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不到,徐浩東還躺在床上,手機卻吵了起來。是市紀委書記沈騰打來的電話,徐浩東不敢怠慢,這個時候打來電話,肯定是出了大事。
果然,沈騰告訴徐浩東,一個小時以前,市交通運輸局局長肖一鳴向市紀委自首投案,但肖一鳴提出一個條件,要求面見徐浩東后才會交代問題。
徐浩東心里一沉,上有顧青平自殺,下有盤口稽查站被端,肖一鳴落馬是遲早的事,他痛心的是,又一位曾經能干的干部倒在了貪腐的泥潭里。
肖一鳴與徐浩東淵源頗深,關系特殊,如果說三興鄉鄉長劉昊然是徐浩東親手提攜起來的,那么肖一鳴就是徐浩東在三興鄉的老搭檔。徐浩東當副鄉長后不久,肖一鳴也當上了副鄉長,徐浩東當了鄉長,肖一鳴是鄉黨委委員兼副鄉長,徐浩東升任鄉黨委書記,肖一鳴水漲船高接任鄉長一職,徐浩東調往市里后,肖一鳴又接任了鄉黨委書記一職,可謂步步緊跟,一步不落。
徐浩東以前與肖一鳴私交甚好,堪稱朋友,只是后來肖一鳴當了市交通運輸局局長后,與時任市長郭濤和副市長顧青平走得很近,徐浩東才漸漸疏遠了他。但徐浩東一直佩服肖一鳴的能力和才識,肖一鳴比徐浩東大四歲,不但畢業于名牌大學,還是正兒八經的碩士,徐浩東曾拿他當自己的兄長。
大約一個小時后,徐浩東開著他那輛破桑塔納轎車,來到了市紀委大樓。
不料,剛拐過轉角,離大門還有幾十米,徐浩東發現市紀委書記沈騰站在路邊。
徐浩東急忙踩住了剎車,“老沈,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沈騰鉆進了車里,苦笑著道:“快別提了,肖一鳴居然大清早的來自首投案,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那幫還待在咱們云嶺的記者們,不知道從哪里得到消息,竟然都跑過來了。所以對不起,請你走一回后門吧。”
徐浩東略作思忖,呵呵地笑了起來,“肖一鳴就是肖一鳴,不愧為才高氣傲的碩士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服他了。”
沈騰哦了一聲,“你是說,記者是肖一鳴召來的?”
“百分之百是他。”徐浩東肯定道:“自以為是的家伙,連當貪官也當得理直氣壯,這就是肖一鳴。”
沈騰當然知道徐浩東和肖一鳴的關系,“浩東書記,你還是先避開記者吧。”
“為什么要避開記者?”徐浩東道:“貪官都不怕記者,你我堂堂正正的清官卻躲著記者,老沈啊,你這是在長貪官的威風,這種事我可不干。”
桑塔納轎車直接從大門開進了市紀委。
看到“網紅”書記徐浩東,幾十位記者立即圍了上來,除了拍照和提問,還有網絡記者竟在搞現場直播。
徐浩東從容不迫,一邊微笑一邊擺手,“記者朋友們,早上好,在回答你們的問題前,我想先向你們請教一個問題,你們吃了嗎?”
笑聲里,大部分記者舉起手喊道:“沒吶。”
“我也沒吃。”徐浩東笑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所以,咱們還是先解決本能需要吧。”
說著,徐浩東轉向沈騰吩咐起來,“沈書記,一人一包豆漿,肉包饅頭管夠,別讓大家餓著肚子看戲。”
沈騰應了一聲,立即吩咐手下去辦。
徐浩東又轉向了記者們,“記者朋友們,我知道你們為什么而來,今天早上我豁出去了,我滿足大家的愿望,到紀委視頻室觀看。但是,請先登記再進入,我還是那句話,請客觀報道,不要讓我們市政府的律師向你發律師函。”
沈騰只能配合,徐浩東如此大膽,他除了佩服,還替徐浩東捏一把汗。
半個小時以后,市紀委第二詢問室,市交通運輸局局長肖一鳴坐在椅子上,一位工作人員肅立在側。
徐浩東和沈騰走了進來。
沈騰揮了揮手,那位工作人員頜首退出。
接著,沈騰走到墻邊,在一個開關上摁了一下,“肖一鳴,浩東書記決定滿足你的要求,他和你的談話對記者們進行直播。但是,你也要遵守我的要求,直播將延時一分鐘,如果你談案情的話,我會立即掐斷直播。”
面對著肖一鳴的那面墻上,有一個電視顯示屏,屏幕上呈現的正是視頻室的畫面,三十幾位記者正嚴陣以待。
肖一鳴沖著沈騰說了聲謝謝。
沈騰轉身離開了詢問室。
隔著一張桌子,徐浩東坐了下來,默默地望著對面的肖一鳴。
肖一鳴還是那么傲氣,毫不服氣地看著徐浩東。
可論玩忍耐,徐浩東比肖一鳴強多了,肖一鳴不說話,他是不會先開口的。
終于,肖一鳴說:“徐浩東,你還是那個德性,一點都沒變。”
徐浩東說:“對我來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你不一樣,你不再是以前那個肖一鳴了。”
肖一鳴點了點頭,“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嗎?”
