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掛著宣傳部長牌匾的辦公室門開著,連忙一邊平息加速心跳一邊慢慢走過去,走到門口看見老領導武達正一本正經坐在辦公室里看文件。
紀委跑腿,宣傳部動嘴。
各級政府宣傳部的工作其實認真歸納起來就兩樣,一是負責吹喇叭,二是負責喇叭響。這話怎么說呢?看看全國各地宣傳部門每年的工作總結,頭一條肯定是“堅決貫徹執行中央和省委方針政策,制定全市宣傳文化工作的總體規劃。”
宣傳部的工作重心就在此處,不管是用什么樣的工作方式最重要是把上面的各種精神傳達到位,這就是所謂的吹喇叭。至于說喇叭響,這里頭的學問可就大了。
上頭千條線底下一根針。
舉一個眾所周知的例子,各市地方電視臺新聞節目中最常出現的面孔除了主持人記者之外排到誰?當然是市委市政府幾位主要領導!什么叫喇叭響?吹喇叭的人得知道重點吹什么,得每一聲喇叭都吹到領導心坎里,這喇叭才算是吹響了。
武達身為市委宣傳部長偶爾重要場合才需要親自上陣去吹喇叭,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市委宣傳部長算是市委常委中相對清閑的一位。董勤河一進門武達便警覺抬起頭看了一眼,見是老下屬滿臉堆笑進來忙慣性抬手招呼道:
“小董來了?快坐吧。”
上什么山唱什么歌。
董勤河在青龍縣境內絕對是當仁不讓的老大,到了老領導武達面前立馬變成了當年的“小董”,還得識相為老領導添茶倒水小心伺候著。
武達也是官場老人了,他心知老下屬董勤河不會無故來,必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于是等他坐定后便開門見山問道:
“你這次來市里有事嗎?”
當著老領導的面董勤河也沒什么好隱瞞,他索性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小舅子屠德均被抓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在董勤河的描述里重點突出了,“小舅子之所以被抓主要是開罪了新上任的青龍縣委副書記張繼偉,張繼偉這是存心找碴公報私仇呢。”
董勤河幾句話說完后,武達臉上不由露出幾分匪夷所思表情,他疑惑不解口氣沖董勤河問道:“你說的那個縣委副書記張繼偉明明是市委賈書記的人,和你不一個路子我相信,黃一天可是前任市委老書記的未來女婿,按道理來說這兩人壓根不是一路人,怎么會擰成一股勁聯合起來對付你小舅子?”
領導級別不同,考慮問題的高度截然不同。
董勤河之前倒是沒想過這問題,這會子聽老領導說起才若有所悟,他按照自己的思維方式理解道:
“老領導,可能還是怪我手下的人做事沒分寸陰差陽錯逼的黃一天跟張繼偉聯手,現在我小舅子已經被黃一天給抓了,你看這事該怎么轉圜才好?”
這才是董勤河急匆匆來找武達的目的,他心里琢磨,“怎么著老領導也是市委常委中老資格了,只要他能出面跟市紀委的洪書記說句話,把小舅子從縣紀委弄出來也就是分分鐘的事。”
他卻沒想到,此時此刻老領導武達的心思全然不在他小舅子怎么想辦法弄出來這件事上,只見武達眉頭微微皺起靜靜思忖了好大一會才沖他輕輕搖頭說:“小董啊!那個青龍縣紀委書記黃一天你可不能隨隨便便得罪了,他畢竟是咱們老書記的未來女婿。”
董勤河心里一涼,嘴上卻還是應承道:“是,我要是不知道規矩能來你這邊嗎,老領導交代的話我一定堅決執行。”
武達沖他微微點頭,說:“你小舅子被抓的事情我一會跟市紀委的洪書記先私下溝通一下看看他對這事到底有沒有松動的可能,另外你回到青龍縣后最好再跟黃一天好好談談,他要是能積極主動放了你小舅子,保不準在洪書記面前說話比咱們還管用。”
董勤河明白老領導言外之意,洪書記原本是老書記一手提攜起來的領導,私下又跟老書記交情頗深,黃一天既然是老書記的未來女婿,在他面前說話自然有比旁人分量更重。董勤河腦子里不由想起之前跟黃一天差點翻臉的那次談話,他記得黃一天當時提出的和解條件是,“要么何達康和賈小微二選一,要么侯大海,反正只準他二選一保一個。”
這讓董勤河心里不由為難,他對老領導實話實說道:“老領導,不是我不想跟黃一天搞好關系,實在是他提出的要求太過苛刻了。”
武部長聽了這話倒是一愣,問他:“黃一天提什么要求了?”
