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參加科舉的學子在外面排隊,都想早些進去。一來可以提前熟悉考場,早一點做些準備,二來在正式開題之前小憩片刻。可別看這瞇一會兒功夫,他們本來凌晨就來學宮,睡眠嚴重不足,若能在開場前有充足的休息,對科舉還是比較有利的。
我看到門外有人鬧事,原來是前來考試之人有人加塞產生了爭執。原本昏昏欲睡的張幼謙頓時來了精神,他走過去大聲道,嚷嚷什么,也不看這是哪里。
等看清來人,正是逄同知的公子逄大海。我說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逄公子。逄大海本來有些理虧,見我們前來,頓時趾高氣揚,想必是得到他父親的授意了,大聲道,兩位大人,我一早來到這里,這小子非要加塞,還請大人明察。
那士子一聽,紅著臉道,明明是你插隊,怎么反過來咬我一口?此人說話帶著南方口音,想必是個外省的秀才。逄大海道,我明明一早就在這里排隊等候,方才不過去了趟茅房,不信你問問其他人,是不是如此?
我環顧四周,問道,確有此事?
其余人攝于逄大海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張幼謙卻道,我倒是什么事呢,這位可是逄大人公子,插隊是看得起你。逄公子,您是貴賓,不如從我們貴賓專用通道過去,天色尚早,我們在耳房備了一些蜜餞果脯,何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逄大海說頭前帶路。說著冷哼一聲,略帶挑釁的看了那學子一眼,我上去拍拍他肩膀,說交給我們吧。
三人來到耳房,張幼謙沖我使了個眼神,我心領神會,連忙端上來一些點心,順便給他遞了一杯茶。
逄公子,你看,這事兒鬧得,您身份金貴,怎么還親自排隊呢。來,嘗嘗我們兄弟今天剛作的醒腦清神湯,用枸杞、人參、鹿茸,巴豆、六個核桃熬制三日三夜而成,這可是大明科舉考試指定功能飲料。
我倆今日穿了六扇門制服,天色又暗,他竟然沒認出我倆來。逄大海點頭,端起茶抿了一口說怎么有點苦。我說有點苦就對了,良藥苦口嘛。然后低聲道,這可是逄大人讓我們親自為你準備的,一杯下去神清氣爽,腦洞大開,上下通暢,想不高中都難。
逄大海說還有這功能,說著捏著鼻子一飲而盡。我暗笑,你老子給了一萬兩銀子,當然要給你點特殊待遇了。逄大海飲罷,稍坐片刻,便被張幼謙引入玄十一號舍了。這玄十一號舍,臨近茅坑。
考生吃喝拉撒都在號舍內解決,這茅坑是給監考官準備的,上有暗格,通玄十一號舍,據說逄大人抽簽時作了手腳,才安排在這個位子。
回到大門處,發現學子才進了不到三分之一,于是命令打開另一扇門,臨時抓我倆去檢查入場。學政讓我二人務必恪盡職守,杜絕作弊。
科舉作弊,自古有之,屢禁不止,抓住后取消秀才資格,但科舉的誘惑力太大,總有一些人心存僥幸。千百年來,作弊與反作弊技術越發成熟,作弊分為三等。
這第一等人,則是買通題眼之人。為了防止認出筆跡,一般采用糊名謄抄法,考試多以八股制藝,有錢家弟子,在起承轉合之處,故意用上題眼,閱卷之人看到題眼之時,自然會予以照顧。這種比較適合本就有些功底之人。
第二等之人,利用關系,買通考官,等科舉之時,趁機替換考卷。逄大海胸無筆墨,用的正是這種方法。
第三等人,沒錢沒權,只好通過夾帶之法,帶著小抄混入考場。我們在門口檢查入場,主要是防止這一類人。
有將小抄縫在袖口中,有藏于空心筆管中的,沒多久,我與張幼謙就抓了三四起夾帶作弊考生。張幼謙小時貪玩,家里控制銀錢頗緊,在往外偷帶銀票上與張百萬展開過無數次偵查與反偵查本領,想不到竟用在這里。
我是盜圣門傳人,察言觀色本領一流。我去搜查考生時,眼睛盯著對方,一般偷藏夾帶之人,做賊心虛,當我手指向他藏夾帶之處,面部的表情會出賣他,查了三十來人,竟有七八人夾帶。
沒多久,我們這一組就沒有人上來了。那些心虛的考生,寧肯多排一會隊,也不肯從我們這邊通過。我倆閑著無聊,就去幫其他人搜身。
我見一人走路扭捏,姿勢奇怪,剛通過了檢查,于是上前道,這位仁兄,等等。
那人見狀,說怎么?
我指著他下身道,你夾帶私貨了吧?把褲子脫了!