略作思忖,徐浩東說:“肖一鳴,可能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從省里下派到云嶺市鍛煉的那一天起,你就開始改變自己了。”
“危言聳聽,胡說八道。”
“瞧,這就叫當局者迷。”徐浩東說:“你肖一鳴才高八斗,眼高于頂,但對權力的追逐,你這個知識分子也不亞于常人。你本來就是副科級待遇,以為下派到云嶺市后,會把你安排到正科級崗位上,可沒想到不但沒有晉升,而且還派到三興鄉當一個毫不起眼的副鄉長,你的心理就開始失衡了。”
肖一鳴楞了一下,“徐浩東,你還別說,好象還真有那么一點意思。”
徐浩東說:“我永遠記得那天你上任時看我的眼神,五個副鄉長,我排第二,你忝居末位,你的眼神里充滿了不屑和不滿,當然,還有對論資排輩的憤恨,以及一個知識分子初涉官場的天真幼稚。”
肖一鳴笑了,“呵呵,你觀察得還真是仔細,而且比我還要記仇,難怪你一直拿我當朋友,同時也一直對我保持著戒心。”
徐浩東說:“但是,你很快適應了環境,就是你學會了忍耐,我一路壓著你,你跟在我后邊晉升,表現得循規蹈矩。可是,在你當上三興鄉黨委書記的時候,你不再忍耐了,你當家作主,在年底花了五十萬元給市兩套班子成員送禮,你開始將手中的權力與金錢結合在了一起。”
肖一鳴笑了笑,“就你徐浩東不夠意思,別人都收了,可你卻死活不收。”
徐浩東說:“你思想上的墜落始于剛來之時,你物質上的墜落始于擔任鄉黨委書記之時,從那時候開始,你我漸漸疏遠,你開始與郭濤和顧青平走得很近。從當上市交通運輸局局長開始,你有了一個外號叫‘館店吧’,住在賓館,吃在酒店,玩在酒吧,肖一鳴,老百姓沒瞎說吧?”
肖一鳴笑著點頭承認,“沒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但我要聲明,我這是向領導們看齊,住在賓館,咱們的林市長就長期住在賓館,還基本上在賓館里辦公,吃在酒店,方一山書記就一日兩餐吃在酒店,不信你去問問方一山書記的老婆,一年到頭方一山書記有幾天在家吃飯的,玩在酒吧,學的是郭濤書記,有機會你也可以問問郭濤書記,我唱歌跳舞都還是郭濤書記教的呢。”
徐浩東擺著手問:“肖一鳴,你找我來就想跟我說這些嗎?”
搖了搖頭,肖一鳴說:“我太了解你了,你徐浩東眼里不揉沙子,所以讓你辛苦一趟,既不是敘談友情,也沒奢望你幫我說話。請你放心,我一不會自殺,二不會抗拒。我找你來是要告訴你,我也是有崇高追求的,我知道我仕途無望,再努力奮斗也升不上去,所以,我這幾年做了一件至少是前無古人的大事。”
說著,肖一鳴拿出一個優盤,放到了徐浩東的面前。
見徐浩東不接話,肖一鳴說:“這個優盤里存儲著我的一篇論文,十萬三千,題目叫《貪官是如何煉成的》,研究的對象包括我和三位落馬書記及顧青平副市長等等。浩東,你我朋友一場,不,應該說同事一場,我以前從來沒求過你,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這是我這幾年的心血,請你妥善保管,請你多提寶貴意見,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幫我聯系一家出版社。”
“我答應你。”徐浩東拿著優盤站了起來,對這個奇葩的前同事,他已無話可說。
肖一鳴沖著徐浩東的背影喊道:“哎,徐浩東,跟你聊天很愉快,你還會來嗎?”
“還有一次,在你站到法庭上的時候。”
徐浩東出了詢問室,沈騰告訴他道:“這個肖一鳴還真是一個奇葩,在來紀委自首投案前,不但通知了記者們,還給市交通運輸局班子成員和局中層干部都打了電話,號召他們有問題的趕快前來自首投案。這不,撥出蘿卜帶出泥,市交通運輸局來了七個人,要求步肖一鳴的后塵。”
“那是你的工作。”徐浩東苦澀地笑了笑,將優盤交到了沈騰的手里。
沈騰點著頭道:“還有,你得幫我把那幫記者打發走,噢對了,海州市委書記張正陽看到了網上直播,正打電話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