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人,醉酒不議朝。”
聽到這名紫袍官員帶著明顯酒氣的話,一旁,御史大夫段曹皺著眉頭,沉聲道。
“段御史,雖然你不待見我,但春雨宴君臣同樂,而且現在又是突厥議和,這等大喜的時候,喝兩杯酒,你也要參我嗎?”
鄭大人聽到段曹的話,更是沒有好脾氣,瞇著眸子,狠狠瞥去。
不過畢竟是朝廷老臣,知道這是議論重事,頓時放下了酒杯。而就在那一剎,他整個人的氣勢陡變,立即變得雄渾了不少,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老練,信服的威嚴氣度。
“陛下,突厥派大王子來求和,足以顯示他們誠意,而且送寶求和,也足以表明他們認識到了錯誤,臣以為,應該以兩國蒼生為重,不要再戰,方能顯示大唐之氣量!”
“而三殿下反對……,我看你這是唯恐天下不亂!”
鄭大人本是一臉恭謙地向唐皇訴說自己的立場以及看法,但在說到最后一句,卻又轉向了李太乙,沉聲開口。
聽到鄭大人的話,李太乙微微挑眉。
他早就知道鄭大人是二哥李成義的人,此時跳出來踩他一腳,李太乙倒也沒有絲毫意外。
而且,他也并不在意。
李太乙掃了一圈麟德殿內眾人,雖然鄭大人跳出來反對了,但依舊有人反對議和,顯然,自己的那番話已經在眾人心中產生了一定影響。
“三皇子恐怕對我們誤會了,我們突厥人其實熱情好客,之所以雙方戰爭不斷,只是因為不了解,如今,我們雙方議和,加強往來,增進了解,為萬世開太平,豈不是對兩國都有利嗎?”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道操著別扭口音的漢語,傳進了眾人耳中。循聲望去,只見阿史那萃滿面恭謙地朝著李太乙,拱手道。
雖然阿史那萃面上微笑,但是望著李太乙的目光,卻微不可察帶上了一股殺氣。
“大王子不必如此客氣,在下只是說出自己心中想法而已。”
察覺到阿史那萃的目光,李太乙心頭冷笑一聲,但面上卻保持著笑容道:
“不過有一事我很好奇,即然貴國提出議和,必然已經是有具備想法,至少也有些初步的想法,不知道和談的具體肉容是什么?”
“三皇子不必擔心,這協議我們突厥是經過深思熟慮而擬的。雙方只要在兩國邊界處圈出一塊疆土,各自后撤,將那里作為兩國友好交流之地,互相之間增進了解,想必就會減少多年來的誤解。”
“而且也能避免很多因為誤會而不必要的戰爭!”
阿史那萃開口道。
不過話音剛落,阿史那萃卻忽然瞥到了李太乙一臉嘲諷的笑容,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突然咯噔一跳,隱隱感覺有些不妙。
“大王子,這個距離是多少呢?”
“一百……”
阿史那萃下意識準備回答,但突然之間似乎想到了什么,頓時緘口不言。
“各退一百里。”
而就在麟德殿內眾臣不解阿史那萃為何突然住口的時候,一直坐于上方不語的唐皇卻突然開口了。
一時間,眾臣更加不理解了。
“各退一百里?”
李太乙聞言,先是對著唐皇一禮,然后似乎有些“疑惑”,說罷,轉而朝著一名朝臣道:
“周司戶,請問各退一百里的話,我們退到了哪里?”
“三皇子,容臣想想,……好像是豐城。”
戶部尚書周敬沒想到李太乙會突然將話頭轉向自己,頓時怔住了,不過很快就回過神,給出了答案。
“原來是豐城,那里好像是陰山邊界的小城吧?若是這樣……,我們豈非等于把陰山那處戰略要地讓了出去。”
李太乙突然一副恍然的模樣,開口道,說著,目光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阿史那萃。
話音剛落,大殿內頓時寂然,一片死寂,一時之間,群臣們紛紛怔住了。
僅僅一百里,對于疆域寬闊的大唐來說,根本算不了什么問題,但如果說這一百里包括了一座軍事要地,那是萬萬不能行。
若陰山如玄皇子之前所說,一馬平川,沒有任何遮蔽,如果突厥撕毀條約打過來,大唐根本承受不起這種后果。
與此同時,就在李太乙話音剛落的時候,阿史那萃心中也是咯噔一跳,神色巨變,看向李太乙的目光頓時變得震驚不已。
大唐三皇子是故意問出這個問題,還是無意間點出了這一點?!
不過不管從哪一點而言,這都是阿史那萃萬萬沒有想到的。
入京前,阿史那萃早就命人打點好了一切,春雨宴、魏元忠,全在他的計劃之中。
雖然他也聽聞了李太乙玩世不恭的名號,卻根本沒把李太乙放在眼里過,但是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紈绔皇子,居然點出了他們突厥最看重也最想隱瞞的一點!