董勤河不得不把青龍縣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又當著老領導的面復述一遍,話音未落就聽見老領導滿臉不屑地說道:
“小董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黃一天剛到青龍縣當紀委書記,原本就是年輕氣盛干勁十足,你卻被底下人牽著鼻子走處處跟他過不去,你這不是存心刁難想干事的年輕干部嗎?”
“可是?”董勤河想要解釋,卻被武部長一擺手制止。
武部長很是不耐煩的說:“算了算了,下面的人不懂事你怎么也跟著瞎摻合?難怪黃一天會對你有意見,你這樣的做法別說他了,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沒意見,下屬們不懂規矩你不僅不批評還在背后撐腰,這本來就不對!”
董勤河見老領導三言兩語分析利害關系后話里話外都偏袒黃一天心里不禁也有些打鼓,他之前從未靜下來好好想一想自己跟黃一天之間的矛盾沖突詳情,這會聽老領導一番分析才覺的像是撥開云霧見天日看清楚其中是非曲直。
說到底,何達康一個勁跟黃一天過不去,自己不管是成心還是無意都在其中當了一個幫兇的角色,人家黃一天事到如今還能在小舅子被抓的問題上“積極配合”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武部長見董勤河臉上露出悔意也就點到為止,沖他低聲道:
“自從老書記走后,賈書記新官上任三把火對咱們這些老書記留下的老人打壓力度不小,不過你也別灰心,昨天我去了省里拜訪了老書記,他說咱們普安市很快要新下來一個市長,這個市長是他推薦的,明天就會有官方消息公布出來,本周市長會到咱們普安市來走馬上任,新來的市長只要一到任,想必賈書記到時候也會有所收斂。”
董勤河倒是沒想到此次來市政府找老領導居然會意外得到好消息,這讓他原本因為小舅子被抓的晦暗心情一下子似乎也明朗了不少。
鳥無頭不飛,馬無頭不行。
自從老書記走后,普安市一幫原本依附在老書記這棵大樹下乘涼的人一個個都像是沒了主心骨的風中野草,如今聽說老書記安排了新任市長過來,一個個不自覺腰桿又挺直了不少。董勤河同樣低聲問武部長:“老領導,你看我們是不是這兩天找個時間去省城拜訪一下未來的新市長?”
武部長沖他擺擺手:“我看沒必要,反正過不了幾天新市長就走馬上任了,咱們最重要是配合好新市長的工作,那些場面話多說無益。”
“您說的對說得對,想必新市長一來咱們普安市官場的風向必定有所改變,到那時”
“所以我一再提醒你跟黃一天搞好關系,大家都是老書記的人,他又是老書記的未來女婿跟咱們打斷骨頭連著筋呢,你跟他過不去豈不是不給老書記面子?”
“那是那是,老領導請放心,這次回去我就找他好好聊聊爭取把各自的心結打開以后搞好團結。”
董勤河哪能想到,平日里見了自己還算客氣的縣紀委書記黃一天此次專程到青龍縣來任職最重要目標就是要徹底扳倒他以報當年血仇,他現在想要跟黃一天握手言和?癡心妄想!
董勤河在市委大院里忙乎的時候,黃一天正找來縣紀委負責審訊屠德均案子的下屬要他匯報審訊進展:“怎么樣?屠德均交代了沒有?”
下屬面露愧色:“我們已經該說的都說了,那個屠德均壓根是水潑不進啊。”
“水潑不進?”
黃一天懷疑眼神看向面前的下屬,雖說這次負責屠德均案子的工作組成員都是他親自挑選,但也不排除這幫人里依舊有人對屠德均存有偏袒之心甚至是忌諱心理。畢竟屠德均身份特殊,他的姐夫董勤河如今還在縣委書記的位置上穩穩當當坐著,這幫人敢對他采取非常手段逼問口供?
不行!
再這么拖延下去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黃一天一向是個對政治較為敏感的人,此時這一強烈的念頭涌出來,他當機立斷沖下屬指示道:“你立刻跟我一起去審訊屠德均的招待所,我要親自會會他。”
“是。”
黃一天在選擇關押審訊屠德均地方的時候稍稍動了點心思,他擔心縣紀委有董勤河的內線所以并沒有把屠德均安排在青龍縣地界內進行審訊,而是把他安排在鄰縣的一個機關單位招待所里,那個招待所雖然條件簡陋但是地理位置非常偏僻,一般人壓根不可能想到住在這里的一幫人是紀委在辦案。
兩個小時后,當黃一天乘坐的專車緩緩駛入鄰縣招待所的小院天色已經暗下來,下屬下車后忙在前面引路,領著黃一天進了招待所最角落的一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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