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就“京城四公子”之一的張幼謙,我心中奇怪,當初本應是我倆一同南下押送徐開山,后來呂仲遠臨時改了主意,卻不知為何,我前腳剛到,張幼謙后腳就跟了過來。
我張口問道,你怎么來了?
張幼謙一撇嘴,雙眼往上一翻,道:你這話說的,金陵城又不是你家開的,憑什么你來得我就來不得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諸葛燒餅說六扇門還會從京城派一人前來,這人就是張幼謙啊!想到以后要與他同事,我不由頭大起來。這小子仗著老子有錢,傲氣的很,說話也沖,讓人很不舒服。
張幼謙接著道,要不是我張百萬那老兔崽子從中作梗,給總捕頭送了銀子,這押送徐開山的功勞,哪里輪得到你?我說我這一路上九死一生,能活著到金陵已是萬幸了,你還在這說風涼話。
張幼謙哼哼道,那是你武功低微,怪不得別人。
我這才注意到張幼謙身后跟著一個老仆人。這人一身麻衣,雙手插在袖中,傴僂著身子,瞇著眼睛,神光內斂,卻不知是哪路的高手。張幼謙見我盯著仆人,于是道,這是老薛,叫薛應龍,我老子派出來的,說是保護我,實則是監視我的。
我心中凜然,薛應龍當年是漠北一代的梟雄,又稱六指夜梟,曾是曉生江湖黑榜高手之一。二十年前忽然隱姓埋名,原來竟給張家作了保鏢。難怪他雙手插在袖中,想必是不愿讓人看到他的六指。
我連拱手施禮道,原來是薛前輩,幸會幸會。
薛應龍連側開身子虛避,說不過是賺些銀子,混口飯吃,蘇捕頭折煞老仆了。我心中奇怪,六指夜梟當年橫行漠北,性格乖張,如今卻怎么跟變了個人似的。
張幼謙說蘇猶在,先到為主,你不用請我喝杯茶嗎?
我心說要求還挺多的,我房內有明前龍井,不過給他喝有些浪費了,于是拿出茶壺,泡了杯葉子茶遞了過去,張幼謙喝了一口,差點沒出來,說這么難喝的茶,你也好意思招待人?
我說如今朝廷厲行節約,就這茶還是我自掏腰包買的。說著沖江南道,江南,這位是張副捕頭,以后咱們江湖司的茶錢,他承包了,還不謝謝副捕頭?
張幼謙哈哈一笑,掏出一張銀票扔給江南,說去買些好茶過來,不夠再問我來要。江南見來了金主,說了聲好嘞,小跑著出去了。我暗罵這小子真經不住誘惑,這么容易就被收買了。
在聽說我住在烏衣巷后,張幼謙吩咐薛應龍也去烏衣巷置辦一套宅子。我則帶著張幼謙去諸葛燒餅那邊報到,剛一進門,正碰到諸葛燒餅準備去開會,見到我說,你來的正巧,知府大人今日在府衙商討公務,你隨我前去。
我把張幼謙介紹了下,特意說了下,這是京城首富張百萬的獨子,諸葛燒餅上下打量張幼謙,張幼謙昂著頭,一臉傲然。這讓諸葛燒餅很是不悅,說了句,知道了,走吧。就把張幼謙晾在了這里。
穿過耳門,來到府衙正堂,宋知府還沒到,通判、同知兩位大人見到我們,微微頷首,旋即閉目養神,在座的還有金陵下的幾個知縣父母官。我小聲問諸葛燒餅怎么回事,諸葛燒餅說我帶你來是讓你多學、多看,沒讓你亂說的。
聽了片刻,才知道,原來最近金陵城內一直發生失蹤案,這半月來已發生了八起,失蹤的多為妙齡少女,如今金陵城內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浙江巡撫下達督辦單,要求限時辦結,宋知府將案子壓給了諸葛燒餅,諸葛燒餅又分給了下屬,如今十日已過,卻沒有任何頭緒,為此六扇門中已有好幾人挨了板子。
宋知府來到正堂,一言不發,滿臉陰沉的望著眾人,我見狀連低下頭,不想惹事兒。這個案子是六扇門主辦,諸葛燒餅眼見干瞪眼也不是事兒,于是試探道,宋大人……
還未等繼續,宋知府一拍桌子,罵道,一群飯桶!
