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得房門,舉目東望,只見傳旨天官一行已經自皇宮上空穩住云頭,為了凸顯正式,天庭此番派出的天官有天兵隨行,十八位天兵甲胄鮮明,兵刃閃亮,分列左右,兩位赤膊力士擊鼓助威,一名身著前朝朝服的老年天官站立正中,正在鋪展旨卷。
此時是上午辰時,天官和天兵的出現自城中引起了偌大騒動,百姓奔走相告,行人駐足仰望。
亦不知道那兩面大鼓由什么皮子蒙制,在力士的敲擂之下發出的聲響洪亮低沉,振聾發聵,震懾心神。
待得天官鋪開旨卷,力士停止擂鼓,老天官沉聲傳旨,“玉帝詔旨,今有下界人王妄言大逆,辜恩昧心,責備神明,令得天地震驚,引得鬼神憤怒,故降天旨如下,明告黎民,正聽警示:鴻蒙之初,天地混沌,是得天人慈悲,開天辟地,劃定三界,沐澤雨露,恩慈諄諄,祛邪除惡,安定乾坤……”
這估計是天庭有史以來最長的一篇旨意了,洋洋數百字,老天官足足念了半柱香,旨意分為兩部分,上半部分是在表功,講說天庭對人間的貢獻和幫助,下半部分是在發怒,訓斥世人忘恩負義,以怨報德。
根據時間來推斷,這道回應人間帝王責天的旨意制定的很是倉促,三國君王剛剛發下責天旨意,天庭就做出了回應,玉帝在降下旨意的時候可能非常憤怒,言辭非常激烈,語氣也非常嚴厲,其中竟然有“既如海神恩不得感念,唯如獄神威不得警示”一語。
傳下旨意,力士再度開始擂鼓,一行人騰云駕霧,回天界去了。
此番傳旨嚇跪了百姓無數,便是他們走了,跪著的百姓也心中惶惶,不敢起身。
南風是始作俑者,實則大部分言辭都是在責備他的,但他卻不害怕,既然敢捅馬蜂窩,就不怕一頭包。
“他們亂了方寸了。”元安寧說道。
南風回以一笑,俗話說的好,遇事莫急,急必生亂。不管是誰,一著急就容易亂方寸,天庭此番降下的旨意有不少受人詬病的地方,針對五宗大罪做出的五條反駁也都有瑕疵。
面對他們提出的天庭神仙依仗威能強大,無視天道,破壞天規,天庭做出的反駁是“天規天定,自律操執,豈庸置疑,豈庸誹謗。”說白了就是天規是神仙定的,由我們來執行,你們有什么資格說三道四。
對于他們提出的天庭蠱惑民心,暗定君王,操控時政,天庭做出的反駁是世人疏于教化,神智未開,若是不加指引,便會妄行招災,積禍自滅。
對于指責他們挾借風雨雷電,徇私謀利,天庭做出的回應是他們之所以這般做,是為了移多補少,取長補短,而這本身就是很累人的事情,他們如此辛勞,世人竟然不領情不念好兒。
對于神仙結黨營私一事,選擇性的忽略了,這個沒法兒避重就輕,也沒法兒混淆視聽,只以一句天機冥冥,豈得窺知敷衍過去了,大致意思就是天機玄密,你們懂什么呀。
最后是神仙執法異同,苛人寬己,天庭做出的反駁是神仙都是歷經劫難方才晉身飛升的,見識遠高于凡人,所做的事情凡人不理解也很正常。
除此之外,還對凡人做出了以下斥責,一是無德無能,忘恩負義。二是索取無度,貪婪自私。三是愚昧無知,不辨是非。四是無信無義,前倨后恭。五是以下犯上,目無尊卑。
這五條斥責針對的是他之前所提出的大罪五宗,實則這些斥責主要是針對他和那三位君王的,也可能玉帝在降旨的時候非常憤怒,故此言辭非常激烈,不過這五條斥責也自側面反應出了神仙內心的真實想法,尤其是愚昧無知和目無尊卑這兩條兒,暴露了他們對自己的定位以及對凡人的看法。
這也是元安寧說他們亂了方寸的原因,似這種圣旨,嚇住了就是被嚇住了,沒被嚇住的會因此對他們更加反感。
圣旨最后亦提到了明年正月初八天界會有顯圣明正之舉,不過他們用的是天干地支計時,而非年月時日,至于到了那天具體干什么,沒詳細說,不過這也行了,雙方各發檄文,一來一往,就算是將這事兒給定下來了。
傳旨天官離開之后,二人回到屋里,元安寧盛了粥飯出來,南風洗臉漱口,準備吃飯。
“大人。”門外傳來了低聲呼喚。
喊他真人的不少,喊大人的不多,便是不觀氣息,只聽聲音他也知道來人是誰,“進來吧。”
豬老二側身進來了,站在院子門口沖南風行禮,“大人,武帝詢問您的住處,我不敢貿然回他,特來請示。”
“他找我干嘛?”南風隨口問道,他先前將豬老二和老槐等人派給宇文邕調用,故此宇文邕與豬老二有聯系。
“想必是要拜訪您。”豬老二說道。
“甭告訴他,等有空了我找他去。”南風說道。
豬老二連聲應著,躬身退走。
