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碎墻倒好一通熱鬧,自然驚動了院中人。
秦宇隱約間聽到了,來自外面的動靜,黑袍下神色平靜。
歡場中向來不缺乏爭風吃醋這些事,可他卻沒有親身下場,參演其中的打算。
所以,當云姑娘臉色微白,強自鎮定著請他在此稍候時,秦宇點點頭并未多言。
見他表態,看著從始至終,一直保持沉穩、自持的黑袍客人,云姑娘心中生出幾分感激。
隱約之間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測恐怕是錯了,哪有直來直往的糙漢,能有這般沉穩心思。
雖然還未出去,但外面來的是誰,她卻能猜得到,此刻心頭之間,不由生出幾分焦慮。
城主府那位貴公子,盡管平日間表現的爽朗灑脫,可骨子里卻是一個占有欲望極強且頗為冷酷之人。
正因為察覺到這點,所以盡管被這位公子追逐許久,云姑娘始終不敢松口,只能不遠不近的維系著。
今日也是被逼無奈,才會讓蝶兒出面求救,原本想的只是請他來,借城主府的地位渡過今日難關,卻不料對方的怒火,竟比想象中大許多。
一邊帶人快步向外行去,云姑娘臉上露出憂慮,不知該用什么辦法,才能化解今日之事。
倒不是她如今,便已對房中的秦宇,有了怎樣怎樣的觀感,實在是雙方一旦沖突,無論最終誰能獲勝,結果都不是她區區一個青樓女子能夠承受的。
穿過圓栱門,自影墻后閃身出來,看到院門出一片狼藉,守衛頭目正跪在地上不斷自抽耳光,臉上早已腫脹起來,青黑一片中口鼻間滲出殷紅血珠。
心頭一陣悸動,云姑娘暗暗叫苦,這位連平日里的偽善都已撕下來,可見是動了真怒。
深吸口氣穩住心神,她微白著小臉拜下,“云晴見過陳公子,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竟讓公子動了如此大的火氣?”
陳商略眼神冷淡掃來,隱隱透出幾分厭惡,冷哼一聲并未說話。旁邊,臉色蒼白的小蝶,顫著聲音道:“小姐……剛才咱們小院門口……掛了……掛了……紅燈籠……”
云姑娘的臉也白了下去,馬上明白過來,這位城主府的貴公子,為何會是這般冷酷無情。
樓中的規矩她自然清楚,湖畔這些小院中,每個院子里都住著一位頂尖的佳人,平日里雖接待各方貴客,但基本上從不留宿。可一旦有了例外,院外便會掛上一盞紅燈,意味著小院今日有喜,其內佳人有了歸屬。
是樓中擅自主張?可這件事情,沒有經過跟她確定,怎么就掛起了紅燈籠?難怪陳商略怒成這樣,平日里對她的溫柔、體貼,已是半點不剩!
云姑娘知道自己,如今處于極度不利狀態,不管原因是什么,紅燈掛起她名聲就壞了。
只怕過了今夜后,便再沒有資格,繼續留在湖畔這座小院中。更別說,誰人都會知道,她開罪了城主府的貴公子,日后如何還能在這觀海城中立足?
深吸口氣,云姑娘行禮道:“雖然不知,我這院外為何突然掛了紅燈,但云晴要說的是,這只是一個誤會,我正與婢女一起宴請貴客,并未作出半點逾禮之事。”
小湖畔的清幽被打破,不少院門打開,派出婢女踮著腳尖,遠遠向此處張望著。而就在這時,前庭人聲噪雜處,突然響起一陣驚呼,接著是一陣壓抑的哄笑聲。
雖是壓抑,卻盡顯冷嘲之意。
臨月樓后湖的清倌人,哪個不是令人垂涎三尺的絕代佳人,尋常人見上一面都是千難萬難,誰能想到今日悄無聲息的,居然掛出了一盞紅燈籠。
更別說,掛出紅燈的小院,居然是云晴姑娘!
這等勁爆消息,自然引得一眾尋歡客人們驚呼不已,不少人痛拍大腿滿臉悲苦。可更多的客人,在短暫震動、錯愕之后,卻忍不住的低笑起來。
尤其是當他們知道,城主府的那位貴公子,如今就在湖畔“捉奸”的時候,心中滑稽、噴笑之意更甚。
觀海城中誰人不知,陳公子對云晴姑娘情有獨鐘,連續數年都是院中的常客,雖說還沒能真正登堂入室,但大家都知道這只是時間早晚的事。
可如今,卻有人搶先一步喝了頭湯,如此也就可以理解,為何那位城主府的貴公子會惱怒成這般模樣,便是平日里的風流瀟灑,也半點都顧不得了。
城主府的實力,自然是觀海城中最強,可并不是說就能只手遮天。
一方大城,威勢輻射方圓何止十萬里,其間牽扯著無數利益糾葛,內部自然誕生出諸多不同派系。
明面上,自然不會有哪一方,公然挑釁城主府的地位,畢竟陳城主是陛下親信。
可通過今日這樁事情,卻不妨狠狠嘲笑一番,這位平日里長袖善舞的貴公子,進而打擊其聲譽。
臨月樓消費極高,非巨富豪商、高門大戶之人輕易不敢踏入,所以這里匯聚了很多個,平日里對城主府敢怒不敢言的人,在酒力作用之下,又仗著法不責眾自然越發大膽。
所以也就出現了這一陣陣肆意嘲笑!