諸葛燒餅連閉嘴。
宋知府連罵了幾句,道:諸葛總捕頭,當日你在面前立下軍令狀,如今期限已到,事情辦的如何了?
諸葛燒餅低頭道,啟稟大人,事情……有些棘手。
宋知府聞言勃然,敲著桌子,冷冷道,我給你時間,可不是讓你跟我說棘手這兩個字的,如今破不了案,巡撫大人到時撤了本官烏紗,放心,在此之前,你的位子也別想做了。
諸葛燒餅冷汗涔涔。
宋知府又道,如今花神節將至,金陵城內治安如此差,作為六扇門總捕頭,你倒要來告訴本官,今年的花神節要不要再辦下去了?
花神節是金陵城的一個傳統節日,每年二月下旬,在秦淮河、夫子廟一帶舉辦,已延續了二百多年,如此算來也不過十來日了。
宋知府對其他人道,你們幾人也都發表下意見。如今知府大人正在氣頭上,通判、各知縣和其他人也不敢觸霉頭,紛紛不語,唯獨同知大人道,府臺大人,依我看,這些案子應是江湖人所為,不如再給諸葛大人些時日,如何?
諸葛燒餅小心翼翼道,還請大人寬限幾日,小人必當在花神節之前結案。
我用意你戴罪立功,不過,當日你立下軍令狀,我也不饒你,來人,把總捕頭拉出去,重打三十殺威棒!
諸葛燒餅連連求饒,宋知府一意孤行,幾個班頭上來,說了句抱歉,將諸葛燒餅叉出去,門外傳來撕心裂肺的哀嚎聲,沒多久,又將諸葛燒餅架了回來。
宋知府臉色稍緩,這才悠悠道,諸葛啊,這件事也不是我為難你,如今金陵城人心惶惶,我們作為一城父母官,不能坐視不理啊!諸葛燒餅連連稱是。
宋知府又道,今年花神節,上頭有一位貴人要來,你們在座的諸位,都是金陵城的核心班子,一定要齊心協力,將花神節辦好、辦實,要是出了什么亂子,恐怕都沒有好日子過了。
尋常人若挨一頓揍,不死也得脫層皮,我見諸葛燒餅挨了打,說話卻中氣十足,要么是那些班頭手下留情,要么是諸葛燒餅武功高強,依我看,是前者的成分居多。
宋大人說了幾句,甩袖而去。同知、通判等幾位大人紛紛來問候,諸葛燒餅寬慰幾句,然后在我攙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出府衙。剛過耳門,剛過耳門,諸葛燒餅便掙開我,行走如常。
我說大人好功夫。
諸葛燒餅絲毫不提方才之事,反問道,你學到了什么?我一愣,滿頭疑惑道,學到什么?怎樣挨打才能不疼?諸葛燒餅哼了一聲,說朽木不可雕也。
到了下午,府衙公務部下發了《關于花神節期間做好安保工作的通知》,要求城內六部、各縣衙要針對花神節期間的安全隱患進行排查,嚴格監視各類上訪戶、京控戶的動態,尤其是六扇門,對金陵城內各大門派開展安全排查工作云云。
諸葛燒餅平日里吊兒郎當,但如今形勢嚴峻,連夜召集六扇門三班衙役開會,貫徹落實通知精神,制定了相關工作部署。一是成立安保小組,諸葛燒餅親自掛帥,落實責任制,對金陵城各大門派進行安全檢查;二是嚴格控制金陵城進出人員,建立快速響應機制,發現可疑人員,立即控制;三是實行分片包干制,將金陵城劃片,兩人一組,包干到組,實行二十四小時巡視制。
重中之重,則是金陵城內人口失蹤案的偵破工作,成立專案組,將各路捕快撒下去,進行地毯式排查。
我與張幼謙初來乍到,并沒有進入專案組,卻被抽調了巡視小組,負責治安維護工作。諸葛燒餅倒是照顧我們,將我們分到了夫子廟一帶。
散會后,張幼謙以初來為由,請了幾個捕頭吃宵夜,快班劉捕頭告訴我們,說諸葛燒餅雖然嚴厲,卻對屬下愛護的很,尤其是你們兩個新來,讓你們來負責夫子廟,真是照顧你們啊。
我奇道,此話怎講?