“他尋你作甚么?”元安寧輕聲問道。
“估計是想賞賜幾個美人給我。”南風笑道。
元安寧亦笑。
笑過之后,南風說道,“想必是想讓我幫他一統天下。”
元安寧點了點頭。
南風主動說道,“放心好了,這些事情我不會參與,我只做我該做的事情。”
“事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元安寧遞了筷子過來。
南風沒有立刻回答,悲苦艱辛他早年曾經飽嘗過,無所不能的爽利此時也正在享有,至于塵埃落定,鉛華洗去之后何去何從,他沒有想過,實則也不是沒有想過,而是沒有想出結果,此事變數太大,結果很難預料,只要未將天書學全,變數就會一直存在。
見南風發愣,元安寧亦不曾追問,低聲說道,“快吃吧。”
剛剛端起飯碗,卻發現一道洞淵紫氣出現在了院門之外。
等了片刻,卻不見來人敲門,觀其氣息,來人一直自門外猶豫徘徊。
心中疑惑,便出門去看。
來人原本已經要走了,南風開門之后,他又轉過身來。
來人南風認得,是個故人,故人相見應該很是親近才是,但來人卻令他很是尷尬。
尷尬的不止是他,凌云子也很尷尬。
短暫的愕然之后,南風側身抬手,“真人,請進屋說話。”
“不了,不了。”凌云子擺了擺手。
“真人尋我?”南風問道,當年他將玉清宗一干紫氣高手或殺或廢,唯獨留下了凌云子,只因凌云子當年曾經放他一馬。
凌云子嘆氣歪頭,欲言又止。
“我那時年輕氣盛,做的過激了些。”南風說道,想讓他道歉,那是絕無可能的,因為當年的事情錯不在他,當初若不是龍云子拿了元安寧來要挾他,他也不會施展借法乾坤。
“都過去了。”凌云子說道。
“真人請進屋說話吧。”南風再度邀請,凌云子的年紀并不大,不過四十多歲,但他的氣色卻并不好,確切的說是情緒很低落。
“不了,不了,真人珍重,我這便走了。”凌云子言罷,不待南風答話便轉身快步離去。
南風沒有挽留,只是站在門口目送。
待凌云子走遠,南風回到屋里。
元安寧沒問來人是誰,因為她自屋里能聽到二人的對話,也知道凌云子之所以不進屋是知道她在。
“我去趟皇宮。”南風說道。
元安寧點了點頭。
片刻過后,南風與宇文邕自正殿說話,此番沒有外人,只有二人。
他先前猜的沒錯,宇文邕的確是想拜他為相。
宇文邕知道他的對手是誰,在這種時候提出封侯拜相足見此人的勇氣和膽識,這也是個敢賭的狠角色。
雖然宇文邕盛意拳拳,南風仍然委婉拒絕并說明了原因,他只是與神仙做對,并不是與天道做對,國運也好,氣數也罷,都是由天道決定的,而左右天道的只有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得不到南風的輔弼,宇文邕自然失望,但也不是非常失望,因為只要南風不相助北齊和陳國,對他來說就算是好消息。
隨后宇文邕又向他請教國事,詢問他對此番驅逐僧道的看法。
南風的意見也很明確,數百萬的僧道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國計民生,強令還俗是正確的,任何的宗教都不能影響民生,危及國政,但宗教可以撫慰民心,誘人向善,也確有其正面作用,便是驅逐僧道,也不宜將事情做的太絕,理應網開一面。
這份見解來自于陰陽道理,但他卻并沒有向宇文邕解釋陰陽道理,那是為了標榜博學獲取信任的一種手段,他有真本領,不需使用手段,宇文邕對他也會言聽計從。
談論的直接結果是保留寶生寺和玉清宗,余下的那些寺院和道觀的僧道予以遣散。
實則他已經猜到凌云子為何到訪,這樣的結果對凌云子也算有所交代了,
隨后說的就是一些閑話,實則也不是閑話,而是對賭的前期準備,他要借成親之機召集練氣之人前來道賀,此事以圣旨的方式傳揚出去效果最好,與諸葛嬋娟的大昏日期定在了半月之后。
離開皇宮時已經是二更時分,元安寧仍在家里秉燭等候。
此處離破廟并不遠,元安寧已經知道朝廷自破廟那里趕建庭院,詢問緣由,南風也不瞞她,元安寧心性聰慧,既然已經聽到風聲,就應該猜到他想做什么。
“昏期就在三日之后,屆時敕封公主的詔書也會一并下來。”南風說道。
“禮有主次先后……”
“沒什么主次先后,先娶你……”
.昏事才是正確的說法,不是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