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兒,有些事情不是爺爺不愿意告訴你,而是因為事情關系太大,無法告訴你,或者說,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
老爺子嘆息一聲,神情復雜,那一雙渾濁的眼眸中,露出一絲回憶的神色,但是很快,就一閃而逝了。
“爺爺!”
王沖眉心跳動了一下,今天的會面已經完全超出他的預想。
——圣皇身上發生的事情,爺爺竟然是知道的!
這是王沖今日唯一的收獲。
“咳咳!”
正在思忖的時候,突然,一陣咳嗽聲傳入耳中。
王沖神色微變,陡的抬起頭來,只見身前,原本腰背挺直,神色威嚴的爺爺,突然劇烈的咳嗽,連臉孔都蒼白了許多。
而一旁,老太太則連忙拍著他的后背。
“爺爺!”
王沖心中一驚,來不及多問,連忙起身,抓著老爺子削瘦的手指,同時,一股渾厚的罡氣渡了過去。
“我沒事,只是偶感風寒,一會兒就好,不要緊!”
感受到王沖的擔憂,老爺子連連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他一邊說著,一邊接過老太太從一旁遞過的茶,喝了一口,才緩回神色。
王沖看著爺爺,目中卻流露出一絲深深的擔憂。
爺爺雖然是文道中人,但也修煉過武功,有著不俗的修為。若不是后來暗疾重重,功力退步,也不至于會像普通人一樣,輕易感染風寒,如此劇烈的咳嗽。
更何況,自上次爺爺大壽后,王沖便一直有意識給爺爺送些丹藥,強身健體。
這一霎那,王沖心中涌過一絲深深的不安和擔憂。
“沖兒,你記著,圣皇給你的那塊玉佩,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你都要妥善保管。這塊玉佩比你想象的還要重要!”
老爺子推開老太太的攙扶,看著眼前的王沖,一臉正色道。
“好了,沖兒,今天就到這里吧,你爺爺的身體不太好,就讓他好好休息。”
老太太在一旁道。
王沖欲言又止,但是看著爺爺似乎又要咳嗽起來,心中陣陣不忍。
“奶奶,我這里有顆丹藥,你先給爺爺服下,等過幾天我再想辦法搜集一些丹藥過來!”
王沖見狀,站起身來,知道再也問不出什么東西了,彎腰行了一禮,王沖很快走出了房子。
而房間里,看到王沖消失,老爺子慢慢的直起身來,和老太太互相看了一眼,兩人神色復雜,深深的嘆息一聲。
“老爺子,我們什么都不告訴他,真的好嗎?”
老太太忍不住道。剛剛那一剎,她都忍不住要開口說話,但是最后都忍住了。
“有些事不是我們不愿意告訴他,而是根本不能說。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答案,有些真相過早的知道,并不是好事!”
老爺子嘆息道,眼中流露出一絲無奈:
“某種程度上,這既是為了保護他,也是為了保護整個帝國!”
老爺子說著,似乎感覺又有些不舒服,在老太太的攙扶下,朝著內屋走去。
王沖很快就走出了四方館,穿過假山竹林,走出了大門口的時候,望著陰霾密布的天空,王沖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復雜不已。
這一趟四方館之行,得到了一些答案,但心中最初的那個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
“走吧!”
王沖登上馬車,很快驅車走開了。
“前面可是九州大都護王沖大人?”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王沖乘車經過四方館東側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
希聿聿,一陣馬嘶,馬車陡的停了下來,而馬車里,王沖神色一沉,微微皺起了眉頭。
“什么人?”
“王爺,奉我家老太爺之令,在此恭候多時!老太爺有言,王爺若是想要知道某些答案,為何不到館中一坐?”
道路旁,那名侍衛模樣的中年人,說著深深一禮。
“老太爺?”
馬車里,王沖劍眉一挑,陡的伸手撥開了馬車簾子,只是看了一眼,見到那名侍衛左胸口的一個祥云黑戟的家徽,王沖心中陡的跳動了一下。
姚家!
電光石火間,一道念頭閃過腦海,王沖渾身猛地震動了一下。
整個京師,以祥云黑戟作為家徽的,也就只有姚家了,而能被這名姚家侍衛稱為老太公的,整個姚家恐怕也就只有一位姚崇姚老爺子了!