劉捕頭道,你們有所不知,夫子廟一帶,乃金陵城商賈云集之地,每次這種安全巡檢,油水頗多,你們兩個小子真是撿便宜了!
我心中黯然,無論是京城,還是金陵,六扇門都是一般模樣。六扇門捕快每月俸祿較低,很大一部分收入都來自商賈的孝敬,還有辦案過程中的彩頭,劉捕頭口中的油水,我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過,我與張幼謙又有些特殊,我對金錢沒什么概念,張幼謙是富家公子,根本不在乎錢財。
接下來幾日,每天一早,我與徐開山在院內練兩個時辰武功,在他調教下,我的金蛇槍法有了長足長進,再不用內力的情況下,竟能在徐開山手下走上三四招,這讓我興奮不已。
我與張幼謙、江南每日在烏衣巷巡邏,制定了安全檢查計劃,倒也盡心,當然有些商賈還是主動給我們孝敬,被我拒絕了,倒是江南,來者不拒,收入頗豐。
沒過幾日,張幼謙就對這些事情厭煩了,在金陵城又交了些朋友,每日跟我聊天,不是金陵十二釵、就是秦淮四艷,整一個紈绔公子哥本性。
到了二月下旬,江南進入梅雨季節,每日連綿小雨,讓人意興闌珊。這日,江南在街上巡視,我在路邊一間茶鋪喝茶,閑來無聊,打量著街上行人,忽然有五個持刀的江湖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徐開山與封萬里大戰在即,金陵城涌入了眾多江湖人,但多都是慕名而來的俠客。這五人形色匆匆,形跡可疑,不時四周觀望,我來不及通知江南,付了茶錢,跟了上去。
這五人輕功雖比不過我盜門,卻也屬于上乘,幾經周轉,來到城南將軍山斷臂崖處。此處有一古剎,曰通善寺,據傳建于唐初,當年岳鵬舉曾在此處養傷,也稱龍泉寺。
五人也未敲門,從寺廟中翻墻而入。
我心生疑竇,跟著進去。
斷臂崖處有一石臺,聽聞一人道,老三,你消息可不可靠?你說那人來給我們助陣,怎么連半個人影都沒?
另一漢子道,大哥稍安勿躁,我那朋友武功高出我們甚多,看樣子與那妖女有仇,沒有必要騙我們。他既然約我們在此見面,想必不會失約。
那人道,最好如此。他娘的,想我們江南五鬼當年何等威風,如今卻被那妖女追的如喪家之犬,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江南五鬼?原來是他們!我心說這五人當年在江南黑道十分有名,分別是:大頭鬼、倒霉鬼、開心鬼、吊死鬼、好色鬼,專門做些拐賣婦女幼童的勾當,后來卻不知為何銷聲匿跡,如今竟出現在了金陵城,若真是如此,恐怕最近金陵城內的失蹤案,與這五人脫不了關系。不過,從他們對話中得知,貌似他們招惹了什么厲害的人物。
只聽一人笑道,幽冥教主心狠手辣,武功高強,不過要殺那妖女,也并非多難之事。
不知何時,一名黑袍男子出現在斷崖臺上,我遠遠瞧去,那黑袍男子身材瘦削,臉上病怏怏的,聽聲音有些耳熟,卻一時間記不起是誰來。
江南五鬼老三見到此人,連道,見過楊護法。
我這才記起,這黑袍男子,竟是當夜在金陵城外遇到的幽冥神教的左護法——病虎楊隱,想不到這女子失蹤案,竟然與幽冥神教有牽連,我心中不由頭大。
大頭鬼道,我憑什么相信你?
