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讓羅儒望帶上醫藥箱,并非指望這個神甫會幫自己解剖尸體,進行尸檢,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因為羅儒望是個教士。隨夢小說w.suimeng.lā
在封建社會,無論是哪個民族,尸體解剖都是被禁止的,可西方醫學非常的明確,人是主體,想要治療,就必須了解人體的構造,而不像中醫,通過虛無卻又有表象的經脈等理論。
可西方人也喜歡挑戰規則,沖破世俗的禁錮,在文藝復興時代,有個叫達芬奇的家伙,就這么干了,而且他的成果斐然,給人體解剖學帶來了春天。
這個被稱為史上最全能天才的人,對繪畫、發明創造、軍事、醫學等等各種領域,都有著涉獵,而且在每個領域,都取得了旁人無法企及的成果,堪稱最全才的人。
當然了,天才與瘋子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在當時那種社會背景下,他解剖了人體,并繪制了成百上千的人體解剖圖,這些圖精確而美麗,保存至今,讓人驚嘆。
為了證明當時醫學界的謬論,他將空氣吹入氣管,以觀察心臟是否會搏動,從而證明心與肺其實并不相通。
他是個大逆不道的人,卻也為現代科學與文明,帶來了飛躍式的推進!
正是得益于達芬奇,以及其他像達芬奇一樣,但并不一定能夠達到達芬奇這般高度的人的諸多努力,在十六世紀,西方醫學終于擺脫了古代權威的束縛,人體解剖學也正式成為了現代醫學的基石。
史學家們有種說法,說是大明朝最繁榮的時期,應該是在十六世紀末到十七世紀初,而這段時間,正好是萬歷年間。
也就是說,李秘的推測并沒有錯,西方醫學已經根據人體解剖學逐漸發展起來,人體解剖也不再被忌諱,反而為醫學發展做出了推動性的貢獻。
所以這個羅儒望,既然考取了醫學,那么必然對人體解剖學是有過研究的!
閑話也休提,只說羅儒望跟著李秘,很快就來到了停尸房里頭,看著排列在房間之中的蒼白尸體,他和米迦勒果然面色如常!
單憑這一點,李秘就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明智的了。
張孫繩見得李秘把羅儒望給請了過來,對羅儒望的態度也緩和了下來。
這些傳教士不遠萬里來到大明,雖然是為了傳教,但也為文壇帶來了不少新奇的東西,文人們對這些意大里亞,還算是包容的。
他們為了生存,也在努力學習華夏文化,外頭的文化想進來,大明的文人卻又想教化這些紅毛綠眼的蠻夷,雙方既有碰撞也有融合。
而羅儒望是老人了,對文人的那一套也早已接受,按說不該沾碰尸體,這是文官們不愿去做的臟活,可他卻跟著李秘走進了停尸房,這也讓張孫繩徹底消氣了。
與張孫繩簡單寒暄了一番之后,李秘便與羅儒望走了進去,米迦勒作為助手,便跟在后頭。
經過雨水大半夜的沖刷,這些尸體早已無血可流,甚至可以說非常的干凈。
掀開白布之后,便是一片冰冷的蒼白,青黑色的血管與尸斑,顯得格外的惹眼,仿佛是對李秘等人的嘲笑,又許是尸體想要訴說真相。
李秘雖然是刑偵專業,但不是專業的法醫,所以也沒有太多的發言權,一切也都要靠羅儒望。
這個老神甫戴上手套和圍裙,口中喃喃自語,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又親吻了自己胸前懸掛著的十字架,這才開始工作。
他將尸體的手腳進行屈伸,試探尸僵程度,又查看尸斑、眼瞼等具備特殊尸體現象的部位,一面檢查,一面讓米迦勒記錄結果。
李秘起初也是抱著嘗試的態度,卻沒想到羅儒望竟是如此專業,也著實是意外之喜。
待得羅儒望終于檢查到了脖頸間的撕咬傷口,他才招手讓李秘走近一些,雖然臨時停尸房很是清冷,但他的額頭仍舊滿是汗水。
“你看,這傷口很明顯是撕裂傷,而且每個死者的傷口都大同小異,身上也都沒有防御傷,出了動作迅捷如夜風的短命種,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可能……”
羅儒望非常的沉重,他與米迦勒本只是防患于未然,才進行了祈禱儀式,可如今他親手檢驗,才更加地篤定,只怕這些人真的是短命種咬死的了!
李秘也沒想到專業如羅儒望,竟然得出這樣的結論來,難免有些失望,自己低頭看時,也有些胃部發寒。
冰冷的尸體,碗口大的參差裂口,斷掉的血管與神經如同小小的手,用力往外延伸著,慘敗而帶著腐朽氣息的皮肉,凝固著亮皮的黃色脂肪,傷口里頭凝結的黑色血跡,所有的一切,都讓人感到萬分的沮喪。
李秘朝羅儒望問道:“神甫,在您看來,這傷口是一次還是多次撕咬造成的?”