這一霎那,哪怕王沖久經考驗,經歷過無數尸山血海的戰斗,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變,也不由心中震動,露出了一絲極度意外的神色。
王爺和姚家那是世仇,王家老爺子和姚家老爺子從前朝就開始斗氣,而且斗了一輩子。
而姚家的姚廣異也輔佐齊王,給王家設下了許許多多的絆子,廣鶴樓一事,如果不是王沖及時出現,阻止了姚家的陰謀,恐怕現在王家早已中計,家道中落,變得支離破碎,那就是另外一番命運了。
王沖和姚廣異斗過,和姚家的孫子輩姚風斗過,但惟獨沒有和這位姚家的老太爺斗過,在政治上,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姚家的老爺子,都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一朝又一朝,那位老爺子歷經風雨,但卻始終屹立不倒。
本朝圣皇登基之時,宮廷內亂,爺爺九公憑借著從龍之功,在大廈將傾之時,力挽狂瀾,其后又立下種種功勞,最后才能登頂相位,成為天下人人敬仰的九公。
而姚家的姚老爺子,沒有寸功,既沒有參與叛亂,也沒有從龍撥亂反正之功,卻一樣坐上了大唐的相位,而姚家也成為了大唐朝廷里一股不可忽視的龐大勢力。
最為神奇的是,三王之亂,齊王倒了,但是作為齊王的重要幕僚,姚廣異和姚家卻安然無恙,始終屹立不倒,從這一方面說,姚老爺子絕對功不可沒。
整個大唐,只要這位姚老爺子還有一息尚存,恐怕就能庇護整個姚家安然無事,誰也奈何不了。
只是王沖怎么都沒有想到,在自己調查宮中真相的時候,那位姚老爺子竟然會主動派人在這里等候自己。
“帶路!”
這些念頭從腦海中飛掠而過,王沖毫不猶豫,很快開口道。
圣皇修建四方館之初,本意是將兩位大唐的賢相請到一處,一起為自己參考,解憂答惑,只可惜,兩位老爺子的關系實在太差,以至于圣皇也不得不將四方館一分為二,一方是王家的九公,一方則是姚家的姚老爺子。
王沖雖然每次進出四方館的時候,都會從東側經過,但這里面,王沖還一次都沒有去過。
和爺爺九公不同,爺爺并沒有像姚崇一樣,在院子里種上大批的竹子,他的院子里很雜,東一撥西一撥,什么樹都有,什么花都有,但可以看得出來,姚家的老爺子對這些東西并沒有多喜歡。
所有的樹都沒有修葺,所有的花也長的很雜亂,東一撥西一撥,看不出什么規律。
不過真正吸引王沖的,卻是那些樹枝上掛著的一個個鳥籠,那些鳥籠全部都打造的非常精致,表面也擦拭的非常干凈,連一點點灰塵都沒有,雖然是養鳥,但是籠子里鳥的糞便卻不多,看起來非常干凈,顯然有人定期的細心打掃。
鸚鵡、黃鸝、夜鶯、畫眉、百靈……所有的鳥雀在里面跳躍著,發出一陣陣有如樂曲般清脆悅耳的聲音。
相比起花草樹木,這些鳥雀顯然得到更加精心的照料。
姚家老爺子喜歡養鳥,這是整個京師很多人都知道的。
“王爺,前面請!”
就在這個時候,那名姚家護衛的聲音傳入耳中。
王沖回過神來,很快隨著那名侍衛進入了前面的大廳之中。
就在距離爺爺的屋邸不遠的另一間房屋中,王沖見到了這位名滿天下,泰山北斗一般,曾經和爺爺分庭抗禮,領導了半個大唐江山,文武群臣的姚崇,姚老爺子。
他的發須皆白,滿臉的皺紋,手中拄著一根拐杖,穿著的也相當樸素,看起來和普通的老人差不多。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走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夠辨認出來,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姚相!
王沖在打量姚崇,姚崇同樣在打量著王沖。
眼前的少年,只不過十八九歲,在整個京師之中,像他這種年紀的王公子弟絕對不在少數,但其中恐怕相當一部分的人,還在溜雞斗狗,或者還在最末的地層掙扎,但眼前這位,卻早已成為名滿天下的九州大都護、異域王、護國大將軍、凌煙閣士、天子門生……,如果愿意,這個名單還可以拉出很長。
哪怕高傲如姚老爺子也不得不承認,即便是自己,在他這個年紀也無法與之相比。
而論影響力,一本《強權即真理》,再加上覆滅大食一戰,哪怕姚崇也要望塵莫及。
“我和王博物斗了大半輩子,沒想到到了最后卻輸給了他的孫子。”
望著眼前的王沖,姚老爺子也忍不住感慨道。
王沖聞言一怔,“姚相”的高傲是天下人皆知的。
要不然,也不會在七八十歲高齡,還在和爺爺爭斗不休,嘔一口氣,而他院子里的那些雜樹,還有各種花草,無一不是在嘲諷爺爺種的那些竹子。對于爺爺崇尚的那些儒家的“梅蘭菊竹”,姚老爺子是完全嗤之以鼻的。
樹木種得這么高大,就是要讓爺爺去看的。
但是王沖萬萬沒想到,一向說著“我就算到老,也不會輸給那個王博物”的姚崇居然一見面,就說出這種氣餒、認輸的話來。
“王爺,姚崇有禮了!”
不待王沖多說,對面,姚崇已經一身黑色單衣,撐著拐杖,站起身來,對著王沖行了一禮。
“不敢,姚相之禮,王沖受不起!”
王沖讓到一旁,同時回了一禮。
雖然姚、王兩家一向不對勁,但王沖卻不會在這個時候占便宜,受姚廣異一個八十多的老爺子一禮。一碼歸一碼,姚、王兩家相斗,王沖絕不會有半分相讓,但在這件事情上,王沖卻禮節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