那書生扭捏道,這位大人,我不好那一口。我心中冷笑,上去就要脫褲子,那人連連躲閃,大喊道,耍流氓啊!這一喊驚動了學政大人,過來問道,怎么回事。
那書生道,這位大人非要讓我脫褲子,我乃堂堂秀才,怎么能干這種有辱斯文之事。
學政大人看著我,有詢問之意,我說這家伙,走路姿勢怪異,極有可能在內褲上弄了小抄。書生臉色忽變,說這位大人,你沒有真憑實據,莫要血口噴人,褲襠中怎么能藏小抄。我說這年頭褲襠都藏雷了,弄點些許小抄,又算得了什么。
學政一揮手,有人上前,一把將他褲子扯掉,卻見內褲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四書五經。
我說行啊你,圣人之言都鉆你褲襠里了,這個你怎么解釋?
那秀才面如死灰,仍自犟嘴道,我能說這是巧合嘛,昨晚上尿炕,不小心沾了墨汁,就成這樣子了。
我呵呵一笑,你這尿炕技術都可以搞印刷了,還來參加什么科舉。
秀才撲騰跪下,說學政大人我不敢了,求求你讓我進去吧。
學政大人笑道,當然讓你進去。那秀才面露喜色,學政大人又道,還是進大牢吧。說著,對監考官道,從現在起,所有人入場,都要脫褲子驗明正身!轉身又對門外眾人道,各位學子,十年寒窗不易,莫要動歪心思,只要不將夾帶帶入場內,本官可網開一面!
話音剛落,便有十幾人當場脫褲子,將內褲扔在外面。
忽然看到一人正在入場,正是前不久在學宮遇到的江南四杰之一,那個滿身脂粉的男子。我說真巧又見面了。那脂粉男訝道,是你?我呵呵一笑,想不到吧,怎么樣,有沒有夾帶?
脂粉男傲然道,我乃江南四杰,怎屑于做這種事?我見他衣著光鮮,胸前、袖口上隱泛光澤。
我說,來,公子,來碗茶!
那脂粉男正要去接,我假裝不小心失手,灑在了他袖口上。袖口遇水,頓時顯了顏色,脂粉男頓時神色慌張,轉身撒腿就跑。我心中冷笑,這種用墨魚汁寫隱形字的伎倆,我七歲時就會用了。
卯時三刻,日頭初升。
三千考生終于進場,等各位落座,學政大人開始講話,先是講朝廷科舉的重要意義,然后又強調各位學子讀書不易,一定好好作答,有朝一日高中,報效朝廷,最后申訴考場紀律,若有行私舞弊之事,一經查出,革除功名,永不錄用。
三聲炮響,三年一度的江南春闈正式開始。
春闈共有三場,第一場是圣人之言,考的是八股文功底,今年考題是盧院長所出,題目是“云臺二十八將,孔門七十二賢”。第二場是官場應用文,按照公文案例撰寫判文。第三場則是當朝熱點實事,謝士廷出題,題目為《論空印案》。
拿到考卷,眾考生面色各異,有愁眉苦臉者,有了然于胸著,有以頭搶地者,還有嚎啕大哭者。當然,春闈是很嚴肅的,所有在考場亂出聲音的人,都被監考官用棍棒很有禮貌的請了出去。
號舍呈南北排列,主、副考官分坐兩頭庭房,我們協助監考的則負責本區域的。一個時辰過后,便有考生提筆刷刷點點,開始答題。我與張幼謙四處閑逛,張幼謙低聲道,真奇怪,怎么沒有作弊的?
我笑道,這才剛開始,正兒八經作弊,都是等午后,我們松懈之時。
張幼謙說要不現在就松懈吧。抓不到人,好沒有成就感。
這時,忽然發現黃六、黃七號舍似乎有人在傳紙條,張幼謙指了指那處,我倆看過去,那兩號舍考生連忙低頭,佯作答題,張幼謙見狀咳嗽一聲,以示警告。
沒過多久,兩人又開始傳紙條。我心說怎么屢教不改啊,非要抓你們個現行不成。黃六見我倆走開,又開始給黃七扔紙團,這時來了一陣風,黃七號舍沒有接住,被風吹到了一邊。
按照考場規矩,考試開始后,三天之內,所有人都不得離開號舍,黃七夠不到紙團,于是假裝如廁,暗中用鞋去夠紙團,由于動靜太大,被張幼謙發現,走過去,一把抄起紙條,笑吟吟道,怎么,被我抓住了吧。
黃六、黃七號考生都是年過五六旬的老漢了,估計考了不止一次了,只見他倆臉色蒼白,低聲道,爺爺饒命!
張幼謙笑道,爺爺?叫姥爺也沒用了。
說著把紙團遞給我,正要報告主考官,我見他倆年紀一大把,著實不容易,于是攔了下來。打開紙條一看,卻見上面寫著幾行字。
第一題你會嗎?
我不會,你會嗎?
我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