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明居然哽咽了。
徐浩東身同感受,非常理解王偉明的心情。和徐浩東一樣,王偉明也是前書記莊子達提撥起來的,從政前也是一名教師,后來在前書記方一山手下一路干到副縣長直至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兼市委辦公室主任,就是這剛過去的三年,前書記郭濤也是對他信任有加。撥出蘿卜帶出泥,三位前書記落馬之后,誰都認為王偉明會受到牽連,被紀委請去喝茶是遲早的事。
性格決定命運,徐浩東敢于沖冠一怒,用特殊方式保全自己,而王偉明卻做不到。王偉明有點懦弱,作風偏軟,能做到的是潔身自好。但王偉明也懂得保護自己,工程項目他不沾,走后門的事不干,不違規不違紀,別人送禮他也收,違規發放的獎金和福利他不拒,但他轉身就轉送給敬老院,留下收條和視頻以備自保。總而言之,他守住了底線保全了自己。
“好了好了,我說老王,差不多得了,不經歷風雨,怎么見彩虹,你要是讓眼淚掉下來,我會看不起你的。”
王偉明總算恢復了平靜,起身說:“我忙去了,你還有什么吩咐?”
“嗯,告訴秘書一科的同志,重要的文件及時送過來,不重要的文件一天送一次,每天下班以前,要將第二天的會議和活動向我通報。噢對了,麻煩你通知食堂,這幾天我就在辦公室,請他們派人送午餐上來。”
送王偉明離開時,徐浩東才發現,門外還站著一個人。
縣委常委兼常務副市長李繼國。
李繼國今年四十五歲,云嶺本地人,十年前以正營級轉業干部的身份進入政界,先當市司法局副長、局長,后來當副市長,三年前進入常委班子升為常務副市長,仕途走得還算順當。但李繼國脾氣火爆,愛發牢騷,為人正直豪爽,特立獨行,有著“猛張飛”的外號。最顯著的特點是跟誰都不大對付,前兩任書記方一山和郭濤見了他就頭疼,現在還是如此,市長林建峰和副書記馮興貴都怵他幾分。
李繼國以前也沒少懟過徐浩東,曾經在一次工作沖突中,罵徐浩東是方一山的狗腿子。當然了,徐浩東不怵李繼國,也用陰招損過李繼國。
沒辦法,人家李繼國有一點比徐浩東強,他也是有靠山的的人,他在部隊時的頂頭上司,現在是東江省的副省長,上面有人的人,腰桿就是比別人硬。
“浩東,辦公室搞得很艱苦樸素嘛。”李繼國環視一番,再打量著徐浩東,陰陽怪氣地說:“三年的時間,一點都沒胖,說明你心情是郁悶的,同時也說明你沒有。”
徐浩東笑著擺了擺手,“繼國同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進我辦公室的頭條規矩是不許發牢騷,違規者我會拿腳踹他出去。”
“你少來,我心里不平衡,就不許我說幾句啊。”李繼國坐下來,看著徐浩東嘆息了一聲,“他娘的,人比人氣死人啊,你徐浩東比我小十歲吧,可你是市委書記我只是常務副市長,看著只差一級,實際上差著三四級臺階,恐怕等我頭發全白了牙齒全掉光了,也爬不到你坐的位置上,你說我找誰說理去啊。”
“李繼國,你還有完沒完?”徐浩東笑著說:“說說吧,林建峰市長不在,你臨時主持市政府日常工作,總得給我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況吧。”
李繼國嗯了一聲,先點上一支香煙吸了幾口,“浩東,我先問問你,你是來反的,還是來當市委書記的?”
