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將寢宮內的事情安頓好之后,便與李秘等人走了出來,吩咐陸濟和諸多女官照料好李敬妃,這才朝李秘等人道:“跟我去偏殿。”
陳矩乃是咸福宮的管事太監,自是留了下來,王安則跟著朱翊鈞,與李秘等人來到了偏殿處。
朱翊鈞的臉色也陰冷下來,朝李秘問道:“可曾查清楚敬妃所中為何毒?”
王安聽得此言,也是身子一緊,他是東廠提督,若皇上要大肆搜捕,只怕又要掀起幾多血雨腥風來!
李秘朝索長生看了一眼,后者朝朱翊鈞道:“啟稟萬歲爺,娘娘中的不是毒,而是蠱,石頭蠱!”
索長生如此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打開之后,那布包之中是一團灰白色的活物!
這活物上頭還帶著不少血跡,就好像一個長滿了石鱗的章魚,觸角還在蠕動!
朱翊鈞也是嚇得退了一步,王安當即上前來護駕!
朱翊鈞卻是很快鎮定下來,稍稍抬高下巴,仔細看了看那石頭蠱,又深深看了索長生一眼,朝李秘道:“李秘,你身邊的能人很多啊……”
李秘也不怯,朝朱翊鈞道:“萬歲爺吩咐的幾樁事情,都有長生幾個的功勞,若沒他們幫助,武昌等地的案子,只怕是做不來的。”
朱翊鈞聞言,也不置可否,卻是說道:“人倒是不錯,就是氣度晦暗了些,名字么,試問這世間又有幾人能長生?這樣的名字難免太過張揚了些……”
王安的面色也有些難看,或許這也是朱翊鈞不想讓索長生進宮的原因之一吧,他一個凡夫俗子,竟然也敢稱長生,這是將皇帝陛下置于何處!
不過索長生進宮之后便得了李秘的囑托,此時朝朱翊鈞道:“萬歲爺有所不知,小人是苗人,索長生這名字是家母根據苗家俚語的鄉音轉譯過來,跟漢文不是一個意思……”
索長生這么一解釋,也不敢是真是假,在朱翊鈞這邊已經是足夠了,他便朝索長生道。
“嗯,不錯,也是個機靈人,既是如此,你能解了這石頭蠱,能否查出是誰下的蠱?”
朱翊鈞如此一問,索長生便將目光轉向了李秘,李秘卻是低頭不語,索長生便朝朱翊鈞道。
“這巫蠱之道神乎其神,小人也解不得這石頭蠱,今次也是僥幸,這石頭蠱乃是直接取出,而非解除,也是天時地利人和都占盡了,想要找到下蠱之人并不容易,小人又是宮外之人,這深宮又大,查起來很是不便……”
“小人自知面目可憎,往后是不敢入宮來的,萬歲爺英明神武,一定能夠查到下蠱之人,小人自是不敢推辭的,若用得上小人,可讓李大哥一聲便是了……”
朱翊鈞對這樣的回答也是滿意萬分,朝李秘道:“你身邊這些人果是夠機靈,朕和敬妃不是知恩不報的人,往后你也要多進宮來走走,既是如此,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有甚么需要盡管找王安便是。”
李秘聞言,卻是搖頭道:“皇上,臣畢竟是外廷臣子,這案子實在不敢接,皇上還是讓宗人府先處理的好……”
宗人府始設于太祖的洪武年間,可這么多年下來,早已名存實亡,手頭上沒有半點權柄,又怎么可能調查內宮的事情?
宗人府便是原先的大宗正院,不過是掌管皇族名冊,記錄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時間或者婚嫁、謚號等宗事,諸如楚王等宗室陳述請求,他們也會轉達皇帝,幾率罪責過失等等。
只是后來皇親國戚弄權,宗人府的勾當也都移交給禮部來辦理,宗人府早就已經沒了實權。
皇宮大內雖然是不見硝煙的戰場,爾虞我詐也是血雨腥風,可最忌諱的便是這種下蠱的事情,朱翊鈞如何能不怒!
但眼下他還沒有昏聵到讓宦官專權的地步,無論田義王安還是陳矩,都是大明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好太監,東廠也沒有想象之中那么可怕,起碼比起其他時期,萬歷年間的東廠算是不錯的,只是到了萬歷后期,朱翊鈞漸漸疏懶,魏忠賢得了大權,才放肆起來的。
所以朱翊鈞也怕交給東廠之后,會把整個內宮全部攪得一塌糊涂,這才想著交給李秘來辦。
李秘是大理寺副署正,又是名色密探,這樁事交給他是沒問題的,可李秘的拒絕也是理所當然,如果李秘不推辭一番,那才是問題。
“朕既能用你,便是信得過你,你放心去查便是了。”
朱翊鈞如此一說,李秘再推托便是矯情了,此時便朝朱翊鈞道:“臣必定盡力而為!”