楊隱身形微動,寒光一閃,大頭鬼發髻被削去了一半,頭發披散下來,嚇得大頭鬼冷汗淋漓。
楊隱冷冷道,我若取你們性命易如反掌,當年你們惹了人,被迫逃到塞外,若不是我疏通關系,你們能重回江南?
大頭鬼道,你讓我們重操舊業,做起了以前的買賣,惹來了幽冥教主的追殺,又何曾安了好心?我們又如何知道你是不是那妖女的對手?
楊隱道,好心也罷,壞心也罷,要回江南,總得付出些代價,不是嘛?而且,這次根本無需我出手,對付幽冥教主的,另有其人。
話音剛落,又有一灰衣老者現身斷臂臺上,那灰衣老者蒙面,又背對著我,我也看不清究竟是何人。楊隱對灰衣老者道,這次能請到先生出手,楊某感謝至極。
灰衣老者道,你我各取所需,何謝之友?這次事成之后,你當你的幽冥教主,我取回我想要的東西,誰也不虧。
楊隱呵呵冷笑,好一個名門正派的君子,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吧。
灰衣老者對五鬼道,你們最近的幾起行動,已引起了那妖女的注意,最近幾日先收斂一些,我要你們等到花神節當日,再綁架一個人,這是那人的一些信息。說著,將一張紙條遞給了大頭鬼。
大頭鬼見狀,大聲道,不可能!風險太大了!
灰衣老者皺眉道,你在跟老夫討價還價?老夫既然能讓你們回到江南,自然也能讓你們人間蒸發。
江南五鬼頓時泄氣。
我心想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施展輕功,悄無聲息的離開斷崖臺。
無意之間,我竟探知了失蹤案的一些線索,心想要不要告訴諸葛燒餅。不自覺間,來到了通善寺院內,正是梅雨天氣,寺廟內香客并不多,對于鬼神佛仙,我向來敬而遠之,不過既然來了,在大殿內上了一炷香,捐了些香火錢。
臨出門前,卻見到一個小和尚沖我招手。
正是前些日子遇到的那個要吃雞腿的小沙彌,我心中喜道,原來你在這里呢。
小和尚說一進金陵城,就被師兄拉到這里,吃齋念佛,我都快悶死了,大哥哥你什么時候請我吃雞腿啊。我說我平日里在夫子廟,你若有空,過來找我就是。小和尚哭喪臉道,師兄不讓我出去。我哈哈笑道,你那么聽話干嘛。小和尚撇撇嘴,說佛講經我比師兄在行,可是師兄喜歡用拳頭跟我講道理。
我深以為然,我何嘗不也有個喜歡用棍子講道理的師兄,我深表同情。
小和尚說不過也沒關系,再過幾日我們約了幽冥神教的人在桃山論道,到時候我偷偷出去找你玩。
又是幽冥神教,我心說最近幽冥神教事情還真不少來。
下山之時,雨忽大了起來,半山腰上有一涼亭,我連快行幾步,過去避雨。進山之時我跟蹤人而至,如今站在將軍山下,看金陵城炊煙裊裊,籠罩在江南煙雨之中,別有一番風情。
一陣香風飄來,涼亭內進來一名少女。
那女子十七八歲,明眸皓齒,貌若天仙,眉宇間略有英氣,她目光在我身上略一打量,便轉過身去,俯瞰金陵城下風景。雖是驚鴻一瞥,卻也看得我心神激蕩一時移不開眼神。
過了片刻,少女皺眉道,看什么看?
我心中一恍惚,沖口而出道: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漂亮的女子。
少女臉色一紅,旋即又漠然,淡淡道:你可知道,上一個如此這般打量我的男人,眼睛已瞎了?