一剎那,阿史那萃看向李太乙的目光中,隱隱帶著一股微不可察的恨意和殺意。
而不止是阿史那萃,靈武道行軍大總管魏元忠魏將軍也頓時明白了。
雖然不知道三皇子是不是故意點出這一點,但單單是能問出這個關鍵,就不簡單!
一瞬間,魏元忠也不由朝三皇子投去贊賞的目光。
此時此刻,麟德殿主座上的唐皇,雖然面色不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是如何的驚異。
玄兒所說的細節,可是連他都沒有想過的啊!
剎那間,唐皇看向李太乙的目光不知不覺發生了些許變化。
“這封議和文書,是我們突厥思慮欠妥了。”
不過畢竟是突厥大王子,阿史那萃雖然面色難看,但卻也立即反應過來,連忙開口道。但仔細看去,卻能明顯看出他臉上的笑容極不自然。
“我們突厥對兩國議和一事帶著很大的誠心,關于此事的具體細節,自然要好好討論交流。”
阿史那萃隱隱咬牙道。
很快,麟德殿內就與突厥議和一事,再次議討了起來。
因為群臣已經注意到了陰山的那處戰略要地,就算突厥三番兩次還想往邊上帶,也全都被擋了下來。
——即便大唐文臣再不喜歡戰爭,但這種事情他們還是拎得清。而且議論議和之事,生于蠻荒的突厥人怎么說得過大唐文臣?
看到這一幕,李太乙點了點頭,便飲起酒來。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至此已經能夠功成身退,不管未來討論如何,他都已經提醒了眾人。
“陛下,各方都護府年年征戰,已經給百姓造成了極大負擔,臣以為應該議和。”
“陛下,從古至今突厥心思不明,而且一旦議和,如何給死去的那些將領們一個交代?臣反對議和!”
“臣以為……!”
這場議會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就連麟德殿外的雨都漸漸停了下來,一時之間,撥云見月,將雨后的麟德殿映照得熠熠生輝,晶瑩剔透。
“咳咳!”
突然之間,就在群臣還在爭論不休的時候,一直微閉龍眸的唐皇輕輕咳嗽了起來。
霎那間,麟德殿內群臣頓時紛紛緘言,擔憂的望了過去。
唐皇蹙著眉頭,看起來似有不適,臉色極差。
“陛下,君王無小事,恕臣斗膽,可是身體不適?”
殿下,一名御史立即開口道,眼中滿是擔憂。
“沒事,朕只是偶感風寒而已。”
唐皇擺了擺手,一旁,從李公公手中接過茶水,緩緩喝下后,神色倒是舒緩了很多。
“大王子,茲事體大,這件事情,今日暫且到此,其他容后再議吧。”
“朕有些累了,眾卿,我們日后再議!”
唐皇掃了一眼殿內群臣,沉吟片刻,開口道。
“微臣遵旨!”
“臣等恭送唐皇!”
群臣聞言,也沒有猶豫,立即躬身一禮道。畢竟唐皇的身體最重要。
而另一側,突厥大王子阿史那萃雖然心有不甘,但畢竟身處大唐,有怒而不敢言,只能憋在心中,恭送唐皇。
很快,唐皇在眾臣恭送下,擺駕離去。
而隨著唐皇離開,春雨宴也就此宣告結束,殿內群臣也紛紛魚貫而離。
另一側,坐在紫檀小酒桌后自飲自斟的李太乙卻并沒有著急離開,而當他掃視的目光停在不遠處的一道魁梧身影上時,才立即放下酒杯,起身朝著那道魁梧身影而去。
“魏將軍請留步!”
李太乙開口道。
“三殿下?”
聞聲,剛剛準備離開的魏元忠,頓時轉過身來,一臉疑惑道。
他和三皇子沒有多少交集,三皇子為什么會叫住自己?
不過很快,魏元忠就回過神,開口道:
“今日多謝殿下出言相助。”
“魏將軍不必多禮。突厥野心昭昭,路人皆知,而且作為大唐皇子,我也只是在盡我本責罷了。”
“對了,我聽聞,不日后,魏將軍就要回靈武道戍守邊關。北部之地,多有險境,望魏將軍萬不得放松警惕。”
李太乙沉聲道。
雖然只是簡單的囑咐,但看到李太乙鄭重的模樣,魏元忠卻不由眸光一閃,心中思量了起來。
回京之前,他對玄皇子的斑斑劣跡早有耳聞,但畢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不僅是皇家馬場射殺霍元一事,又或者是今日直擊突厥議和要點,所有一切,都和傳聞中的不一樣。
在他的眼中,反而覺得李太乙不同凡響,是個可塑之才!
而那些謠言,對他來說,應該就是皇子之爭中的一些手段罷了。
“殿下所言,臣定會牢記。”
不過很快,魏元忠便回過神來,同樣認真道。說罷,便拱手離去。
而另一處,遠遠的,在宮人的攙扶下,二皇子李成義看到和魏元忠交談的李太乙,神色冰冷,狠狠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