朱翊鈞也點了點頭,朝王安道:“你明日到大理寺去說一聲,這段時間李卿就不要回去簽押理事了。”
王安自是答應下來,朱翊鈞也是提心吊膽了一整日,此時將事情交代清楚了,心中才涌出添子添福的喜悅來。
“好生安頓幾位愛卿,賜下御膳,在外宮歇息,有甚么事也是明日再說了。”
王安也是點頭去辦,朱翊鈞這才離開了偏殿。
此時宮禁已關,李秘等人也出不得宮,只能住在外宮,自是不能亂走半步的。
王安也果是讓御膳局的人擺下宴席來,好生招待李秘幾個,他也是識趣的,給李秘和索長生留了私人空間,索長生也是好好抱怨了一場。
畢竟是救了皇帝的貴妃,這皇帝沒句好話,反倒要拿他名字說事云云。
李秘也是讓他慎言,到了翌日,朱翊鈞倒是賜下不少金珠銀錢等,朱翊鈞雖然愛財,但不是吝嗇鬼,該花的錢是一分都不肉疼的。
索長生對錢財這些身外物也不是很看重,這與其他蠱師也是截然不同。
要知道蠱師行事陰暗邪惡,注定了孤貧寒的宿命,不會得到好下場,所以蠱師大多自私自利,不顧他人生死,對錢財等尤為貪婪癡迷。
索長生卻是個愛玩耍的有趣人兒,對錢財甚么的也就沒那么多欲望了。
厄瑪奴耳從昨夜到現在,是一句話都沒有說,一直緊鎖眉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秘倒是能夠看出一些來,這厄瑪奴耳本是個邪教頭子,今番利用他的手藝,拯救了新生命,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感悟的。
尤其是孩子被取出的那一刻,厄瑪奴耳渾身都在顫抖,仿佛有些無所適從,李秘可以看出他眼中那股純真和善良,仿佛這個孩子的出生,喚醒了他沉睡心底的所有善念一般。
所以李秘一直不去打擾他,這厄瑪奴耳也是一夜未睡,日出之后,李秘發現他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變化,想來心里也是做出了甚么抉擇,雖然沒有明說,但李秘總算是可以放心把他留下來了。
雖然李敬妃是鬼門關走了一遭,但對于厄瑪奴耳而言,卻是一件好事,若沒有這個新生兒的降生,厄瑪奴耳也不會發生改變。
甚至于連索長生都有些感慨萬千的意思,對于一個男人而言,想讓他有擔當,往后走正路,讓他親眼所見,親生感受一回生育的苦難,讓他知道自己來到世間,能夠長大成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也就非常必要了。
尤其是古代,就拿朱翊鈞來說,貴為天子,皇宮該是整個天下最為奢華,生活條件和環境最好的地方,可皇子皇女們,成活率卻仍舊不高。
朱常洛更是慘淡,一共生了十個女兒,長女七歲薨逝,次女,三女四女七女九女盡皆早夭,十女甚至胎死腹中,十個女兒只有三個能夠長大成人。
所以每個人從出生到長大,能活下來本身就是個奇跡,而生育這種事情,對于古代人,無論男女而言,都是神圣又神秘的事情。
作為一個男人,想要見到這樣的場景,只怕是一輩子也不可能,但李秘卻讓厄瑪奴耳和索長生見證了這個過程,李敬妃母子的生命也是他們拯救回來的。
有了這樣的經歷,厄瑪奴耳和索長生往后想要做惡事,只怕都會想起這些畫面來,所以見得他們郁郁地離開,李秘非但沒有擔憂,反而隱約有些期待。
若他們能夠將這個事情消化,往后便是脫胎換骨破繭而出的重生之旅了!
朱翊鈞起得很早,先過來看了看李秘,到底是給索長生兩人道謝了一番,待得二人被送出宮,才與李秘到咸福宮來。
這嬰兒只是經過了一夜,卻是變得非常飽滿紅潤,咿咿呀呀地,散發著生機,朱翊鈞只消看一眼,便放下了所有的憂愁和顧慮,仿佛這孩兒的一哭一笑,都能夠讓他回歸到最淳樸的狀態之中一般。
他對李敬妃母子更是疼愛,而他也沒有忘記王恭妃,甚至還讓人把朱常洛帶來,見了見這個小弟弟。
朱常洛是個非常自閉的孩子,平日里活得小心翼翼,見到朱翊鈞就渾身發抖,可見得這小皇子,他卻滿目好奇和驚喜,當他走進之時,小嬰兒竟然無意抓住了朱常洛的手指,想要舔舐朱常洛的手指!
看著小皇子天生親近朱常洛,朱翊鈞也是看了看王恭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來。
從咸福宮出來之后,朱翊鈞便朝李秘道:“李卿你打算從何著手?”
李秘昨夜里已經與索長生商量清楚,這石頭蠱的培養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合適的場所,需要稀奇古怪的藥材,需要極其保密,但宮中人多眼雜,想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
而且想要給李敬妃下蠱,更加不容易,需要從日常膳食入手,這石頭蠱也不像毒藥那般即食見效,而是需要重復投喂,最起碼也要七次才能中蠱。
綜合這種種情況,想要查出下蠱之人,也就不是甚么難事,也難怪索長生可以安心出宮,而將這個事情交給李秘了。
念及此處,李秘便朝朱翊鈞道:“萬歲爺,這石頭蠱的培育是見不得光的,需要陰暗的環境,我想先讓王公公帶我四處走走,看看哪里比較適合培育蠱種,若能找到這個地方,那蠱師也就無所遁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