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兵山,藏兵谷。
夕陽里的機關城無比寧靜,就像是躺在晚楓林中愜意而眠的過路游子,任風拂面過,疲憊盡掃,沁人心脾。
江滿樓枕著竹制躺椅,躺在機關城城頭上。手中墨攻扇撐開,遮擋著斜照的夕陽光線,喉中發出一聲萬事皆休的長嘆。
這一刻,他終于卸下天下共主四字肩挑的所有重擔,一顆懸了整整三年未曾片刻懈怠的心,也終于沉入心底,進而平靜,平靜的沒有驚起任何波瀾。
三年前,他曾與君澤玉立下賭約,以四年為期,清繳此間天下河山藏匿的異族余孽。三年后的今日晚霞里,他如約功成。
三年前,他也和中庸劍王小二說過,以一年半為期,將異族高手盡數引入提兵山藏兵谷聚而殲之,他食言了。以至于整個計劃又推遲了一年半,直至今日。
好在王小二沒有多說什么,這位中庸劍此刻就站在城頭上,望著城下橫七豎八躺著的一具具異族殘缺的尸體,反而安慰說道:“不管怎樣,你終究還是完成了這件事。自此天下清靜,可萬眾一心共守暮涼。”
躺在竹椅上的江滿樓慘淡的咧開嘴笑道:“得小二師兄贊譽,就算賠上整座機關城也是值了。”
站在身后的書山墨顏說道:“如果不是天劫九者,恐怕今日真的會賠上江家所有的家底。”
江滿樓笑道:“如果不是天劫九者作為籌碼,異族高手也不會聞風而至。反正無論怎么說,我們就是贏了。”
江滿樓的視線從王小二身上掃過,然后是書山墨顏,帝王盟三袍教主,天機星,天隱星,沉睡千年每個都具有化劫境巔峰殺力的九位一體天劫九者,仿造的天劫九者,還有城下那些從天下各宗調來的人手,帝王盟內的留守兵力,以及當初天下會、群雄所留鎮守各自老巢的些許強者,再加上機關城原有的底蘊。
江滿樓所說的我們,正是這些人。
一起經歷了生死的這些人。
時至此刻,他仍有余悸。
其實在執行這個隱秘計劃之前,他對潛藏此間天下的異族強者掌握了不少訊息,然而當開門揖盜關門打狗的時候,現身于此異族的兵力乃至高手數量,還是遠遠超越他所知曉的情報五成之多。
就算有天機星,書山墨顏以及王小二在此,也險些難以招架。若非天劫九者九位一體堪比神引境圣人,否則江滿樓籌謀三年,可就真的引狼入室,從而為他人做嫁衣裳了。
天隱星忽而開口說道:“此間事了,在下也該告辭了。”
說罷便抱拳朝江滿樓和書山墨顏等人辭禮。
江滿樓沒有起身,著實是累的厲害,他笑著道:“明白明白,天隱星嘛,若不神隱豈非浪得虛名了?”
那帝王盟綠紫黑三袍教主暗自輕笑。
天隱星倒是渾然無意,轉身躍出城外。天機星與書山墨顏點了點頭致意,此間城頭上眾人,若論輩分,除了這位十天顯圣之一的書山墨顏,皆為經天十二星晚輩。而帝王盟和天東八百宗又有宿怨恩仇,因此理不理會無關緊要。
天機星也功成身退。
三袍教主隨之離去,連招呼也省了。
王小二提著劍正想走,江滿樓終于坐不住,直接抱著王小二的腿,露出乞求般的神色說道:“此番多虧了小二師兄傾力相助,中庸劍不愧是我江滿樓平生欽佩,名不虛傳。那什么王道劍牧云劍城相比之下就是二流貨色。不知小二師兄此去何為?如不嫌棄寒舍,就在此暫住幾日,待稍作休整,江滿樓定與小二師兄一道動身奔赴暮涼,掃蕩群魔,匡扶天下,有小二師兄加入,山河清明指日可待。”
王小二低頭看了看江滿樓說道:“你松開我。”
江滿樓鬧道:“不松不松,打死不松。”
王小二無奈:“堂堂天下第一世家之主,成何體統?”
江滿樓委屈道:“哪里還有什么天下第一世家?當年我江家祖先,鑄造出天劫九者名震寰宇,四海之內,萬宗來賀。無數年里,不斷發展壯大,這才有昨日之鼎盛。天下群雄雖覬覦垂涎我提兵山祖業,但礙于天劫九者威名,一直無人敢放肆,就連兩界山八百宗這般存在,也得深思熟慮招惹江家的后果。”
“在天下人眼里,提兵山術字門江家可謂風光無限。然而真相真的是這樣嗎?殊不知自從天劫九者沉睡,江家歷代家主無不日夜殫精竭慮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在提兵山內又造了藏兵谷機關城,不得不畫地為牢困足于此。生怕提兵山定海神針沉睡的消息不脛而走,江家頃刻淪為魚肉,天下各大勢力分而食之。”
“直到我爺爺接任家主,深思熟慮之下,才三顧茅廬請了十天顯圣之一的書山墨顏先生出山來做我江家的賬房。名為客卿,實則是鎮山之寶定心丸。這才瞞天過海,重新穩住局面。”
“今日,為了天下蒼生,為開太平盛世,我江滿樓不惜以天劫九者為代價,清肅河山。又散盡家財援助天西,就連三千鐵浮屠也舍棄不要,這都算不了什么!”
“只是眼看著千年基業毀于我手,江滿樓雖問心無愧,但九泉之下也無顏面對歷代列祖列宗啊!”
王小二聽得一陣糊涂:“你到底想說什么?”
江滿樓抹了抹眼淚鼻涕:“墨顏先生不日會西下暮涼,到時與我江家的約定也履行期滿。我想請小二師兄看在蒼生大義的薄面上,擔任江家新任賬房”
王小二未曾動怒,也不覺得無理取鬧。聽江滿樓提議之后,竟有些猶豫。當然他所思所慮絕不是什么天下蒼生,王小二素無宏愿。他只想跟著父母,一起守著昆侖山腳天墉城里的那份小小家業。
可今天下戰亂民不聊生,群雄都守在西暮涼抵御外敵,王家客棧的生意也是日漸低迷,一日不如一日,這讓執著賬目的王父好不苦惱。
所以他想著,若能在江家謀一份賬房先生的差事,既可解父憂慮,又能維持客棧生計,倒也不失為一舉雙得。
江滿樓察言觀色乘勝追擊:“小二師兄若肯擔任賬房先生一職,小弟愿將江家在中州的產業,全權交給王家客棧打理,到時令尊就是中州地界商賈的總瓢把子,何愁客棧不興?”
王小二將信將疑問了句:“真的?”
江滿樓鄭重地點了點頭,猶如小雞啄米。
夕陽西下提兵山。
有鴻雁啼鳴來,將寧靜在殘陽懷抱里的殘城喚醒。
江滿樓收到來自暮涼城的一封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