徐浩東哼了一聲,“你什么意思?反是大勢所趨,誰當市委書記都得反,這是大是大非的政治問題,老李你要端正態度,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發牢騷。”
“放心,大事上我不糊涂。”李繼國說:“浩東,我只管我的份內事,全市的經濟工作么,可以說是一團糟,糟得不能再糟了,如果繼續讓郭濤他們搞下去,咱們云嶺市政府就有破產的危險。”
“哦,有這么嚴重嗎?”徐浩東說:“來之前我也做了點功課,不過我看出來了,咱們云嶺市這幾年上報的經濟數據存在著很大的水分,郭濤好大喜功,數字造假是他的一貫手法,現在全國乃至全球的實體經濟發展都很疲軟,咱們云嶺市以實體經濟為主,出口增長減緩,上報的數據卻說這三年的年平均增長率是百分之十三點五,連鬼都不會相信。”
李繼國苦笑著說:“你算說到點子上了,前書記郭濤是干統計員起家的,現在的市統計局就是他的地盤,他善于在數據上作假,數字出官嘛。巧合的是,咱們那位市長林建峰也擅長在數據上作假。你還別說,兩個人爭權奪利,在任何問題上都敢針鋒相對,唯獨在弄虛作假上高度統一,沆瀣一氣。”
“請舉一個例子說明。”
“我給你說說地方政府債務限額和余額情況吧。去年經省政府批準,省財政廳核定我市地方政府債務限額為一百五十億元,其中納入一般預算管理的一般債務一百三十五億元,納入政府性基金預算管理的專項債務十五億元。而實際上呢,截至去年年底,我市納入地方政府性債務管理系統的政府債務余額為一百九十五億元,其中一般債務一百四十四億元、納入政府性基金預算管理的專項債務五十一億元。你算算吧,他們上報和公開時說市政府負債十五億元,而實際負債是五十一億元,整整多出三十六億元啊。”
徐浩東大吃一驚,“這么多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三年前我離開云嶺市時,實際只負債三點七個億。”
“哼,現在一年所付的債務利息就超過三點七億嘍。”
“老李,怎么會欠這么多的債務呢?”
李繼國說:“還有一個問題是財政上的混亂,這三年來專項資金被挪用的總額,達到了九億元之多,象棚戶區改造計劃、城中村改造計劃和山區移民計劃及海涂圍墾計劃,都是你在任期間搞出來,目前因資金被挪用而都被擱置。”
徐浩東問:“老李,錢都挪到哪里去了?”
“這說起來還是與你有關,就是你主持規劃的市中心廣場項目,老實講我很贊成你的這個項目,一旦這個項目完成,就能基本上完成對老城區的改造,還至少能拉動市區經濟百分之十的增長。可惜啊,你的好經交給了兩個歪嘴和尚,在你的項目計劃里,是投資五十億元,五到七年完成,其中還考慮了物價增長因素,每年投資八到十億,對咱們市的財政沒有一點影響。但郭濤卻改成三年完成,林建峰來了以后,總投資額也增加到八十億,項目面積從兩平方公里增加到三點八平方公里,到目前為止,兩年半時間已累計投入四十五億,你可想而知,市財政收支受到的影響有多大了。”
“亂政。”徐浩東眉頭緊鎖。
“說得精辟。”李繼國說:“現在面臨著更嚴峻的問題,市中心廣場項目是前書記莊子達的兒子的公司在做,前書記莊子達進去了,他兒子也被抓了,他兒子的公司也停業四個半月了,現在的市中心廣場項目成了不折不扣的爛尾工程。”
聽了李繼國的匯報,徐浩東沉思良久。
“老李,辛苦你一下,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你給我搞一個詳細和真實的情況匯總,主要是講問題說困難,當然,還有你的建議和方法。”
“我沒問題啊。”李繼國盯著徐浩東說:“在其位謀其政,可問題是你交待的任務應該由林建峰市長來完成,你打算讓我越俎代庖嗎?”
徐浩東笑著反問:“林市長說請假一個星期,可他帶回來的招商團死了一個人,他不需要反思檢討嗎?你認為他能很快回來嗎?”
噢了一聲,李繼國也笑了起來,“他娘的,還是你狠。”
徐浩東起身送人。
目送李繼國離開,徐浩東心里有了如意小算盤,李繼國跟誰都不對付,也就是跟誰都沒有深厚的關系,這樣的同事值得團結。市政府班子里人際關系十分復雜,藏龍臥虎,如果李繼國能幫助他,這將非常有利他迅速掌控云嶺市的全局。
這時,副書記馮興貴打來電話,問徐浩東有沒有空,他要和組織部的負責人前來匯報工作。
徐浩東當然有空,他沒有午休的習慣,只是肚子有點餓了。
想什么來什么,馮興貴不但人來了,手里還提著一個飯盒,他說正好碰到前來送飯的食堂服務員,順便就代勞了。
馮興貴身后還跟著兩個人,一個是市委常委兼市委組織部長閻芳,另一個是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夏富麟。
夏富麟是組織部的老人,三十多年都待在組織部里,已快到退居二線的年齡線,與三年前相比,頭發少了腰也駝了,但臉上還是菩薩般的笑容,一個初中綴學生,農民的后代,夏富麟對自己的一生很是滿足。
閻芳是市常委會里唯一的女常委,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因為保養得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五六歲。她是土生土長的云嶺人,當過鄉長鄉黨委書記,有著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徐浩東曾評價她是政界女強人。
還有一點,這個閻芳是副書記馮興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