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厄瑪奴耳主動請纓要調查,但李秘也不可能當個甩手掌柜,宋知微是個老手,很快便吩咐下去,讓人四處封鎖和檢查,一切也都按部就班,只是收效甚微罷了。
索長生等人很快就回來,里里外外搜檢了一番,但也確實沒甚么進展,李秘倒也有些謹慎起來。
誠如厄瑪奴耳所言,此人必定是老手,早晨雖然雪已經停了,但夜里是小雪天氣,足跡甚么的都已經被掩蓋,蛛絲馬跡都沒能留下。
想要尋找突破口,也只能局限于房間里頭的作案現場。
但李秘并沒有著急著進入這個狀態,而是讓自己安靜了下來,好好思考兇手的作案動機,以及挑選受害者的原因。
毛秋池是理問,與兇手到底有沒有仇怨牽扯,還需要去調查,若只是隨機作案,毛秋池又有甚么特點,引來了兇手的關注,這些都要弄清楚。
先把這兩點搞清楚,調查起來也就有了方向。
李秘也問過厄瑪奴耳的想法,不過這邪教頭子卻只是說,一切憑直覺,李秘當場就想撕了他。
不過厄瑪奴耳所言也并非沒有道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方式,厄瑪奴耳如果像李秘這樣循序漸進,有條有理地去調查,只怕也是抓瞎。
他的優勢便在于,他了解兇手的心理,所以說憑借直覺也沒甚么錯。
只是李秘不能干等著厄瑪奴耳撞運氣,更不能憑著厄瑪奴耳的直覺就論斷這個案子。
自己到底還是要尋找線索和證據,若厄瑪奴耳真的抓住了兇手,還要靠著他李秘的證據,才能夠將兇手繩之于法。
那么兇手的作案動機到底是甚么?為何又挑選了毛秋池呢?
想要搞清楚這個問題,李秘便只能進行背景調查。
說實話,在此之前,李秘對毛秋池確實不甚了解,這個頂頭上司雖然一開始就對李秘保護著警惕和提防的姿態,但從接觸過程來看,他是個比較稱職的理問官,循規蹈矩,也沒太多出挑的地方。
雖然只是七品官,但理問所的職責還是比較重要的,又是南直隸的衙門,分量也不算太輕。
毛秋池是進士出身,自然要來虎丘詩會沾光,而李秘調查所得,毛秋池與人和善,也并未發生過任何齟齬,典型的打醬油路人角色,既不出彩,也不出丑,只是單純來湊熱鬧而已。
毛秋池本身沒甚么奇特之處,在虎丘詩會上的表現也是平凡到不行,又沒接觸過甚么奇怪的人,難免讓李秘覺得,這毛秋池該是運氣不好,才讓兇手給隨機挑上了的。
李秘對連環殺人狂也有過研究,尤其是案例分析之時,對歷史上那些連環殺人案件,是如何都不會放過的。
通常來說,連環殺人狂的作案目標,一般會選擇女性或者兒童,因為婦幼比較弱勢,能增強他們的成功率。
二來,女人和小孩會讓那些心理變態者感到更加的興奮,而且女人,尤其是處子和孩童,會讓這些變態覺得干凈一些。
以男人為目標也不是沒有,但大多因為憎恨,或者說兇手的作案模式已經成熟,不再是練手,對自己的能力有著充分的信心。
從目前的調查來看,毛秋池符合激情作案的特征,也就是兇手只是隨機挑選的目標,毛秋池只不過是倒血霉罷了。
至于作案動機,激情作案的動機通常都是兇手的一時沖動,也沒有太多深層次的緣由。
如此一來,李秘認為最為關鍵的兩個問題,反倒成為了兩個最沒用的信息。
當然了,也不是一點價值都沒有,因為通過這兩點信息,李秘已經可以側寫出這個兇手的一些特征來。
兇手應該是個性情沉穩,技藝精湛,作案模式成熟,但情緒卻極度不穩定的連環殺手。
在諸多案例之中,這種情況也并不少見。
但凡連環殺手,心理或多或少都是有障礙的,很多都帶有反社會人格的傾向和問題。
這類人在作案之后會獲得心理滿足,他們會不斷磨練自己的殺人技術,一開始或許會漏洞百出,很是拙略,但殺人越多,技術就越好,漸漸形成擁有自己風格特色的殺人模式。
但隨著自己的成長,他們的心理障礙會越來越嚴重,殺人頻率也越來越高,殺人模式會不斷升級,手法也會越來越殘忍,但留下的痕跡卻會越來越少,反偵查能力越來越強,危險性自然也就越來越大!
這也給李秘的調查帶來了極大的難度,他在房間里搜檢了一番,竟然沒有得到一些些有價值的線索!
