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天下公認的曠世奇才,流法易行術諸字門皆通,著有《知秋十事》囊括而盡山野江湖與廟堂大小百種論。”
“若入正道,則天下長興十甲子。若入魔道,則魔漲道消五百年。”
“若逢天下一統的盛世,必為輔國之大才儒圣。最不濟也可勝任菩提書院除無相道宗以外的第二位川字門道師,受萬千學子敬仰。”
“可你最終卻偏偏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白知秋啊白知秋,這數百年來可讓老道好找!”
輕推院門。
離開帝王都的天機老人負手而入。
瞧見未曾掩上的房門里那位躺在竹椅之上捧書而閱、須發銀白、一身白色長袍不染俗塵、甚至比起自己這位天機圣人更具有幾分神仙氣的故人,那雙浩瀚如星海的眸子瞇成了月牙。
莫天機捋了捋胡須。
紅葉寺二度響起了晨鐘聲。
僥幸過禪武雙關的安紅豆幾人聽到這悠揚鐘聲時,也看到了暮鼓晨鐘樓前的那道黃衣僧身影。
與想象中有些許不同的十天顯圣之一南山撞鐘人是位代發修行的中年僧衣男子。
黃衣黃鞋,樸實無華,地地道道的紅葉寺僧眾裝扮。
李星云見其第一眼,就覺得這隱居南山避世之人早已心無旁騖將紅葉寺作為終年埋骨地了。突兀的造訪與冒昧的叨擾不知是對還是錯。
李星云沉默不語……
茶是好茶。
天是好天。
隔著樓窗遠處眺望,可見漫天紅葉飛舞,可俯視紅葉寺里無遮大會的盛況。
小樓素無客人造訪的黃衣僧親手煮了一壺普洱,邀請安紅豆與洛長風等人席地而坐品嘗。
茶香彌漫煙氣升騰。
神色專注正自沏茶的黃衣僧說道:“我已知曉各位來意。”
安紅豆雙手接過幾許茶葉漂浮如小舟泛于湖上的紫砂杯頓了頓說道:“那前輩可愿……”
黃衣僧將第二杯茶水遞于了過禪關的李星云:“若讓我下山,可還是有個規矩。”
李星云與洛長風對視。
洛長風有些許茫然,倒是李星云,出發之前早已收到些許有關黃衣僧脾性故事的信息,所以對此并不覺多少突兀。
安紅豆言談舉止彰顯灑脫與靈氣:“晚輩也有耳聞。”
十天顯圣。
天刑將鐵冷,天刀斷千劫,書山墨顏,南山撞鐘人,大歡喜菩薩,魔門青衣詭辯袁天罡,井中月與藏鏡人合二為一,日不落擺渡者,棋劍雙甲李太白,還有多少年下落不明的老掌柜酒招旗……在這天下俱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可以說除了主宰世間的幾大頂尖勢力圣人之外,廟堂之遠便就是這十一人的江湖。
脾性古怪,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就拿這南山撞鐘人來說,請其下山的禪武雙關只是考較,真正最為重要的是在他下山之后的紅葉寺,這暮鼓晨鐘報時人該由誰來接替。
說起來黃衣僧倒也不是刻意為難,凡過禪武雙關之人只需在他下山之后的期間內留守南山日日暮鼓晨鐘便可,直到黃衣僧歸來。
李星云說道:“若前輩不嫌棄,就讓晚輩在這暮鼓晨鐘樓里代賞紅葉山景些許時日。”
阿貍連忙補充說道:“還有我。”
那年大燕帝國與星云州沖突,兩國域之間烽火狼煙。
后來大燕鐵騎兵臨城下,書生李星云告別同袍十子輟學回到了故鄉,自此棄筆從戎守腳下一方故土。
從一名普通兵卒榮升為校府校尉,李星云只用了一年時間。一年多以來,經歷大大小小的戰事不下于二十場。李星云第一次殺人,就是在血肉模糊的沙場之上。
當初意氣風發的書生逐漸成長為內斂而沉穩的儒將。
在七州域與大燕帝國不死不休的戰事之中,李星云算不得上名震軍伍的名將,甚至除了駱冰王帳下兵卒之外鮮有人知曉他的名字。
可對時而嘴笨,時而又論禪說理盡顯大家風范大智若愚的書生來說,在最風華正茂的年紀考入天下道門圣地菩提書院,結識翎兒等十子同袍,而后棄筆投身戎馬報效家國,劍指天下馬踏四方,一步步解救星云州百姓于水深火熱……無論軍功戰績輝煌與否,書生李星云已此身無憾。
與駱冰王安紅豆不同,與星云州未來主宰者武修陽不同,若果真如軍師大人所言,十天顯圣南山撞鐘人會是明年開春定鼎之戰決定勝負關鍵的重要人物,那么書生李星云心甘情愿于這南山之上撞鐘敲鼓。倚樓讀書破曉,待聞凱旋之音。
這是李星云的決定,未曾說與阿貍聽的擅自決定。
李星云抬頭望著阿貍那張熟悉無比的臉龐,那雙依舊冷漠的眸子。
他知道她不是翎兒,一直都不是。
無論是在神智清醒的時分還是相思成災的夢里,李星云無時無刻不提醒著自己。
此生不負十子同袍。
此生不負那饞嘴的丫頭。
此生不負家國與黎民。
唯此,方不負心中那抹書生意氣。
然而一年的形影不離朝夕相處,李星云愈發的迷茫與困惑,因為他漸漸地發現,自己似乎情毒入骨深,已陷入萬劫不復了。
他忘不了靈巧的翎兒。
他卻又喜歡上了冰冷的阿貍。
他心里容了兩人。
那是并蒂的蓮花,孿生的姐妹。
所以李星云開始想要逃避,暫伴青燈。
負了書生意氣,便只求不負如來。
對于阿貍的反應,安紅豆與武修陽兩人倒是見怪不怪,畢竟他們心中一直將這二人看作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也默默為之歡喜。
可局中人的洛長風則就有些訝異。
當初書院里的那場刺殺之后,名為雪兒婢女實為南飛客座暗棋的翎兒下落不明。洛長風甚至都在懷疑,翎兒是否已經命喪燕南飛之手。
只是他不敢妄下定論。
他帶著審視的目光瞧了阿貍一眼,心中忽然有個不敢深究的念頭。
洛長風想著,既然翎兒是燕南飛的棋子,那么阿貍呢?究竟是不諳世事的清倌人,還是看透紅塵的燈船女?
他知道這么形容或許有些過激。
可翎兒消失之后,阿貍便出現在書生身旁,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歷經滄桑自是看透無邊歲月真相的黃衣僧,將那杯中茶飲盡之后,微微點了點頭。
雖說紅葉寺乃佛門之地,女子長留多少會招人腹鄙。
可誰說他這南山同樣需要女子禁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