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鎮是個極為寧靜祥和的小鎮。
正如它的名字一樣,遠離風雨不斷性命難安的江湖廟堂那座恩怨兩難山。
當然,這并不是說遠山鎮里無恩怨。
古籍里常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遠山鎮自然也有一座江湖。
它地處七州域之紫云州疆域內,卻又接受天東八百宗之中離山宗的管轄。
天東遼闊人杰地靈,各種勢力盤根交錯錯綜復雜,遠非表面上看起來八百宗獨大那般簡單。事實上天東境內分作七州域,大燕帝國與菩提書院三雄割據。如果將這三方比作一座巍峨大山,那么人們常說的天東八百宗則就是巍峨山中鑲嵌的無數林木。
山依林而建。
這世上不存在光禿禿的山峰。
如有,那便是早已經坍塌。
鑲嵌于天東各處的八百宗門雖受約束,卻不屬于七州域任何一方管轄。能夠號令八百宗門的,自然是十二星川里經天十二星與那神廟。
對此,七州域自當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話可說,誰讓那神廟里供奉著整個天東唯一的一位圣人呢。
一直以來,天東真正的權利歸屬在八百宗門。世人提及天東,便就是指默認的八百宗。
類似遠山鎮這般曾存在爭議的地方,也因此不再具有爭議。
所以遠山鎮的江湖,不是元神靈竅神引化劫,不是刀光劍影血流成河,更不是笑里藏刀爾虞我詐。
遠山鎮的江湖,在醫鋪院落那些曬干的藥草與烈火烘燒的藥爐里,在街道上相互追逐玩鬧扮演著刀客劍俠的孩童歡聲笑語里,在河前打魚織網與彎弓捕獵的后山里,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辛勞汗水里。
山前燈火黃昏,山頭來去有云。
鷓鴣聲里數家村,歸途偶遇故人。
相請路邊老鋪,微風輕送灰塵。
喚來小二與山茶,吃一碗,灑落半身……
這便是遠山鎮的江湖,一座不同于菩提昆侖天機帝王業的小江湖。
這世上本就有兩座江湖,大江湖與小江湖。
只是在這亂世來臨圣人尚不可自保的前夕,大江湖里混入了小人物,小江湖里卻也有大江湖無法解決的情仇恩怨。
洛長風出了房間,來到了院落。
院落里不見醫女木蘭身影,只有其爺爺木易木老前輩一人在熬煮著藥膳。
老醫者木易已過花甲之齡,腿腳多有不便,平日里都是拄著后山砍來桑樹枝干做的拐杖在一旁指導醫女木蘭來熬煮這些藥材,今日見老前輩親自動手,有些好奇。
“木老前輩。”外傷基本上痊愈,而元神之中兩幅天圖相融所帶來的道傷需要長期靜養自我調節的洛長風今早難得的神清氣爽,便是上前問好。
“醒了?”
“嗯。怎么不見木蘭?”洛長風從木易老前輩手中接過濕潤的抹布,掀起藥爐用藥勺舀了些許看了看。
“木蘭啊,一大早便是去后山采藥去了。這丫頭,平日里都是午后上山,今兒個不知道被什么風吹壞了腦子踏著露水上山。唉……長大了,管不住嘍。”木老前輩扶著竹椅坐了下來,捶了捶腿感慨說道。
“長大了,終歸是要嫁人的。您也總不能留著她一輩子吧?”洛長風沒有想太多,只是隨口順著木老前輩的話接了下去。
他無心之舉,卻讓老醫者木易怔了怔。
隨后那雙也算是曾見過浩瀚山河刀槍劍雨的眸子便開始猶如狐貍般狡猾的上下打量起洛長風來。
木老前輩坐在洛長風身后。
那雙眼睛盯著洛長風的背影時間愈久,便愈發明亮。
最后簡直如獲至寶般極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洛長風卻是沒有發現異常。
若是真的知曉了身后這位木老前輩將他當做孫女婿打量了好半天,恐怕這遠山鎮,他是一天都沒法待下去了。
“對了木老前輩,這湯藥是……”洛長風轉過身絲毫未有察覺說道。
“說起這藥,正需要你幫忙呢。”早已回過神的木易拍了拍腦門說道。
“沿著這條街一直走,里面有戶柳姓人家。當家的不久前被外來的一伙山匪打死,留下了遺孀和一個七八歲大小的兒子。唉,也是戶可憐人家。那孩子這兩日生了些病,這藥,便是給那孩子祛熱解毒的。木蘭丫頭不在,一會兒你幫老夫送一送。”
“義不容辭。”洛長風將煮好的湯藥倒入藥罐中,仔細封存好之后轉身笑道。
木老前輩滿意地點了點頭。
洛長風又按照老醫者木易的吩咐帶了些風干的藥材,順便將熬煮之法寫了下來之后正欲離去,便聽到老前輩在身后的呼喚。
洛長風停下了腳步回了回頭。
“老前輩還有事?”洛長風疑惑。
“你看看,這好些日子了,都忘記問你叫什么名字。”木老前輩笑道。
“我……”洛長風有些沉默。
“不愿意說?沒關系,不過是一個稱謂而已,罷了罷了。”老醫者揮了揮手。
“老前輩。”洛長風忽然喚道。
“怎么?”木老前輩挑了挑眉。
“我姓洛,洛初一。”洛長風眼神之中閃爍而過一抹極深的悲傷。
遠山鎮面水靠山。
常有猛獸獵物出沒的后山里,自然生長著不少草藥靈材。鎮子里一些個小病痛所需要的藥材,都是醫女木蘭常常上山獲得。
今日行跡頗有些詭異的醫女木蘭早早地上了山,不是為了采藥,而是山上有人在等她。
一處天然形成并不深的洞穴里,幾名喬裝成獵手般的燕翎衛守著洞穴望風。
為了躲避洛長風而不得不藏身后山山洞女扮男裝的雪兒遞給了身前醫女木蘭一張藥方:“他外傷雖已痊愈,可身上還有道傷。這方子雖不能根治,卻可以讓他調養神識。方子上有幾味藥材并不常見,待會兒我會給你一次用量,以后每三日你上一次山來尋我,我會給你下一次的藥量。”
看著眼前容貌身段堪稱絕佳,甚至讓自己自慚形穢的俊俏美人兒,醫女木蘭聽得恍惚有些出神。
她只是個尋常醫女,從爺爺木易那里學了些醫治普通病癥的入門之術,對于道傷神識這些修行者中的常用語今日是第一次聽聞。
雖然似懂非懂,可知曉洛長風身上尚有隱傷未曾復原,她還是讓自己強行記了下來雪兒說的每一句話。
只是,她心里一直有個疑問,所以那雙鳳眼便是一直望著雪兒嬌嫩的臉頰。
“怎么了?”雪兒柳眉微蹙輕聲問道。
“明明是你救了他,為何不與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