘密交代了下去。
李秘見得張守愚忙碌起來,也不再提點,只是站在一旁看著,過得許久,張守愚才清閑了一些,不由朝李秘道。
“今番若不是李大人出手相助,只怕麻煩也是不小,早前本官對李大人……”
李秘知道張守愚想要說些甚么,也不讓他說出口,當即便擺手道:“你我同朝為官,都是為朝廷效力,眼下將士們正在前線賣命,我等就不要計較這些芥蒂,只要讓前方兄弟們無后顧之憂,便是我等最大的功績了。”
張守愚微微愕然,似乎沒想到李秘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沉默許久才朝李秘抱拳道。
“李大人深明大義,張某佩服!”
如此說了一會兒話,兩人相視一笑,便又開始指揮人手布置誘餌去了,至于倭國細作間者會不會上鉤,也只能是等著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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