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幾十秒,閻老西道:“從戰略布局上來說,應該是不會的,幾乎山西境內都是我晉綏軍在打,衛立皇部打下焦作之后就出了山西,進攻方向是石家莊,第五戰區兩個集團軍隨后,幾乎不會在山西停留,就怕那小王八蛋存心給我添堵,一路過去處處留下駐兵,那我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啰。”
“只要他們主力部隊出了山西,我們怕他個鳥?”
閻老西白了楊愛元一眼,道:“不怕?難不成你還敢武力驅趕?幾十萬大軍就在側翼環侍,又有八路軍在忻口、陽泉把住兩個要道,我們攏共才十幾萬人馬,人家一聲吆喝就能分分鐘滅了你,逃都沒地方逃去?”
楊愛元不吱聲了,一臉的挫敗。
楊愛元雖然貴為第二戰區副總司令兼第六集團軍總司令,戰術水平卻很一般,在晉軍中以為人忠厚,謹慎職守著稱,人緣十分好,也因此深得閻老西的信任和重用,但起碼的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如果蔣浩然真惦記上了山西,晉綏軍甚至連更他分庭抗禮的資格都沒有。
良久,楊愛元吐幽幽道:“也許沒有那么糟糕,畢竟衛立皇現在明著也是李宗刃的人,余學忠部、王林基部更是屬于第五戰區的部隊,他們未必就會任由蔣浩然擺布,再說了,李宗刃恐怕也不會答應吧?”
閻老西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革非(楊愛元字)呀,你這太簡單了,蔣浩然的合縱連橫之術恐怕是放眼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個來了,你以為第五戰區現在還是李宗刃說了算呀?毛,從他的兩個嫡系集團軍調出皖北,孫連忠就已經姓蔣了,不然哪里有這么巧,偏偏就是西北軍和川軍過黃河。還有衛立皇,他現在是爺爺不疼奶奶不愛,手底下的那點兵力,再打一仗就差不多夠一個集團軍的編制了,上面正好一刀切,第一戰區就變成了某個集團軍,再順勢塞到第五戰區麾下,衛系就算是完了,大不了打散了之后再重建,吃得骨頭都不剩,這才是李宗刃最真實的想法,衛立皇未必就不知道這個厲害,只要蔣浩然稍加籠絡,必然倒戈。”
楊愛元望著閻老西一臉楞逼樣,顯然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閻老西又道:“你還別不相信,現在恐怕是延安都對他言聽計從了。”
楊愛元震驚無比,疾呼道:“這個……不可能吧,我們跟延安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這些人油鹽不進眼里只有共產主義,他們能聽重慶政府的?或者應該說聽一個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子的?”
閻老西冷哼一聲,道:“延安人和我們爭地盤不是一天兩天了吧,眼下太原附近有他們三十萬大軍在那一帶,打太原簡直探囊取物一般,拿下太原,幾乎半個山西就基本被他們收入囊中了,按照他們的秉性,他們能丟掉這到嘴邊的肥肉?”
楊愛元驚道:“您是說這一切都是蔣浩然操縱的,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
“報告,蔣副總司令到!”
閻老西剛準備回答,門外突然傳來了警衛的報告聲,兩人神情一凜,對視一眼,急忙起身往外走,剛剛打開門,就看到蔣浩然帶著林瓏已經進屋了,爽朗的聲音也隨即響起:“呵呵,閻司令,會議室太吵了,隨便轉轉就轉到您家門口來了,聽說您正好在家,順便進來參觀參觀您不介意吧?”
“哎呀,蔣副總司令光臨寒舍,那是閻某莫大的榮幸,請,請進,快請進!”
蔣浩然也不客氣,闊步就進了屋,一雙眼睛在書房內四處掃視:“喲,沒想到閻司令書房這么雅致,還這么多的書呀。”
整個西面的大墻全部是書架,上面擺著琳瑯滿目的書籍,蔣浩然好奇心頓起,他還真不信山西土財主一樣的閻老西是個飽讀詩書的文人,只當這滿架子的書都是書殼沒有瓤子的,只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眼睛一掃,居然發現一本中文版的泰戈爾《吉檀迦利》,挑出來拿在手里,厚重感明顯,倒不是空殼,頓時有些失望,嘴里卻樂呵道:“想不到閻司令居然還真是博覽群書呀,連外國詩歌都有涉獵?”
閻老西笑道:“老祖宗留下的書籍都看不完,誰有興致看那靡靡之音呀,這是民國十三年的時候,泰戈爾造訪山西親自送給我的,聽說這部書還獲得過什么‘若貝爾獎’,我翻了幾頁,都沒看出有什么好的,比起我們老祖宗留下書籍來,差了不知道多少倍。”
蔣浩然詫異不已,還真沒有聽說過泰戈爾到山西來過的這茬,翻開扉頁,真有一段英文文字,下面還有泰戈爾的簽名。
一旁的楊愛元賣弄地說道:“泰戈爾先生來的時候,還跟我們閻司令討論哲學呢。”
“哦,還有這事,說說看?”蔣浩然饒有興致。
楊愛元道:“泰戈爾故意為難我們司令,問我們司令什么是東方文化,我們司令說:就一個字,‘中’。泰戈爾立即來了興趣,追問道:什么是‘中’呢?我們司令不慌不忙地答道:有‘種子’的雞蛋的那‘種子’即是‘中’,此‘種子’為不可思議,不能說明的,宇宙間只有個種子,造化也就是把握的這種‘種子’,假定地球上抽去萬物的‘種子’,地球就成了枯朽,人事中失了‘中’,人類就陷于悲慘。”
“哈哈哈……”楊愛元說著就大笑起來:“您是不知道,當時泰戈爾就被我們司令的言論震撼了,頭點得像個撥浪鼓樣,那家伙把他折……”
楊愛元突然發現蔣浩然臉色不好看,聲音戛然而止,望著蔣浩然有些傻眼,都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
蔣浩然卻微微一笑,合上書本,道:“‘中的哲學’在亂世中以弱勢求生存自然是無可厚非,但在局勢已經明朗的情況下,依然以這套包打天下可就是自取滅亡了,墻頭草誰都不喜歡的。”
楊愛元頓時就手足無措起來,眼睛不自覺地瞟向閻老西,卻發現閻老西眼神犀利,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表情,頓時只覺得腿肚子發軟,都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刮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蠢得跟個豬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