羅儒望似乎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也做過驗證,此時指著那傷口,朝李秘道。
“你看這個地方,牙印出現了交疊,說明是多次啃噬撕咬,才造成了這樣的大出血……”
“你再看這條血管,若是一次咬斷,不該少了半截,雖然血管會收縮,但也絕不至于會少這么多……”
羅儒望如此說著,連李秘的腦海之中,都浮現出當時的畫面來,被人壓在身下,不斷啃噬著脖頸的血肉,這是多么讓人顫栗的一件事!
見得李秘沉默不語,羅儒望也不再多言。
其實李秘是有不少問題需要問,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因為這些問題需要解剖尸體才能做到,可羅儒望的種種行為與表態,都在表明,他只能做到這一步。
若死的是官兵,李秘必定會讓他切開氣管,看看官兵們到底為何被咬而不發生呼喊。
因為照著適才的結論,若是一口咬死,他們自然也就來不及呼喊,可若是多次撕咬,沒有咬斷氣管和喉管,沒有傷及聲帶之前,他們都是有機會呼救的!
可如今李秘卻知道,這些人并非官兵,而是倭寇的余孽,程昱的人能夠將他們轉移到驛站外頭,并為他們更換了衣物,說明他們已經是任人擺布的狀態了。
試想一下,這些可都是兇殘的倭寇暴徒,他們曾經沖擊縣獄,殺人劫獄,一個個都是刀頭舔血的海盜,又豈肯如同洋娃娃一般,被人換上衣服?
所以程昱的人必定已經給他們服藥,或者通過別的方式,限制了他們的行動能力,才能如此順暢地給他們更換衣物,將他們轉移到驛館外頭來。
如果解剖開來,提取他們的胃內容物,說不定會有所發現,而且通過胃內容物,甚至能夠推斷出他們這幾天的經歷,是否遭遇過虐待,根據胃內容物,甚至能夠反推出他們曾經在甚么地方待過!
可惜這些都做不到,起碼羅儒望是做不到的。
經過短暫的思考之后,李秘也只好朝羅儒望道:“辛苦神甫了,眼看著天要亮了,二位不如先出去歇息一下吧。”
羅儒望也帶著歉意朝李秘道:“抱歉了,吾等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
關于解剖之事,兩人都心知肚明,說破了也就沒意思了。
李秘卻是笑道:“不,神甫還有一件事可以幫我。”
羅儒望不由鄒起眉頭來,不過他很快就明白李秘的意思了。
“我想借用一下神甫的工具,不知道神甫舍不舍得?”
羅儒望聽得如此,雖然有些訝異,但想了想,以李秘的為人,這種事情也是做得出來的。
“米迦勒,這里太悶了,我們出去透透氣。”羅儒望如此說著,脫下手套和圍裙,便走了出去。
米迦勒一直保護著羅儒望,乃是最忠實的仆人,與羅儒望也有著不言而喻的默契,羅儒望沒說,他也沒去拎那個箱子,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秘一眼,而后便走了出去。
待得他們走了之后,李秘便打開那口皮箱,里頭果然有個大皮套,解開皮套來,里頭便是一整套手術器具!
李秘確實想過要自己解剖,雖然他沒有實際操作過,但卻見過法醫同行工作的情景,對這種事也沒有太多的抵觸心理。
再者,若換作別的受害者,李秘或許還有所顧忌,但這些都是倭寇暴徒,即便死了,也無人收尸,遲早不過是爛在土里。
唯一讓李秘有些遲疑的是,解剖是很專業的一件事,需要大量的解破學知識,否則胡亂開了膛,只能弄得一團糟,更漫提找到真相了。
然而在羅儒望無法幫忙的情況下,李秘也只能自己動手,再者,他也并非沒有任何幫助,羅儒望若是在場,指導李秘動手,這是再好不過的。
可很顯然,羅儒望不可能這么做,李秘也并不想羅儒望留下來,因為他不希望羅儒望看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李秘在臨時停尸房里等了一會兒,王士肅便過來敲門,李秘嚴肅地問道:“人給我帶來了么?”
王士肅瞥了他一眼,朝李秘道:“雖然不知道你要干甚么,但你最好醒目一些,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李秘也好笑,朝王士肅反諷道:“要說玩耍,小人還不及王公子一半呢!”
王士肅瞪了李秘一眼,但最終還是沒再反駁,讓開身子之后,便露出一張陰鷙的臉面來,可不是厄瑪奴耳么!
厄瑪奴耳一臉的慍怒,然而李秘卻呵了一聲,朝他道:“進來,跟你做件好玩兒的事。”
厄瑪奴耳感受到了屈辱,然而王士肅卻將手中繡劍頂在了他的后背,厄瑪奴耳也只能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