如此一來,調查范圍只能再多縮減,從案發現場,縮減到了被害人尸體的調查上頭來。
宋知微帶來的仵作見得這尸首,整個臉都發白了,如此鮮活卻又如此殘忍的現場,對那些仵作也是個考驗。
他們做了檢查,填寫了尸格,就準備將尸首斂回去,但李秘卻讓他們暫時停了下來。
李秘對尸檢不算太在行,但在古代卻算是非常先進的,所以他決定自己再檢驗一遍。
被害人被開膛破肚,也省去了解剖這一環,李秘正好借這個機會,好好開導一下厄瑪奴耳。
李秘之所以將厄瑪奴耳留在身邊,看中的正是他這份心性以及解剖學方面的知識。
此時李秘便一邊尸檢,一邊給厄瑪奴耳講解,由于李秘的知識來自于西學,許多東西基礎都是一樣的。
這些傳教士不遠萬里,醫學知識是他們必備的,所以溝通起來反倒要更加的容易。
李秘一邊講著,一邊給厄瑪奴耳開發潛能,告訴他如何調查,調查的目的和一般程序等等,甚至于其中哪些特征,說明了哪些問題,都給厄瑪奴耳一一解釋清楚。
厄瑪奴耳雖然也知道李秘的用意,但李秘傳授他這些知識,卻也是貨真價實的,對此他也沒甚么抵觸,反倒有些慶幸。
他雖然將索長生當成邪神一般來崇拜,但李秘作為一個古代人,竟然如此了解人體構造,到底是讓厄瑪奴耳感到非常的震驚。
李秘與厄瑪奴耳一邊驗尸,一邊進行啟發式的討論,厄瑪奴耳甚至還給李秘重演了兇手的作案過程!
“這人應該是在床上被制服的,因為床沿上留有血跡,而他的額頭有傷口,應該是掙扎時候留下來的防御傷……而后被綁住手腳,從血跡分析來看,這里就是第一現場,噴射狀的血跡說明了這一點。”
李秘分析到這里,厄瑪奴耳便來到了床邊,但他很快就搖了搖頭,朝李秘道。
“我不這么認為,如果是我,是不會在床上制服他的,因為床架比較狹窄,打斗起來會發出聲音,突然襲擊固然直接有效,但直接敲昏目標,就沒甚么意思了。”
李秘皺了皺眉:“為何敲昏了沒意思?”
厄瑪奴耳舔了舔嘴唇道:“昏迷了之后跟個死羊一樣,又有甚么意思,最好讓他們保持清醒,能夠看到恐懼從他們的眼神,從他的表情一點點逸散出來,不斷蔓延,那才讓人滿足。”
“虐待昏迷的人,跟擺弄一個玩偶沒甚么兩樣,激不起興致,也滿足不了心里的需求……”
厄瑪奴耳如此說著,情不自禁地感嘆了一句:“死神的力量需要用恐懼和痛苦來喂養,如果直接敲昏,那么恐懼會被緊閉的眼睛給封住,根本就感受不到,還有甚么樂趣可言。”
“其實恐懼的叫聲才是最美妙的,那慘叫聲會讓人興奮激動,可惜慘叫也同樣會引來關注,在他下巴被卸掉的情況下,如果再敲昏了,那就沒有任何快感可言了……”
聽一個變態剖析自己的心理,竟然讓李秘感到興奮起來,仿佛厄瑪奴耳那低沉的聲音,就是魔鬼的啟發,正在將自己內心之中那些陰暗全都引導了出來一般!
他甚至在幻想,自己就是那個兇手,走到床邊來,將一個足夠吸引毛秋池注意的物件,丟在地上,毛秋池驚醒了之后,看到地上的東西,下意識來撿拾,自己在從他身后出現,毛秋池感受到無比恐懼。
轉身之后,看到兇手,恐懼如煙火一般爆發開來,兇手卻捂住他的嘴巴,將他制服,那種操控和支配別人生命的權力,會讓自己感受到如神靈一般的強大力量!
李秘陡然驚醒過來,這個重演犯罪過程,并非厄瑪奴耳來重演,而是他李秘在不知不覺的狀態之中重演出來,這才是李秘感到不安的地方!
但不得不否認,這種方式擁有著極強的代入感,也最接近事實和真相。
當然了,這也需要重演者的心理狀態必須與兇手相近甚至相同,因為綿羊再如何張牙舞爪,也不會明白獅子是怎么想的。
可如果是這樣,這個能夠讓毛秋池感興趣的物件,又是甚么?為何沒有在犯罪現場發現這樣東西?
這東西就像是誘餌,吸引著毛秋池的注意,那么毛秋池對甚么最感興趣?
這就是背景調查的重要性所在了。
若是對毛秋池的背景調查足夠詳細,李秘此時就能夠劃出大概的范圍來,也就免了再問一次。
要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問死者,只能問家屬,而面對撕心裂肺的死者家屬,那從來都是李秘不太愿意去做的事情。
可除此之外,李秘又別無他法,眼下也算是個突破,但不能想到一件就去做一件,李秘必須了解全部,而后匯總起來,如此才省里而高效。
于是李秘又朝厄瑪奴耳問道。
“接下來呢?制服之后又是如何?”
厄瑪奴耳見得李秘這么短時間內就從陰暗之中走出來,也有些失望,遲疑了一下,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而后才朝李秘道。
“接下來嘛,便是打碎他的希望,但不能全部毀去,讓他陷入絕望,卻又不會徹底絕望,如此才能催發最大的痛苦和恐懼,至于到底如何做,還需要具體來分析……”
“如果是你,該如何做?”李秘也有些皺眉,因為厄瑪奴耳的分析太過籠統。
然而厄瑪奴耳卻朝李秘反問道:“大人,如果是你,又該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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