笑聲被清風吹動送到湖畔,本就臉色鐵青的陳商略,袍袖中拳頭緊握,臉上微微扭曲著露出幾分猙獰之意。
雖說是個極聰明的年輕人,可終歸沒經受過什么挫折,很難做到喜怒不流于外,更難在暴怒時候控制住自身念頭。
前庭的哄笑,湖畔四方若隱若無的打量,就像是一口吞下了燒紅烙鐵,燒的他身心劇痛繼而生出無盡暴虐。
當然,陳商略膽敢生出殘暴念頭的前提,是他認為在今日臨月樓,即便將天捅個窟窿,也不會惹出大事。他雖然需要對這處產業,表達出應有的尊重,但在受到羞辱之后小小的放肆一下,想來對方也不至于因為這點事情,就不顧忌父親的態度。
雙目陰郁盯著云姑娘,其中冰冷寒意讓她臉色慘白,整個人好似墜入到冰窟之中。
“云晴,你選的人在哪里?本公子倒是要見識一下,他究竟是位怎樣的人物……還是說,此人就只敢躲在女人身后,做縮頭烏龜不成?”
云姑娘聽出了他話中暴戾血腥之意,顫聲道:“陳公子,云晴可以向你保證,真的什么都未發生,這一切都只是誤會。”
咬了咬牙,她聲音低去幾分,“如果公子不信,我愿讓貴府上的嬤嬤們再來驗明正身……以還我清白。”
“小姐!”小蝶自然知道,當初小姐所蒙受的屈辱,“噗通”一聲跪下,抓住陳商略華貴長袍一角,“公子,我家小姐是絕不會騙您,她既然說了是誤會,就一定另有原因,還請公子相信我家小姐。”
陳商略眼底露出一絲遲疑,看著臉色蒼白云晴,府中嬤嬤的本領他是知道的,既然敢說出這些話,難道真是誤會?
不過很快,陳商略的眼眸,就再度陰沉下去,現如今事實真相已經不再重要了。
即便他命嬤嬤們前來,驗明云晴仍是處子又如何?
這滿城之人都會視為,這是他陳商略為了給自己遮掩一絲顏面,故意給出的托詞,只會更加惹人嘲笑!
今日他若不在這湖畔,事情還能有幾分緩和余地,可既然已經來到這里,臉面就已經被人丟到地上肆意踐踏!
甚至于,還會通過這件事情,想辦法打擊城主府的威信……哼,雖說隔了很遠,可前庭中鬧得最兇的那幾人,當真自己聽不到嗎?他們敢這樣做,心中必然已有所計較。
他必須將掉在地上的臉面親手撿起來,才能防止事情進一步惡化,避免拖累到父親。
畢竟現在是很關鍵的時刻,前日父親才向荒皇陛下上了密奏自辯,萬不能再出其他風波!
想到這里,陳商略眼底惱意大盛,若非眼前這小賤人,他如今正在陪那位貴客飲酒,豈會出現在這蒙此大辱!
“滾!”
一腳踹出,小蝶當即噴出鮮血,一下子委頓在地。雖說沒下重手,可含恨一腳依舊不是,這位修為低弱的青樓婢女能夠承受。
云晴悲呼一聲,“小蝶!”
撲過去將她抱在懷里,抬頭看了一眼陳商略,盡管依舊隱忍著、壓抑著,可那哀怨中卻難免流露出一絲怨恨。
陳商略雖說并未在心中,將云晴放在十分緊要的位置,但能夠數年如一日追逐,自然是動了幾分情意的。
否則先前看到紅燈籠時,也不會如此暴怒,撕開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偽裝。
如今察覺到她的眼神,內心微顫生出幾分愧疚,旋即化為冷酷,知道自己怕是再無可能,得到這女子的傾心了。
不過沒關系,得不到她的心,卻總有辦法能得到她的人,況且這個世界上懂情識趣的美人無數,缺了哪個都沒問題。
心念至此眼神愈冷,陳商略冷笑,“看來云晴姑娘很中意此人啊?寧愿自己的婢女受苦,也不愿讓他站出來!”
他揮了揮手,道:“去請里面的人出來,給他表明身份的機會,如果能壓住城主府,陳某親自給他道歉轉身就走,權當今日一切都未發生。可若不能……那就將他殺了,好讓他知道這世界上,并非哪個女人都能輕易碰的!”
秦宇無奈發現,這場爭風吃醋的鬧劇,并非他想置身事外就能沒事。
來人盡管還未靠近,強橫氣機已遙遙鎖定而來,狂暴、壓抑令人感到胸口沉悶,既然難以喘息。
半圣!
黑袍下,秦宇嘴角微微抽搐,若非親身經歷,誰能想到一場青樓中的爭風吃醋,居然能卷入圣道中人?即便這里是西荒,也未免太過荒唐了些!
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身份非比尋常,也就是說秦宇啥都沒做,就安安穩穩的吃了一桌菜,便給自己惹上了麻煩。
懼怕倒也不至于,畢竟即便是這座城中,氣息最晦澀、強橫的那位,也未必就能奈何他。
可這里是西荒,秦宇初來乍到,是不愿橫生枝節的,所以此刻皺了皺眉,他拿起面前酒杯,甩手丟了出去。
酒杯穿門而過,“噗”的一聲悶響,直接沒入院中地面,留下一只深不見底圓洞。其周邊區域,冒出無數細小裂縫,密密麻麻向外蔓延,每一道中都釋放著陰寒氣息。
低沉、平靜聲音,自房間中傳出,“這件事只是誤會,到此為止吧。”
車夫盯著地面不遠處圓洞,眉頭皺了皺,眼神瞬間變得幽深。
圓洞周邊有裂紋出現,看似是沒能夠,完全控制自身力量,因而造成了對外散逸。可事實上,車夫非常清楚,這只是對方故意為之,將氣息展露出來作為警告。
陳商略微微皺眉,冷聲道:“一個杯子,就將你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